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尽时》千祜

4、不见不念

　　石碑不大，周围地面颜色不一，可以想象石碑是裂地而起，而后又将地面重新修平。
　　这里应该不是经常有人打理，石碑边上冒出了一株野草。
　　花绫走到石碑前，拔掉了野草，微微皱眉。
　　“内乱不平，外敌难灭。”
　　石碑的两行字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有些发黄的刻痕更能让人感受到当事人的愤恨之情。
　　这面石碑乃是平国将军所留，这方碑下，还压着一条命。
　　将野草交给侍从，花绫对着石碑微微一礼，才回到马车上。
　　之所以行礼，倒不是因为上面传达的爱国思想，而是因为平国将军是她的外公。
　　在她八岁那年，平国将军和锦绣大帝一起去了北边，去了幽寂森林。所以对于她来说，也只有这个石碑能让她想起自己的外公。
　　花文卿也对着石碑行了军礼，而后才再次上马，带着马车，朝着里面而去。
　　临仙门事变后，军部脱离三书之一的户书，变成军司处，只听皇帝的命令。而军司处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负责北面御敌边防军，二是负责内部安全的禁卫军和地方军。
　　在禁卫军中最高统帅是大统领，大统领下面有八名统领，花文卿便是其中之一。
　　平国将军是花国唯一的大元帅，即军司处最高领帅，说起来也是花文卿的上司。对上司行礼，无可厚非。
　　统领之中，花文卿武艺不是最强，之所以被安排成了花绫的贴身护卫，最主要的原因是统领之中只有她一个女子。
　　马车一直过了君天门，这里是御书房所在的正气宫。
　　这个时间，朝事已过，皇帝应该在这里。花绫一别数月回来，自然应该先来觐见。
　　御书房中的设施很精简，悬挂的字画大多是出自锦绣大帝的手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涎香，让人进入其中便感觉心旷神怡。
　　“锦黎公主求见。”
　　书案前，皇帝淡淡的点点头，目光不曾离开手里的奏折。
　　“公主请！”太监打开门，躬身说道。
　　花绫想起儿时与皇兄玩耍的场景，不由觉得有些难过。似乎随着她长大，与皇兄的距离却越来越远。皇兄已经成了皇帝，能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公主？”
　　花文卿见花绫没有动作，不由小心叫道。
　　“没事，统领在此稍等。”
　　花绫淡淡的回道，这才迈步走了进去。空气中淡淡的香气让她很容易就平静下来，平静的到了书案前，平静的行礼。
　　“锦黎见过皇兄。”
　　皇帝依旧看着手里的奏折，似乎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微微蹙起了眉头。
　　香炉里的香有些淡了，旁边的太监急忙去换。
　　“起来吧。”
　　“谢皇兄。”
　　花绫站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书案后面的皇帝身上。
　　黄袍之下，那个身影看起来有些消瘦。金冠之下，那张俊俏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它们像是在说明一件事，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
　　“请皇兄保重龙体。”
　　花绫想这样说，但是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开口。
　　她就这样看着皇帝，皇帝就这样看着奏折。很快，换香的太监回来了，房中的香气又浓郁了些。
　　皇帝终于放下手里的奏折，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花绫，旁边的太监当即会意。
　　“长公主，这是最近四神合庙的修建督报。”太监将早已准备的一叠折子送到花绫手里。
　　花绫有些木讷的接过，看都没看一眼，低头说道：“没别的事，锦黎就先告退了。”
　　“去吧。”
　　皇帝摆摆手，再次拿起了奏折。
　　从花绫进入御书房，到离开御书房，皇帝都不曾看过她一眼，这让她心里又难过起来。
　　虽然十五岁已经不是个孩子，但是女儿身的她，十分渴望家人的关爱。父皇去了北方，她的家人便只剩下一个皇兄。现在，这个皇兄似乎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花绫面无表情的走出来，花文卿心中不由有些心疼。
　　“公主。”
　　“本宫知道。”
　　花绫淡淡的说道，语气之中却透露出淡淡的委屈。
　　她知道，皇兄是个好皇帝，天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这在她看来，这是何其荒唐的事情。
　　“陛下一定深爱着长公主，不然……”花文卿本想安慰，但是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花绫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淡淡的补充道：“是啊，不然怎么会让统领来当本宫的护卫呢？”
　　“卑职不敢！卑职的意思是，陛下不愿见公主，乃是害怕见到公主。”
　　这句话有些不合理，但是却很合情。比如当你对某个人心怀愧疚时，是不太愿意见到对方的。当你十分思念某人，又知道无暇陪伴时，也会不愿见到对方。
　　“无妨，走吧。”这样说着，花绫迈开脚步，朝着马车而去。此时太阳已经偏西，略带昏黄的暮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染上了一道墙。
　　“长公主，去哪？”
　　“四神合庙。”
　　她在马车前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先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马儿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催促花绫快些。
　　花文卿知道对方所说的先生是谁，脸色不由微变。
　　“公主，您知道在这里最好别提他，要是让陛下听见……”
　　“无妨。”花绫淡淡的摇摇头。
　　她总是说无妨，但是实际上很多事她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去想。先生是她的先生，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对她却是很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睁只眼闭只眼。
　　旁边的红花有气无力的垂着，花绫算了算时间，说道：“曲流州朝贡的茶叶应该已经到了，让人给先生送些去，说花绫过段时间再去看他。”
　　“是。”
　　花国十二州郡中，曲流州以美景和茶叶闻名。对于花绫这样的阔气，花文卿倒是没有惊讶。她知道对方对那位先生，可是毫不吝啬。
　　四神合庙在皇宫的西北方向，马车出了皇土门，便转向南边，准备从临仙门出去，再经由重河门出宫。然而刚出了皇土门，便被迫停了下来。
　　被迫自然是因为有所阻挡，皇宫之中道路并不狭窄，停下来并不是因为过不去。正因为这里是皇宫，进出都不是普通人。
　　两队人马相遇，通常都要打声招呼，这是礼仪。
　　花绫乘坐的马车，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然而又正因为马车过于普通，只要在皇宫见到，便都知道上面是谁。
　　“太史玉，拜见公主殿下。”
　　花绫听见了这个声音，很快就想到了是谁。
　　平国将军斩宰相于临仙门之后，锦绣大帝离开南方之前又任命了一名新的宰相。新任宰相名叫太史白，原本是殿书处。太史白有一女，便是太史玉。
　　“玉儿姑娘免礼。”
　　花绫依旧坐在马车上，只是车帘被揭起。她的目光平和，和看着其他平民的眼神一样。
　　对面的马儿也低着头，似乎在向花国的神女致敬。
　　马儿的旁边，也是一个少年。她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那笑容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汪清泉，给人如沐春风的清凉之感。
　　“玉儿近日无聊绣了几个香囊，不知公主殿下今天在宫中，不然玉儿该带一个赠与殿下才是。”
　　她的年纪看起来与花绫相仿，然而气质却截然不同。一者安静典雅，给人不食人间烟火之感。一者乖巧可人，像是邻家小女。
　　然而从年纪来看，似乎后者更加讨喜一些。
　　花绫知道对方是要进宫见自己的皇兄，也知道宰相有意让其与皇兄亲近。想到这里，她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开心，语气不由冰冷了几分。
　　“玉儿姑娘心灵手巧，这份心意本宫心领了。不过，皇兄公务繁忙，玉儿姑娘不该经常打扰才是。”
　　“殿下说的极是，陛下日理万机，玉儿特意让人炖了汤，又怕下人手滑，这才亲自送来。”
　　这样说着，太史玉看了看马车里，似乎在担心里面的汤要冷掉了。
　　话已至此，花绫也不知道该再说说什么，只得摆摆手，示意对方先走吧。
　　“谢殿下。”
　　太史玉急忙跳上马车，而后人马缓缓移动，穿过皇土门而去。
　　从始至终，花文卿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看着花绫冷淡的表情，心中不由有些心疼。
　　“我们也走吧。”
　　太史玉走后，花绫淡淡的说了一句，而后车帘落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公主。”
　　“嗯？”
　　“卑职可否同乘？”
　　花文卿看着马车上垂着的帷幔，心中竟有些忐忑起来。
　　从花绫九岁开始，她便担当其贴身侍卫。那个时候，她不过也才十七岁。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武艺越来越高，甚至成为了统领，花绫的身边便只需要她一人足矣。
　　也就是说，花绫可是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便像是她的妹妹一般。此时见到对方不开心，她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应该伴其左右。
　　马车之中沉默了一阵，而后淡淡的飘出两个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