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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树皆枯花亦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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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梦的光影很淡,让花绫确定那终究是梦。她已经记不清那个将士的样子,也记不清那个将军到底是谁。
除了最后勾起的唇角,以及渐渐暗淡下去的银甲,便再无其他。然而在梦里,对方的死却让她痛彻心扉。
那似乎是她很在乎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这又让她越发确定那个梦不可能是真的,便不再那么难过了。
喝了一碗清粥,花绫花了很长时间妆扮自己。她不可能真的就这样默默死去,她是花国的公主,即便是死也必然风光体面。
现在,她需要见一些人。
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不再那么苍白,特意穿了一件喜庆的红衣,花绫冲着花文卿淡淡一笑。
那笑容像是这秋风中一朵红花,让人观之便觉欢愉。即便树木都已枯黄,满山倾颓,有这一朵花,便足够撑起这秋日的美丽。
花文卿也是女子,作为统领,可谓英气逼人。若是换了女装,也必是绝美之人。可是她早已被花国的这位公主的美丽所折服。
她似乎还记得那个夏末的傍晚,马车中,夕阳余晖筛过睫毛洒下的光线。
可是,这样的美景就要消失了。这让她难过,却要极力的挤出一丝微笑。
“统领,本宫看起来如何?”花绫缓缓转了一圈,红色的衣袖和裙摆随着旋转荡开,便真的成了一朵花。
“公主殿下,都把卑职美哭了。”花文卿笑着擦去眼泪,惹得花绫也跟着笑了起来。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外面却已经看不见阳光。厚重的云层让天空变得有些灰暗,仿佛随时都会电闪雷鸣。
花绫笑着将一块红纱挡在脸上,说道:“他们都到了吗?”
“都到了。”
“那我们出去吧。”
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已经可以自己行走。花文卿找了把伞,跟在后面。虽然这段路很近,但是还是害怕会忽然下雨。
这里是重门郡太守的府邸,穿过院子,便是前厅。
人们,都聚集在那里。
重门郡太守、长史、录事皆已到场,另外还有公主的随行护卫。
太守的脸色有些难看,毕竟公主在这里出了事,他怎么也逃不掉责任。虽然查出来是旧疾,虽然刺客已经正法,但是公主遇刺这样的事可不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大概猜测是和国余孽所为。
花绫一身红衣到了厅中,安然落座。
“参见公主殿下!”
所有人行礼。
“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花绫的目光扫过场间,发现气愤有些紧张,或许只是因为风雨将至而有些沉闷吧。她并不想兴师问罪,只是想再问一些事。
“太守大人。”
“臣在。”
“皇兄可有命令下来?”
“回公主殿下,陛下刚刚来了一封信。”重门郡太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小心的送上前去。
这封信也是今早刚到,里面是什么他也不知。
或许是对他的处决。
花绫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只有寥寥数字。这让她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原本以为会是长篇大论的关爱或者责骂,没想到只有一句话。可是看了这句话,她便有些想哭。
“回来,皇兄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那字迹与记忆中皇兄的字迹有些差别,她看得出来是因为心急导致的。也许千里之外,那座城中,那个人已经发了疯一般的在查阅着各种医药书籍。
“可是皇兄,这不是病,而是命啊。”
花绫心中轻轻一叹,觉得生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从小一直独自承受着等待死亡的压力,让她早早的成熟起来,让她尽可能坦然面对。
锦九年冬,花都难逢的大雪,她出生了,母后却身死。经御医诊断,她遗传了皇后的怪病,被预言活不过二十岁。
当夜,皇帝处死了在场的所有御医和宫女,为了守住这个秘密。
锦十二春,皇帝在太常寺前堆起了一个石台,石台上面竖起了一面碑——神女碑。两岁的小公主在碑前受万人跪拜。
她还那么小,大眼睛眨呀眨,不知道自己将要成为一种信仰。
锦十五年秋,未满六岁的公主周游南国,祭拜四神遗址。
纤细的小腿走了漫长的路,那双眼睛却没有流一滴泪。
锦十六年夏,西北两郡旱灾,公主亲身前往赈灾。
公主见难民不由悲伤而泣,随即天降大雨。从那时起,人们终于接受了第二信仰,那便是这名神女。
还有很多事,花绫心中回忆起来也觉得有些神奇。当初父皇为她做了很多事,只是为了她能长生。
“天,也是可以骗的。”
她很清楚的记得这句话,父皇说天是可以骗的,骗过了天,她便不会死。
然而到了现在,似乎在说明她失败了,或者说先帝失败了。他们没有能骗过天,而天似乎已经发下了通牒。
现在的皇帝,也就是她的皇兄,为她做着同样的挣扎,想要逆天改命。可是既然是命,又怎么改得了呢?
她,终究不是神。
重门郡太守躬着身子,额头已经渗出汗珠。他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害怕里面有记载着自己的死刑。
花绫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忽然有些想回去了。
在回去之前,也许应该谢谢那个救命恩人。
“太守大人,救治本宫的李大夫何在?”
“回公主殿下,微臣担心殿下安危,便命其暂时居于偏院,以备随时传唤。”太守恭敬回道,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甚好,你们都下去吧,请李大夫过来,本宫想单独和他聊聊。”花绫微微一笑。
“是。”
所有人恭敬回应,太守更是如临大赦,小心的退了出去。
厅中便只剩下了花绫和花文卿。
“统领,残象之事可有什么进展?”
“回公主,并无进展。”
整件事似乎只是如同表面所见的一般,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花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过多久,那名李大夫便到了。
“李存心,拜见公主殿下。”
“李大夫免礼。”
“谢殿下。”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很瘦,仿佛只剩下一层皮。与普通的老人不同,他见到公主没有丝毫紧张,静静的站着,低头三分,显得十分懂礼。
这让花绫中心有些惊奇,不由问道:“敢问大夫师从何处?”
“回殿下,老朽原本乃是宫廷御医,后来辞官回乡。那时候殿下尚未出生,所以并不知道老朽。”
李存心颔首回道。
花绫心道原来如此,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变得亲近了一些,不由接着问道:“那老先生应该侍奉过父皇与母后?”
“是。老朽从医多年,只是……未能治好殿下之身,惭愧。”
“老先生严重了,本宫只病乃是遗传母后,若是能治好,母后也不会死了。”花绫心中不由再次轻叹,她连母后的面都没能见到。
“哎……说起来,曾经老朽也花了数年时间,依旧没能治好端仪皇后的病。也是因此,才辞官回乡。”
李存心也跟着一叹,当初的他自命不凡,认为是病皆可治。奈何遇到了端仪皇后的绝症,有些心灰意冷,才黯然回乡。
花绫有些惊讶,当初知道皇后怪病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老者,竟然是其中之一!
但是转念一想,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想起离开花都后遇到的两次刺杀,想起死去的那名劳工的家,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发生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这个!她一下子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皇兄。
“老先生,谢谢你!”花绫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转而看向花文卿说道:“统领,准备一下,即刻回都!”
万万没想到,这发生的一切,原来只是为了这个秘密。花绫再次笑了,这一次笑得有些无力。
她还不能清除的认识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需要回花都,然后找人商量。
即便这个决定有些仓促,但是这是公主的命令,自然很快就被执行。
没过多久,车队便从太守府出发,离开重门郡,朝着花都而去。
花国江山万里,十二州郡何其巨大。庆幸的是,重门郡离花都还不算遥远,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可到。
因为花绫的身体不好,车队的速度并不快,加上晚上没有赶路,回到花都时,已经是第四天下午。
沿路的风景已经不再那么美丽动人,昏黄的秋天将大地重新装饰了一遍。
因为皇帝半路下令让公主先到小湖别院休息,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花绫还是决定听皇兄的话。
在回小湖别院前,她想先去找先生。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先生出游了。
先生出游通常都不是好事,很可能是去杀人。即便早就知道先生是什么人,这依旧让花绫有些介怀,只能悻悻而去。
回到小湖别院时,天空已经没了太阳的踪影。西边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映着她的一身红衣,像是天下落下的一躲霞云。
再次站在亭楼之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光景的小湖。
湖面上飘着落叶,山间不在翠绿。
湖边的柳树依然,只是晚风摇动的柳枝间,少了一个人。
花绫想起了那个少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湖边从来都不曾有过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