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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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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戚家绣坊打工已经七年,每天捧着针线绣啊绣啊。绣坊只有戚家兄妹和我,我们一起住在地下,入口是一口枯井,进进出出都是飞啊飞啊。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武功这么好却只能绣花,我的理想是当一名镖师。
离我们的井不远有间石屋,石屋里就住着一个镖师,名叫夏枫。
我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出镖时的情形。远远的天边有鹰在飞,整支镖队鲜衣怒马,旌旗猎猎。他在马上正襟危坐,笑如春风,一旦得令刹那间便绝尘而去。从那刻起我开始爱他。
见他并不太容易。他常常出门,偶尔在家又整日陪着未婚妻。运气够好我才能在早上遛马的时候见他一面。后来他的未婚妻也在石屋住下来,见他更难了,于是我开始偷偷跟他出镖,夜行千里,日出即归。
夜里镖队扎营之后他总会寻了高处吹一阵笛子。我不敢跟得太近,只有这时才能清楚地看见他,月光如水银泻地,我躺在大石的阴影里望着他,连眨眼的时间也不舍得浪费。他吹笛子时仿佛总在犯相思,对着片乱石岗也像对着爱人一般神色温柔。有时遇上山贼劫镖,他总是队伍里最善战的一个,前冲后突骁勇无比,而我也总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山贼厮杀,带着一股假想的并肩作战的快感。
白天我照常在家里绣花。戚家兄妹答应过在夏枫成亲时送他全套新房绣品,于是每一对鸳鸯都让我心惊胆战。我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却又盼着那一天,那天到了,一切就都了结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本不需要如此惶恐地等待,我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一场盛大的暗恋,可他们什么都知道。
那天戚大哥说:叶北,你和小妹去铁岭送货。戚大哥从来不曾让我送货,那么,是夏枫,他终于要成亲了,所以我必须远远地避开。
出了门一路向东行,太阳从地平线上稳稳地升起来,一线曙光在马儿的前额留下小小的金色光斑,像一个祝福的亲吻。身后有一道目光紧跟着我,烧得我背上发烫。我挺直了腰身,没有回头,我不需要怜悯。
我忍了三天,到第四天我决定回去。我总感觉忘记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戚小妹拦不住我。
夏枫的石屋笼罩在如血的夕阳里,通红一片,很适合做喜堂。
我第一次走进石屋,却意外的轻车熟路,我甚至特地看了眼右边第二根石柱,好像早知道那上面有燕在筑巢。
屋里的横梁垂下大幅白色布幔,厅堂正中摆着棺椁和牌位。这不是喜堂,是灵堂。
我一下子笑起来。我的记性真坏,他们怎么可能成亲?苏飞红死了,五天前我杀了她。那个美丽高傲的女人。我问她:『苏飞红?』她刚一点头,我就一剑刺进她的胸膛。鲜血浸透了她的白衫,洇成大朵大朵盛极将败的杜鹃花。血喷到我的脸上,热得烫人,然后冷了,干了,腻在皮肤上,像是我自己的血。绯红的夕阳照在门前,血光满地。我坐在尸体旁边等夏枫回家,我等了很久,夏枫终于在这片血光里冲进来,脸上的绝望仿佛能把人烧成灰烬。
我的笑声长了犄角似的横冲直撞,在四周墙壁上碰得粉碎。屋里的人都转身看我,夏枫、戚大哥、还有……很多捕快。
夏枫朝我走过来。他每近一步,我的心跳便重上一分。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骗我走?为什么捕快要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叶北。』他低低地唤我的名字,像一声叹息。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是已经看了很多年,还要再看很多年。
他说:『叶北,再见。』
远远的天边有鹰在飞。那些嗜血的鹰,它们能够高飞不是因为它们有翅膀,而是因为它们的翅膀下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