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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前尘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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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瑶跪坐在花窗下,看着远处的檐铃在晚风吹拂下带着潮湿的味道。雪已经停了,地面很湿,曾经这个糜奢的皇宫中一到下雨便张开纱绸的雨遮,白玉的地板上沾不上一丁点水迹。
而如今一切从权,一派零落的景象。
她不知道为什么漫瑶会这么对她,或者在恨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吧,原本王爷求娶的人是她,原本最受夫君宠爱的人是她,原本可以一辈子安享太平的人还是她。可是现在,她的夫君被镇北王下令格杀,亲哥哥弑父夺位……沐瑶闭上眼睛,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好复杂。
恍然间听到人声响起,睁眼却看到是漫瑶的母妃廖贵妃。
廖贵妃一如当年的高贵典雅,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羽荷香。她的容颜依然精致,但却掩不去眉眼间的忧愁。
“母妃……”沐瑶低头行礼。她的娘亲原本是廖妃的侍女,后来生了她也只是安置在偏厢。廖妃是一宫主位,沐瑶见了她必须喊她母妃。
“你……”廖妃的语气已不如当年的咄咄逼人,似乎是这一连串的事件已经使她变得更安稳甚至说是沉静。
没再说下去,只是静静看着沐瑶,良久不发一言。
“你……”廖妃顿了一下,勉强一笑,“没有想到还能见面呢。”
沐瑶不语,只是看着面前的地板。曾经的事情一直深深记在脑海,哪怕到现在她对着廖妃还带着一丝后怕。
“你,在生漫儿的气吧。”很出乎沐瑶的意料,廖妃的语气居然是难得的柔和。
“沐瑶不敢。”
“呵。”廖妃笑了,“还是像当年乖巧的小丫头一般。”她保养得依旧水嫩的手慢慢抚过沐瑶的脸,“都这么大了。可在我印象中你还是那个躲在树后面不敢出来的小孩子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伤感。
“我也没料到漫儿会这么做。”廖妃转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已经渐渐露出云端的红日,“她依然是那么任性,从来只知道为自己着想。”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而鸿瑞也是一样,从小都被我宠坏了的,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宫墙之外便是两军对峙,她的亲生儿子如今弑父逼宫,天下不忠不孝的罪名倒都是担了个干净。而更让人担心的是,现今的天都似乎虽然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但是谁又知道这样的安静又能延续多久。
“沐儿,来,这边坐吧。”廖妃拉起沐瑶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圆凳上,她的和蔼却让沐瑶有些不知所措。
“呵,真没有想到,先皇最担心的事根本没有发生,反而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发生了呢。”廖妃看着沐瑶,沐瑶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先皇如此防备宋倾白,甚至拿你去做棋子,可是却没料到,如今派兵勤王的,恰恰就是他。”
“沐瑶不明白。”似乎这是一个很大的阴谋,沐瑶隐约已经知道了,但她不愿相信。
“镇北王从未和你提起过?”廖妃有些诧异,但转眼又是流光满面,“久闻镇北王宠着王妃,想来他也是怕你多心,所以才会一直瞒着你吧。”
沐瑶不可置否,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其实你也不知道当年宋家获罪流配安西的事了?”廖妃看着沐瑶的神色有些疑惑。
沐瑶摇了摇头。
“也难怪。”廖妃颔首,“毕竟这也是先皇那么防备宋家的原因呢。所以,即便宋将军能以军功封王,但要求尚公主时,先皇却偏偏挑了你远嫁。”
沐瑶低头不语,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庶出的公主,本来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但是,冥冥中总是有着一根红线,紧紧地把她和他牵在一起。
“当年先祖开国,身边有两位忠臣良将,一位是宰辅连生,一位就是镇国大将军宋英承。连宰辅原本是一介书生,但鬼主意却无人能及,为太祖定下了兴农安民的妙计,韬光养晦,五年生聚,终于在最后趁着前朝纷乱的时候揭竿而起;而宋将军当年只用一千兵马起兵,跟随太祖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最后终于为太祖打下了这万里河山。”
廖妃微微一笑,那一笑一如传说中的倾国倾城,“家父也是武将出生,平日里常常念叨着宋将军的伟绩,他留下的兵书也是翻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甚至我小时候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抄那兵法的。”
“太祖称帝后,宋英承官拜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马,宋家的权势在那时几近到了顶峰。更何况当时连生长期的肺病发作,告老还乡养病,朝中的大权都落在了宋英承的手中。
“但是宋将军终究是忠臣,半点都不敢逾越。只是他的女儿入宫封了贤妃,又产下小皇子,宫中朝中开始有人看不下去了。渐渐的,太祖也怕外戚干政,悄悄分了他的兵权。
“终于,小皇子一岁的时候突发风疾夭折,宋贤妃受不了打击说了忤逆的话被打入冷宫,然后,太祖又借着东党党人的事情将宋英承降级流放。终究是记得他当年的功劳,只是把宋家发配边西,镇安西都护府,世代子孙若无圣旨终生不得回天都。
“偏偏,宋家的孩子都是将门虎子,硬是在边西打开了一番局面,到了宋倾白这一代,宋家军早已扬名整个西域。最终平定了边西叛乱,收服蛮夷永世称臣。先皇还是顾及着宋家的军功,封了镇北王。”
沐瑶又往墙边缩了缩,有些事情她也隐约知道,只是若宋倾白不主动提起她也绝不多问。她知道他是宋家这一代的独子,从小肩上的便挑着重振家族的重任。十岁跟着父亲靖西将军南征北战,更是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射杀母亲当场。他的心中的痛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平息。她总是很小心,只盼望能用自己的柔情满满溶解他的心防。
“镇北王的求婚也出乎先皇意料,但先皇却没有拒绝的理由。”廖妃的目光带着怜悯和怜惜,“先皇终究是疼惜漫瑶多一些,所以才选了你。或者,先皇也是怕宋家和廖家联手吧。”
想到这里,廖妃心中暗自赞叹光华帝的深谋远虑,廖家掌管南疆兵权,宋家子弟兵纵横边西,若是两家联手,那整个天都就隐被南北夹击,层层包围。
作为一国之君,他断断是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光华帝要选择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的沐瑶远嫁。
或者还有更多的考量。
廖妃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看着沐瑶,心中不知是应该幸庆还是悲哀。
她恍然想到了自己,当年的自己是两广总督的幺女,才貌双全,名满闺阁;后来风风光光地嫁入天家,册封为贵妃,不仅宠绝后宫,更是为家族带来无上荣耀;再后来,又抚育了二皇子和十六公主,都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可是,世事难料,谁都没有预料到那个平日里骄傲跋扈的孩子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光华帝病重,传召几名元老入宫最终定下传位诏书,二皇子西鸿瑞带兵强闯丹书阁,亲手杀了两个极力主张太子继位的大臣,将光华帝活活气死当场。同时又派了禁军将太子囚禁在东宫,一边发急报让自己的父亲两广总督带兵入天都城守护,一边诏告天下光华帝驾崩,传位于他。
等到廖妃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看到满身是血的西鸿瑞兴冲冲地来到自己的寝宫,告诉自己他将要升登大宝,傲视天下。那时候,她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眼中只有陌生的恐惧。
轻轻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思绪,廖妃看着沐瑶。
“沐瑶,你要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女人的命运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掌握的。”廖妃带着母性的味道,语重心长地说道,“也许,嫁给镇北王是你命中的大幸,也是你命中的不幸。”
语毕,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旧让二皇子的近身宫女留下,便转身离开。
沐瑶看着廖贵妃的身影渐渐远去,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廖妃是那样宠冠后宫,意气风发。她的父亲廖伯宁手握江南重兵,兄长廖洹官拜兵部侍郎,叔伯兄弟皆列侯;又为光华帝养育了二皇子西鸿瑞和硕贞公主西漫瑶,一时恩宠无上,连先皇后在世时也要礼让她三分。
可是如今,她的亲生儿子弑君夺位,天下勤王兵马围城。即便有了那个万人之上的名分,却落得众叛亲离。她的心里会好受吗?城外战火一触即发,又怎么会是一个“顺宁”二字了得?
沐瑶慢慢靠上背后冰冷的墙壁,茫然地看着远方。隔着重重宫墙,她的良人还好吗?明日,一定要踏上这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