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被机器人攻略》花曲道半

1、意外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跟生命长河里许许多多的平凡一天一样的普通。
　　平常地起床，平常地吃早餐，平常地与岳危在门口吻别，平常地坐着高空轻轨去到公司，平常地与同事问好，平常地上班，平常地下班……下一步，应该是平常地在家里等待晚归的岳危，然后两人一起平常地吃饭。
　　但为什么回来的不是岳危，而是一个穿着制服带着激光□□警员呢？
　　宗鹭起颤抖地接过对方手里那个熟悉的腕表，白色平滑的表面上却裂开几个口子，隐隐约约地，还能看到上面已干涸的血迹。
　　“很抱歉，您的爱人岳危在实验室因器材意外爆炸而身亡，我们是来通知您去辨认尸体的。”
　　警员眼里有着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这个震惊的消息直接砸过来，撞得他晕晕乎乎，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这只是个冰冷的梦。宗鹭起艰难地开口道。
　　“好。”
　　他茫然无措跟着警员坐上通体雪白的四栖警车，车内一切设施都简洁无比，静坐在那，仿佛时间失去了意义，好像屁股刚沾到座位没几秒钟，就立即到达了目的地。

　　宗鹭起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思考，但是脑子里好像又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填充物，像在水里游走。直到他看到那具躺在洁白病床上的尸体，被白布掩盖，只能依稀看出一点点形状。
　　“这是……岳危？”他向身边的警员求证，口干舌燥得连嗓子都涩了。
　　对方只是不带表情地点点头，随即走到病床边上的控制台，按了几个按键，瞬间在空中投影出一个小小的蓝色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着岳危的个人信息。如今的病床已经具备了人体扫描功能，躺上去就能知道基本的实时生命特征。岳危的生命特征那一栏，已经从健康的绿色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灰色映入眼中，似乎把宗鹭起的生命也刷掉了一层颜色。
　　尸体就放在眼前，叫他怎么去欺骗自己这仅仅只是一场梦呢？
　　认领尸体，通知亲朋好友，火化遗体。所有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只是一切都提前了几十年。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寿命都在一百二十岁，岳危年纪不大，才三十岁，就这么突然地去世了。
　　宗鹭起想起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也有过关于死亡的笑谈。

　　那是情.事过后，两人浑身赤.裸.地躺在一起，满足地十指相扣。
　　岳危紧紧地贴在他怀里，被汗水染湿的发丝在他的肩膀上瘙痒，突然开口打断这默契的寂静。“我一定要死在你之后。”
　　“为什么？”宗鹭起搂紧了他。岳危的工作虽然需要十分严谨而科学的态度，但他本人却经常有些奇思妙想，与做着一份需要天马行空想象力的设计工作，性格却颇有些死板的宗鹭起全然不同。
　　“我想和你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就算死我也不会放开你——”岳危笑了起来，语气却从所未有地认真，“所以要在死前好好准备一番。不然要是我死在你之前，但是你却被别人勾搭走了，那我岂不是要在地下哭死。”
　　他这番演讲让宗鹭起不自禁地发笑，觉得他认真地模样十分可爱，便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好呀。你是喜欢太空葬礼还是数字葬礼？”
　　这个时代已经不同以往，他们生活的这个星球是没有土壤，最开始的大家都举行太空葬礼，但因为人数过多，被投放到太空中的骨灰盒不断地变成太空垃圾，甚至有些已经妨碍到了星际旅行的轨道，联盟间开会商讨，最终禁止了普通人的太空葬礼，只有对政.府做出贡献的人才能进行。而数字葬礼指的是将遗体带到数字殡仪馆里，由他们进行处理，而人们在星际网络上悼念，因为方便快捷，是那段时间刚流行起来的事情。
　　岳危在这个星球的政府科研所工作，自然拥有一个太空葬礼的名额，而且也可以带上家属一起。
　　“你觉得我会去选择数字葬礼吗？”岳危不满地轻轻打了他一下。
　　宗鹭起笑着讨饶。“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一下床头的某个开关。哗啦一下，原本幽暗的房间顿时变得奇幻了起来，半空中一下子投影出了他们所在的星系的星球分布图，所有行星都在各自的轨道上以异同的速度行驶，幽蓝绚丽，使人仿佛置身于广阔的宇宙之中。
　　这是宗鹭起亲手设计的房间，即使看过许多次，岳危也不由得恍惚起来。
　　“太空葬礼多么浪漫啊。虽然现在星际旅行已经变得很普遍，但宇宙仍然是一个充满了神秘的未知空间。”岳危轻轻地说道，握紧了宗鹭起的手。“那个小盒子带着已经变成另一种形态的我们，在宇宙间自由地旅行穿梭，也许会路过黑洞，也许与小行星带擦肩而过，永永远远地，一直下去——只有我和你。”
　　他突然翻身压在宗鹭起身上，朝他展颜一笑，眼里因为装着投影的行星们而显得晶亮不已。
　　“不好吗？”
　　“好啊。”

　　可是现在，他只能作为旁观者，一手操办岳危的太空葬礼。
　　最后一个步骤是在观测台的巨大窗户前，看着发射台把载着岳危骨灰的无人飞行机发射出去。
　　宗鹭起眼睁睁看着无声而焰色的飞行机划过一条亮色的轨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渺茫的暗色空中，本来就塌了一块的心似乎又少了什么。
　　明明——
　　最伤人不过明明二字。
　　可是生活依旧要继续下去。

　　岳危的死亡完全就是个意外，调查过后发现，如果不是他进行违规操作，爆炸根本不会发生。即使宗鹭起事后想追究实验室的责任，也完全没法下手。
　　宗鹭起心中十分挫败，一时间心绪难平，竟然病倒了。公司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他手脚发软地躺在曾经一起看过无数次宇宙的房间里，才注意到，明天就是他和岳危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已经七周年了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时间逐渐变长，他和岳危的生活也像所有家庭一样，从热恋走向平淡，这一年里岳危总有些反常，似乎在担心“七年之痒”。可是宗鹭起觉得完全不必担心这个，对岳危的反常也视作平常，回想起来，倒显得他十分冷漠。
　　岳危身亡之后他总是不停地反省自己，越反省，就越处处都是错。然而再也没有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礼物虽然准备了，但再也没有送出去的机会。宗鹭起想着还摆在书房抽屉里的那枚星际尘埃戒指，再也等不到拿出来的那一天。
　　或许是生病让人软弱，一直都显得很镇定的宗鹭起想到这里，眼角微微酸疼，似乎有什么就要涌出。

　　等等。

　　岳危上个月说过要送他一份难忘的周年纪念日礼物，还记得他当时难得情绪高昂，得意又神秘地向他邀功，说已经完成了，就等着日子一到就可以马上送出。
　　那份礼物现在在哪里？
　　想到这里，宗鹭起再也没法安心躺在床上了。他拖着虚浮的脚步，开始在家里各处翻找。
　　因为这是岳危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