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秋时雨》卿云歌CloudS

9、第8章 尘归尘

　　窟卢塔族的墓园就建立在村落的背后，待安格尔跟着酷拉皮卡走出了村尾最后一所圆屋之后，便注意到了成排的墓碑在树影下交错着竖立着。墓地当然是酷拉皮卡过去挖的，不光为每一具尸身都立了墓碑，甚至连被毁的村子都尽可能的恢复原状。

　　安格尔突然想起两人来时并没有准备好上坟用的鲜花，于是在酷拉皮卡打扫墓地的时候，采来了缠绕在圆屋藤蔓上的小花，一簇簇金黄的花朵在女孩手中聚成束，如同散落的星辉。

　　可是这些小花还不够给每一个死者都献上，还是在村子的周围找一找有没有什么野花吧。

　　如同所有的扫墓习俗一样，酷拉皮卡首先清理了爬满了墓碑的杂草，再将落满了灰尘的墓碑全部擦拭了一遍。浓重的树影笼罩在年轻人的脸庞上，他注视着族人的坟墓，眼神沉静肃穆而虔诚，却凝着怎样也化不去的寒意。

　　——“所以啊，酷拉皮卡也和我做个约定吧。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要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你快乐吗？’我会这样问你的。”

　　——“希望你的旅程能让你打从心底里回答我说‘嗯’！”

　　故友的离别赠言忽的在心底想起，酷拉皮卡擦拭着碑面的动作不由一顿，过了几秒才得以继续。

　　……抱歉啊派罗，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啊。

　　待酷拉皮卡把墓园修缮一新，安格尔也采集回来了，她抱着一大堆刚刚摘下来的野花，问道:“这些行吗？”

　　酷拉皮卡从地上撑起来，看了眼几乎要从安格尔怀里溢出来的花束，说道:“这些足够了，麻烦你了。”

　　“不用。”安格尔把花束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想了想，又道，“今天，刚好是二十三日吧？”

　　“你指的是秋分吗？”酷拉皮卡知道部分地区有在九月二十三日前后扫墓祭祖的习俗，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随即苦笑道，“啊，确实呢。”

　　虽说两人确实是为此而来，不过这种时机却巧合得令人哭笑不得。酷拉皮卡接过安格尔手中的两盒骨灰，把它们放进新挖掘的土坑里，再就准备用土盖起来、插上新的墓碑了。窟卢塔族的葬礼习俗并非火葬，所以在首次将盛放着骨灰的盒子接在手里的时候，酷拉皮卡不由得感叹道，人活着的时候如此沉重，而死后却只有这么轻，这么小。

　　“外婆她一生都在寻找着族人，”看着即将覆上黄土的土坑，安格尔说着，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本陈旧的笔记本，全页都泛着黄，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散架。“现在她回家了。”

　　“还有妈妈陪着她呢。”她蹲下来，准备把这本遗留的旧物也一同放入土坑中，安格尔看着已成灰烬的两位亲人，沉寂的脸庞里闪动着释然与痛楚交织的复杂神色。“这下……她们都可以安息了吧。”

　　“等等。”在笔记本被打火机点燃之前，酷拉皮卡制止了她的举动。“这是……你的外祖母写下的日记本吗？”

　　安格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对。”

　　“那么，能不能转借给我？”酷拉皮卡说道，神情从前一刻的死寂忽然变成了起着星火的火种，“也许这样对你和你父亲来说不公平……可是，族人所遗留下来的每一件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宝物了。”

　　看着对方真诚恳挚的眼神，安格尔觉得她说不出一个不字，于是她愣愣的点头同意了，又嘱托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看完之后请把它烧了撒在这里吧。”她转过头，“毕竟这个……其实是外婆遗憾的象征。”

　　“我会的。”酷拉皮卡说道。

　　将日记本谨慎地收好后，两人便利落地修筑好了新坟，然后依次给每一个墓碑洒上水，摆上从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长出来的鲜花。其实按照安格尔家乡地区的风俗，还需要上香、点蜡烛、念佛以及礼拜，不过看酷拉皮卡没有这样的准备，就知道窟卢塔的葬礼不是那么繁琐了。

　　墓地是连接生者和死者的通道，将墓园打理得清清爽爽之后，酷拉皮卡和安格尔非但没有感到半分成就感，还深觉得无比的沉寂与沉重。在这片竖立着一百多个墓碑的墓园里，仿佛就连鸟虫都不肯经过来玷污这些高洁的安息，飘忽不定的风都不忍往这儿经过，陷入了唯有呼吸可闻得死寂。

　　“我是在十三岁的时候通过考验离开村子的。”一片令人难熬的沉默中，酷拉皮卡开口说道。“我一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而在此之前，一百二十八名同胞和丰饶美丽的森林，便是对我来说的世界的全部。”

　　提到族人的事，酷拉皮卡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些：“虽说大部分族人都很古板，担心小孩子和外界产生联系而用各种规定和惩罚约束着我们，可其实惩罚什么的，一次也没有过。”

　　“我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我的。”酷拉皮卡叹了口气，方才还稍有亮光的眼神渐渐地黯了下去，“在我离开的六周之后，全世界都在报道窟卢塔族屠杀事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当然都不在了。”

　　窟卢塔族的人们一直是爱着酷拉皮卡的。明明一直都明白这一点，却一直视若不见，过去的酷拉皮卡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而现在他的内心已经和这些冰冷的坟墓锁在一起了。正是因为深深地爱着族人们，所以在他们从心上被挖掉的时候，才会痛得那么狠，那么怒不可遏。

　　安格尔当然也是听过这个大新闻的，迫于这条舆论的威慑，紧张的施特凡夫妇还想法设法搬过家。酷拉皮卡缓慢地陈述着，而女孩细密的长睫毛轻轻一颤，掩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她几乎不难想象回到故乡的酷拉皮卡是怎样面对着一地的狼藉、怎样独自埋葬全部的族人、又是怎样将鲜血清洗干净的。

　　想想就令人难受了……不是吗？

　　“为什么……告诉我？”安格尔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太刻薄。

　　酷拉皮卡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安格尔飞快地变了脸色，将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在草地上虚写:

　　“附近有人。”

　　有人？酷拉皮卡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又夹杂着些许凌厉，他沉住气，也开始在地上虚写道:

　　“在哪里？”

　　论战斗力，安格尔要被酷拉皮卡甩几条街，而论感知力，酷拉皮卡是不如她的。结界恢复到了半径四十米的范围，尽管不是最佳状态，安格尔仍能感觉到有人在一瞬间接触到了结界的边缘。不过也因为只有短短的一瞬，安格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就感知到的高度来说……

　　小孩子？

　　“九点钟方向四十米。”心中激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安格尔照实这下了方位。

　　眉头在不自觉间皱紧，女孩的脑袋里在片刻间转过了几个念头。这个距离的对话会不会被听到……不，光是跟到了这个地方来，就说明那个人肯定是知道了。

　　——知道了现下处于窟卢塔族的墓园、甚至还在坟前献花的两人，必然和窟卢塔族有关。

　　酷拉皮卡转向了安格尔所说的方向，片刻之前忆起族人时的温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冷酷。随着酷拉皮卡捏紧的拳，五指之间的锁链碰出细微的脆响。安格尔知道，只要他一出手，那个跟踪他们的人绝对逃不掉。

　　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不等酷拉皮卡发难，那个暗中隐藏的人自己悄无声息地拨开灌木丛走了出来，看见他们时显然也是一愣。

　　但是，这绝对不能说是巧遇。

　　“是你。”酷拉皮卡皱眉道，眼底的冷酷稍有减退，语气里却多了几分严厉。

　　被安格尔发现的人正是在南茶市时试图抢劫她的克里特，而他此时穿着还没有干透的衣服，背上还背着他的小偷同伴多里。这个孩子头发上满是露水，脚步却轻盈，而他周身的气息证明了他只是个普通人，全无念的气象。又是个自行学会了在自然中隐藏气息的孩子，要不是安格尔的能力，酷拉皮卡也不会发现克里特的存在。

　　背上背着比他还要大一些的多里，克里特显得有些吃力。那个红发的名为多里的孩子似是生了病，气息奄奄的一动不动。

　　这是……昨天下雨没找着避雨的地方吧？安格尔猜测着。可是……如果这两个孩子是跟踪他们来到这的，她又怎么会一路上都没察觉到呢？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酷拉皮卡质问道。

　　刻意压低的声线令人没由来地一颤，而克里特抬头看了酷拉皮卡一眼，脸上有着小偷小摸被抓包的慌张:“我只是来拿退烧药的！没偷东西！”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没说谎一样，克里特提高了音量大声道。

　　“拿药？”酷拉皮卡咬着这两个字，明显不信。

　　“是真的！这里有很多药！以前还有很多食物，可现在没有了！”克里特每叫嚷一句，酷拉皮卡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他说完时酷拉皮卡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见鬼……这两个家伙偷了村子里的东西。

　　而且是好多次！

　　如果说族人们残留下来的食物和药品被盗只是令酷拉皮卡感到些微的不快的话，那么从这个小扒手的话里透露出来的内容要就令酷拉皮卡火冒三丈了——有人、而且不止一批的在村落的附近活动，也就是说，连村落周边都是处于被监视的状态的。

　　而那些死去的族人……在生前遭受了如此对待，死后还要忍受这些窥伺么！

　　酷拉皮卡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要去取药的孩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似是感受到了酷拉皮卡可怕的怒气，克里特瑟缩了一下，也不敢大叫了:“当然知道啊，这里是红眼的恶魔的村子。大人说了，要是有外来人去了红眼的恶魔的村子又没有偷东西的话，那就也是红眼的恶魔。”

　　“啪”的一声，仿佛脑袋中有一根神经断了一样，酷拉皮卡倏地瞪起了眼眸，他的眼睛大概正在染成红色吧？他不知道。转瞬之间克里特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锁链给缠住了，没有了依凭的多里跌在地上。

　　“放开我！”根本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制服的，捆成了一团的克里特愤怒地嚷道。而当酷拉皮卡的小指下垂下一条锥形的锁链时，这个缺心眼的孩子终于感觉到了战栗，从酷拉皮卡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他不知道的力量，几乎要把他撕碎，尽管酷拉皮卡仅仅是站着而已，就足够令克里特产生仅次于生命危险的战栗。

　　就在酷拉皮卡将要抛出小指上的那条锁链的那一刻，安格尔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