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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八 无心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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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清风的时代,到现在,距离也许大概不过才二十多年。
但对我来说,却已经久远的像过了千年万年。
那时天天在山里打转,为了一部人妖剑法稀里糊涂结了许多的梁子,我甚至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得罪了岳不群和任我行。
总之,那时像个初入江湖的笨蛋,完全不懂人心难测,以为自己的拳头天下无敌就能横行霸道了,结果总是栽在各种各样令人万般无语的阴沟中。
唉,人需要历练才能长大,神亦需要修行,方能不致在神力之中,迷失了自己。
如果轮回,是我的修行,那么修道中人冲破轮回的修行,又是怎样一个感悟?
未近华山,已能隐约感受到山中埋藏于各处的灵气。
宫九说这地方,现在已被修道界的大门派盯住,不管是为了霸占剑冢,还是为了制止霸占剑冢,各方势力云集于华山剑冢,一旦剑冢现身,这地方,必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我没有与修道中人打过交道,唯一一次的见识,还是宫九带着我随意的跑去一个山头挑衅。
那时的宫九胆大妄为,好像从未将修道界各门各派放在眼里,而现在,他却十分担忧的劝诫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虽为妖,也有妖任性肆意的臭德行,但毕竟做了那么久的人,对人心已摸的非常透彻,自然明白,华山现如今的局势,危如累卵,无论怎样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再引发出类似沉香劈山那样的神话传说。
传说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美,若身处其中,那便是山崩地裂之变,不知会葬送多少无辜生灵。
于是,我进山进的很小心。
陆小凤找到那把剑,不交给九儿不带给我,却是千里迢迢的背来了华山剑冢。
明明交代了让他别去碰那东西,他却依旧如此拼命,现在想来,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这个徒弟,心眼太过玲珑,若论阴谋诡计,十个沙曼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才会放心让他与沙曼在一起。
然进了华山,瞧到了这修道一界的声势,我又觉得,以陆小凤的头脑,绝对不会惹出如此可怕的麻烦,那便是说他盗剑一事,也许还有别的目的。
是谁,告诉了他剑冢的所在?
又是谁,告诉了他蛇岛的所在?
是谁,让他认识了沙曼?
又是谁给他信心,让他应对一岛毒蛇临危不乱?
我带着宫九,依着模糊的记忆,来到华山深处的那一丛桃树林中。
这树林,看似已许久无人打理,落叶落花甚至零落的果实,乱七八糟混在一堆,与泥土参合在一起,完全失去了本来绚丽的色彩。
我看着满目张扬的枝杈,竟回忆不到曾经的林间小道,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人总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而今不过才二十来年,这地方,就已完全陌生了。”
宫九折下一丛挡在前方的枝叶,问道:“二十多年前,你便是住在这里?”
我摇摇头,说道:“这里,是我师父隐居的地方,我伺候他西去之后,便藏进了剑冢。那辈子,我做了很多错事,惹了许多麻烦,更伤了很多人,不去想着如何解决,只知一味逃避,着实太孩子气了。”
宫九清理了一下树杈,拍拍手上的尘土,说道:“所以,你才会收了陆小凤做徒弟?”
我轻叹一声,绕过横生的枝杈,向桃谷深处走去,说道:“杨清风应了要授他武功,却没有做到,这机缘便落在了我身上。承诺这种事,是会刻进轮回的,欠债必还,早晚罢了。”
宫九帮我分开挡路的枝叶,说道:“如你所说,人心的执念,才是轮回的根本?”
我一笑,说道:“这是自然。有执念,才会有牵扯,有牵扯,才会有因缘。不是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吗?因缘如何,只看执念深浅了。”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人心执念,当真可怕。”
我笑道:“是啊,只要执念尚在,世上,便没有做不到的事。你的伤,一定会痊愈,咱们这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执念了。”
他看着我,目中尽显柔和,说道:“这,也算是我的执念了吧。”
我笑道:“既然咱们的愿望如此一致,那就更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了。”说罢,我伸手指向剑冢的方向,说道:“眼下的事,便是去往那里,只要能顺利的进入到剑冢结界,管他外面有多少修道中人,都妨碍不到我们了。”
宫九看着我所指的方向,说道:“我已感受不到山中的灵气,若是剑冢周围的灵气,与周围完全不同,不论是过多还是过少,你都要小心。那恐怕是那群修道中人在剑冢周围布下的阵法,或是法宝。”
我笑道:“若你还是以前那个嚣张的九凤,会怕吗?”
他摇头道:“自然不怕。”
我握紧他的手,缓缓向前走去,说道:“那么我当然也不会怕。咱们先在这里住下,待我查探清楚情况,绕过他们的陷阱,再悄悄的进去。华山不是普通的山,来往人员众多,他们不会闹出引起凡人注意的动静,一个不好惊动了朝廷,麻烦的可是他们。”
宫九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
我摸上他后背的灼伤,叹道:“可我等不及了。”
穿过桃花林,风清扬夫妻的墓依然健在,只是很多年没人打理过,荒草丛生,连石碑都风化的看不清字迹。
令狐冲带着桃谷六仙又上哪疯去了,这么些年不回来清理一下,难不成是死在外面了?
我动手清理了一下墓边的杂草,宫九亦上前帮忙,在看到墓碑上的名字之后,他问道:“风清扬阮玉秀,是谁?”
我答道:“是杨清风的师父师娘。”
宫九问道:“这里若是他的隐居之处,那剑冢便是你自他手里继承下来的?”
我点点头,说道:“我只知剑冢最早的主人,是南宋时的独孤求败,此人号称剑魔,终身与剑作伴,孤独一生,唯一的朋友,也许只有一只雕。”
宫九微一沉吟,说道:“天女后人最后一次现身,亦是南宋时期,莫非便是你们江湖上传说的那个独孤求败?”
我笑道:“我又没见过他,怎会知道。江湖的传说,从来都夸大其词,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经过几百年的传言,经过无数的添油加醋,说不定就成了天大的事。现在还不是有人传说,杨清风成仙了。而真实情况是,他死在了剑冢里,转世投胎成了花满楼家的丫鬟。所以么,传说,听听就好,莫往心里去。”
宫九笑道:“幸亏他死了,否则,我也不会遇到你了。”
我笑道:“他若没死,你也不致这么倒霉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两柸黄土,说道:“能成人,是多少妖穷尽一生都达不成的梦想。妖的寿命比人长太多,向往情,却更畏惧情,一旦有情,漫长的岁月便终会为情所困,看着身边的人老去,死去,一次又一次,却无法如凡人一样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失却妖身,于我来说,并非是劫,而是因缘所在。能像人一样生老病死入土为安,总好过像个怪物一样分崩离析,被其他的妖类蚕食殆尽。”
我皱眉道:“妖若死去,结果都是如此么?”
宫九点点头,说道:“妖通兽,弱肉强食,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能在死后风光大葬,有人祭拜怀念的,也只有人了。”
我看着风清扬的墓碑,叹道:“确实如此啊。”
略微的沉默之后,宫九复又牵住我的手,柔声道:“天色已不早了,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
我应了一声,带着他来到桃谷六仙的居所。这一丛小小的院落,长久无人居住,已破败不堪,不光没了窗户没了门,连房顶都塌陷了一半。
我们手牵手的站在这如同废墟一般的小院外,沉默了良久,我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宫九看了看天,放开我的手,一捋袖子,说道:“算了,随便先整理出一间能用的房间,凑合着住一晚,应该问题不大。”
我看着他撩起衣袍系于腰间,缓步进屋,开始收拾屋里的破烂,便也跟了过去。尚未进屋,便听他说道:“屋里灰大,莫脏了你的手,我来就好。”
我挥袖挡住扑面而来的尘土气,说道:“这山里修道中人太多,我不方便动用妖术,你若要再此落脚,我就去旁边华山派弄些必备的用品过来。”
宫九道:“若是太远,就不必去了。”
我答道:“不远,翻一个山头就到了。你先收拾,我去去就来。”
他应了一声,说道:“早去早回。”
我点头答应,化成娇小的麻雀,往华山派飞去。
自半空穿越华山重重天险,俯瞰崇山峻岭,前尘往事一幕幕在脑中盘旋。
这里,是杨清风的大半辈子,这里,亦是云霜的伤心地。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华山如此有缘,轮回七世,到有三世在都在围着这座山打转。
盈盈的泪眼,药师的背影,不断闪现,回头看一眼剑冢,脑里的人影最终变换成了宫九。
人已逝,缘已尽,唯有怜取眼前人,才会少一切痛苦,少一些后悔。
莫想太多了。
落下屋檐,华山派一如脑里依稀的印象,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这门派里的人,已经全部成了陌生的面孔。
看来,令狐冲果真带着岳灵珊隐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我趁着黄昏时分,大伙都在吃饭,蹿到厢房抱了床单被褥脸盆茶杯,打了一个硕大的包裹,一路带跑的溜回了桃谷。
宫九还在收拾屋子,他不知从哪找来的工具,已修好了房顶,补好了门窗,至我回来时,他正在修床。
这个人属于行动派,动手能力向来彪悍,我对他的办事效率相当满意,但瞧瞧他还是略有淡薄的身板,又不免有些心疼。
“别忙了,咱们只是在这凑合两天,收拾那么整齐做什么。”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去,想要接手帮忙。
他看看我带回来的那尊巨大包裹,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人家一间屋子都搬了过来?”
我回头瞄了一眼那一大包,说道:“还不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点。”话语顿了顿,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说道:“你饿了吧,我再去拿点吃的过来,你也别忙了,先歇着。”
他拉住了我,说道:“现在的华山不同往日,你偷了这么多东西出来,肯定已经惊动了山上的人,修道中人耳目甚广,莫将他们引了过来。”
我摸摸他的肚子,问道:“你不饿吗?”
他笑道:“方才进谷的时候,看到溪中有鱼,你若饿了,我就去捉两条来做给你吃。”
我拉着他坐下,说道:“做饭的事,交给我,赶紧把你养胖了才是正事。等我回来。”
他拗不过,宠溺的一笑,说道:“那么,别去华山派了,换个地方偷吧。”
宫九说的十分在理,华山派肯定是去不得了,我唯有按他说的,去了溪边摸鱼。
山里没有什么可做调味用的材料,我便以桃枝为柴,桃叶为辅料,凑合出了一顿烤鱼。
许久没有如此幕天席地的做烧烤了,兴趣来了如何都拦不住,我玩的兴起,不觉哼起了歌,曲调诡异的竟是钱宁曾经用来钓汉子的山路十八弯。
宫九收拾好了房间,去溪边洗了手回来,听到我这怪异的曲调,一个愣神,蹲在了我对面,神色颇为复杂。
我看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怎么,觉得我抽风了?”
他笑道:“这曲子,很特别。”
我递了一条鱼给他,说道:“这是以前在白云城的时候,钱宁勾引叶孤城唱的歌。”
宫九笑道:“那你现在唱与我听,又是何意?”
我笑道:“不过是顺嘴嘟噜出来的调调罢了,能有什么意思。你若想听歌,我唱点别的给你听。”
他垂下头,一边吃鱼,一边说道:“夜深人静,还是安静些吧,莫将有心之人引了过来。”
我撇撇嘴,说道:“唱个歌而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
他目光柔和的看了我一眼,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小心点为好。”
我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的华山,着实太过压抑,做什么都不行。一会吃完饭,我就去剑冢那边探探情况,能早些进去最好。”
他低垂了眼,说道:“不论如何,莫要与他们硬碰硬,若实在进不去,也不必强求,咱们另想别的办法便是。”
我看着他平静安详的面容,柔暖的一笑,说道:“好。”
吃完了饭,我们将房间又打扫了一遍,待铺好了床,才与他交代,让他早些休息,我去去就回。
重新化成麻雀往剑冢方向飞去,一路上都能看到隐含剑气的流光时不时落入华山派。剑冢消失已近二十多年,唯一与剑冢关联紧密的便只剩了华山派,修道中人寻不到剑冢的具体方位,便只有盯紧了华山派,掌握其门派内的一切风吹草动。
也许,我在华山派偷棉被的事,已经被修道中人盯上了。
那么,我要不要闹出点更大的动静,把那群碍事的老杂毛全都引到华山派去呢?
我隐藏了一切的妖气,就如一只普通麻雀一般,很不起眼的来到了剑冢所在的山谷。
这里的断崖依然还在,只是崖下雾气弥漫,深夜之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在崖边没有寻到修道界的埋伏,便往崖下飞了进去,在一头扎入迷茫的雾色之后,眼前竟豁然开朗,满目皆是剑气流光。
身躯受剑气所制,妖气逼入体内,不能发作,遂被迫又恢复了人形。
刚落下地面,冷不防一头庞然大物忽然冲撞过来,将我顶了个四脚朝天,摔得一阵眼冒金星。
响亮的鹤戾声响彻了整个剑冢,我捂住了耳朵,训斥道:“玄玉,别闹!”
呼扇着翅膀围着我乱转乱叫的巨大仙鹤蹦蹦跳跳的吐出舌头,实打实还是当年的小桃一般模样。
如果不是它嘴太过尖细,我真怀疑它会如以前一样把我全身上下舔个遍。
不寒而栗。
玄玉闭了嘴,不再激动的打鸣,只是展开了翅膀,卧在我身旁,两眼晶亮的像要滴出水来。
我坐起身,摸摸它的头顶,笑道:“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幅鸟样,什么时候才能也变成个人让我瞧瞧?”
玄玉低头看看自己,一收翅膀,耷拉下脖子,蔫吧了。
我一笑,站起身,抬头四顾这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深有感触的叹了口气,说道:“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闷了许久,你一定烦透顶了吧。是不是,也想让我放你出去透透气?”
玄玉立马仰起脖子,展翅高鸣,兴奋的围着我再度扇着翅膀蹦跶起来。
好吧,就知道这丫跟素玉一德行,若变了人,还不知得有多唠叨。
我拍拍它的头顶,笑道:“那么,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如今外面到处都是想到剑冢里打家劫舍的老杂毛,我要带人进来,必须撤了剑冢结界,但又不想让那群老杂毛进来扰了我的清净,所以么,你得去将他们引走,至少待我重新撑起结界,方能回来。能做到吗?”
玄玉歪着头看着我,扇扇翅膀,信心十足的高鸣了一声。
我一点头,左右看了看,问道:“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人进来,将我的剑,置放于此处?”
玄玉一抬头,望着剑冢正中戳满无数长剑的巨形石柱,呼扇着翅膀,飞上高空。
我望着它指引我的方向,果然看到身周流转的剑气,皆围绕着石柱最上方的一点盘旋不断,犹如海底五颜六色的鱼阵,美艳的惊心动魄,却杀机四伏。
杨清风死后,神力依附于剑冢诸剑,安静的沉睡,并无发动剑阵于剑冢内流转,而今剑气溢满了剑冢每一个角落,到似有什么因缘,激活了这座本处于异度时空的神迹。
那把剑只是死物,不具备灵性,不可能自己生出怎样的异变,陆小凤带着剑来到这里,若说无人指点,打死我都不信。
“玄玉,在此之前,究竟还有谁来过?”我看着高高立于石柱顶端的剑,只觉额头突突跳的厉害。
剑冢这种异度空间,可说除了我,没有人能进出自如,就算陆小凤拿着剑,也未必能进来,但看盈盈这么多年没有动静,便知这剑冢结界的厉害。
如果九儿也参与了进来,他激活剑冢,为的,又是什么?
玄玉在高空清唳不断,回答了我的疑问,一切,皆如我所想,将这把剑放置与此的,根本就是九儿一个人。
今生,他对我的关切,已超越了前几辈子之和,在逼着他表露心意之后,他好像已不甘心再继续这么无休止的等下去。
他是想做什么?
我心里跳的厉害,顺着石柱上的剑林,攀至顶端,当指尖即将接触到那把光华流转的宝剑之时,曾经熟悉莫名的神力,自剑气印成的光芒中,涌进体内,惊得我连忙远离了这把剑。
九儿,居然已经将我遗落在这世界上的神力,尽数封印进了剑身之内,剑冢脱离了时空的嫌隙,确确实实又回到了此时此刻,然而为迷惑闻风前来的修道中人,唯有以剑上神力,启动剑阵流转,使得携着神力的剑气,继续撕扯出一片空间,将剑冢,再度隔离开来。
所以,陆小凤其实是九儿派去蛇岛帮忙的吗?
莫非,我之所以能与宫九顺利的离开蛇岛,还是因为九儿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保护着我吗?
我立在剑冢之巅,环顾四周,剑光流转,耀亮剑冢内的一切,如同身处云海之端,星河之畔,光影交错,依稀便是九儿最擅长的幻灭之术。
一重空间之隔,一重剑阵之阻,再加一重幻阵迷雾,那些修道中人只怕将整个华山都削平了,都无法接近此地。
他将这里的一切,安排的如此周全,然他的人此刻又在何处?
是去了蛇岛,斩草除根,还是躲在哪里,等着修理那些满天乱飞的牛鼻子杂毛?
我心下欢喜,迫不及待的跃上玄玉的脊背,冲出剑冢。
这些令我头疼的事,九儿已完美的解决了,那么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带宫九进来疗伤了。
有个神仙主动出面帮忙,实在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