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霜玄九天

15、十四 师徒话

　　这段时间被钱宁折腾的浑身不对劲，好不容易将这一大坨包袱暂时的扔给了少爷，我难得轻松，一个人跑去了附近的山上看夜景。

　　古时候的天，就是好看，夜幕黑的深沉，星河亮的耀眼，黑与白分明清晰，比起百年之后的模糊阴霾，真是时时刻刻都能提神醒脑。

　　我靠在树梢上枕着自己的双臂，看着夜空星辰发呆。

　　以前看过不少星相方面的书籍，在预测风云变幻的同时，亦有人能从星星运行的轨迹当中推测众生的命运。

　　我总觉得用星相预测命运，实在不可信。人的命，都是由一环又一环的因果编织而成，与星星有什么关联。然而星之轨道交错回转，却又当真如同一环环命运的转轮，或有轨道交错，或有平行重合，就像人的一生，总是会与其他人的命运，有着各种各样的牵扯。

　　我很想知道钱宁这种忽然切入的命运，会是怎样的离奇。

　　但看她这一路上的鸡飞狗跳，明显是将这真实的一生，真的当作了一场不用负责的梦境。

　　这漫天繁星，看似静止不动，实际上却一直在沿着既定的轨道盘旋，不论钱宁如何看待这次穿越，她都必须要为钱芊芊的身份负责，也要为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人，不论身处何方，只要有命，便会有运。

　　倘若她的运因我而变，如果我借此机会放手，让她自由，她是否就能认真看待自己的这一生了？
　　我好像，确实管她管的有些多了。

　　轻叹一声，我闭了眼，钱宁见了少爷，就如耗子见了猫，不知今晚一聚，她会与少爷说些怎样的胡话。

　　钱家那个聪慧伶俐的五小姐，变成如今这幅呆样，人间悲剧。

　　“花满楼不是说有话要问你吗？你不去伺候你的主子们，一个人跑这来，就不怕你家少爷生气？”

　　陆小凤不知怎么找到了我，在树下吆喝一嗓子后，蹿了上来，与我坐在了同一根树枝上。

　　我感觉到树枝的承重，提醒道：“轻点，这枝条细，别压断了。”

　　陆小凤笑了一声，问道：“师父，那个钱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实话告诉我，我也好帮你圆谎啊。”

　　我看着星空，没精打采的说道：“我怎么告诉你实话啊，这种事情你根本无法理解，甚至连我都无法理解。”

　　陆小凤奇道：“你居然也会有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直起身，说道：“钱芊芊是钱宁的前世，钱宁是几百年后的钱芊芊，而在几百年后我又和钱宁是朋友。关系就是这么一个关系，让我无法理解的，是钱宁回到了钱芊芊这一世，变得既不像钱芊芊，也不像钱宁了。你说钱芊芊蕙质兰心，钱宁在她那个时代也算是遵纪守法的正常人，为什么两个合成了一个，反而倒退成了既蠢又莽还无法无天的怪物了呢？”

　　陆小凤怔怔的看了我半天，问道：“你是说，现在的钱芊芊身体里，附着的不是钱芊芊的魂，而是一个来自几百年后叫做钱宁的人？”

　　我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按着额头，又问道：“而且，这个钱宁，还是几百年后的你的朋友？”

　　我又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一摸我额头，皱眉道：“你没发烧吧。记得前世也就罢了，你别告诉我你连你下辈子的事都知道啊。”

　　我打开他的手，说道：“谁告诉你前世一定要在几百年前，轮回转世凭借的是因果，只要有存在的因，就必然会得出存在的果。你又不记得你前世的事，怎么能断定你的前世不会在几百年之后？”

　　陆小凤长大了嘴巴傻愣愣的看着我，良久才回应道：“你都把我说糊涂了。横竖我是不知道自己的前世究竟是男是女是骡子还是马，你说的那些，我是不信也得信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钱宁只记得她是钱宁，却把钱芊芊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但钱芊芊好歹也活了十几年，记忆刻在身上，就算一时忘记了，过一段时间又会想起。钱宁现在混乱的模样，我只怕是她是控制不住自己，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并不完全属于她。碰上这种情况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疯掉。如果钱宁继续这样抵触钱芊芊的一切，做什么都有意无意的远离钱芊芊，她离疯也就不远了。”

　　陆小凤道：“她会想出那种损招来对付西门吹雪，难道不是因为她本就是个疯子？”

　　我摇摇头，说道：“她还是钱宁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是喜欢异想天开的说些不着边的话，但也只是说说罢了。在人前，她还是挺正经的，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想到什么做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其实现在想起来，她变成这样，多少还是与我有点关系。因为，我告诉她，她现在是在做梦，而做梦，本就是把所思所想变作现实，不需要为一场梦负任何的责任。”

　　陆小凤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做梦的事？”

　　我无奈道：“除了做梦，我无法解释她怎么会到了钱芊芊身上。轮回，本就如梦，庄周梦蝶，不过是一个人的两次轮回罢了。”

　　陆小凤叹道：“你一个带着记忆转世投胎的老怪物，已经够玄的了。现在又多出一个以为自己在做梦的疯子。这个谎，可让我怎么帮你圆才好。”

　　我跟着叹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只看钱宁会跟少爷怎么解释了。”

　　陆小凤问道：“如果钱宁不是钱芊芊，那她跟花满楼的婚事，应该也就作罢了吧。”

　　我点点头，说道：“目前看来，确实如此。钱芊芊的家，她死都不回。钱芊芊的规矩，她死都不守。钱芊芊的思想，她死都不接受。钱芊芊的男人，她自然会死都不要。其实这样也好，跟一个失心疯的人成亲，实在太过委屈少爷，不如断了关系，以后就算钱宁那疯婆子真的把天捅破了，也不至于连累到少爷。这样，对他们而言，算是对各自都好。”

　　陆小凤道：“你若想以钱芊芊疯了为理由让花满楼退婚，这不大可能。你家少爷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依我看，他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让钱芊芊恢复正常。话说回来，钱芊芊真的回不来了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也并不是回不来，只要钱宁回到她自己地方去，钱芊芊自然就回来了。”

　　陆小凤问道：“那怎么样才能把钱宁送回去？”

　　我抬头看天，说道：“这个，只有问神求仙了。”

　　陆小凤道：“你自己不就是个神仙吗？”

　　我微一皱眉，说道：“我除了记得前世的事情，又有哪里像神仙了？你见过被父母拿去抵债的神仙吗？你见过被一个疯子逼得跟着一起发疯的神仙吗？你见过我这么可怜的神仙吗？”

　　陆小凤笑道：“这不都是你自找的。怨谁呢。你要想走，谁拦得住你。是你自己喜欢当丫鬟，就别赖你父母了。话说，你都多少年没回家看看了？我上次路过你家，你哥哥的儿子都会跑会跳，你弟弟也娶媳妇了。”

　　我摸摸鼻子，说道：“这辈子的父母，比那辈子把我扔到山里喂狼的父母还要糟糕。我真没见过这么重男轻女的父母，打从我记事就开始伺候哥哥弟弟，衣服捡他们穿烂的，吃饭还要等他们吃饱了我去吃剩的，睡觉睡厨房，从早干到晚。他们干了坏事我得去背这个锅，我干了好事功劳全都是他们的。我在他们面前，活得还不如一条狗，要不是他们拿我抵了花家的债，我早就被他们卖给哪个老王八蛋给他们的儿子换聘礼娶媳妇了。别跟我提他们，我欠他们的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了。”

　　陆小凤道：“跟你说话，三两句离不开还债这两个字。你好像总有还不完的债，就不觉得这么活着很累吗？”

　　我叹道：“习惯了。如果你也一直记着每一世的记忆，活得说不定比我还累。”

　　陆小凤道：“看你活得这么累，我倒觉得能忘记，也算是一种幸福。管他前世是个什么东西，那跟我没关系，只要今生能活的开心自在，我就满足了。”

　　我看着星空，微微一笑，说道：“钱宁刚来的时候，也跟我说过这些话。我也为她的这些话感动过，动摇过。但人与人总归不同，你们可以忘记，我却不可以。因为，我必须要记得每一世的错，每一世的悟，每一世的情，每一世的劫。我今生会满足于做一个丫鬟，只因贪恋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武功再高，我也不过是个人，只想累了有个床能睡，饿了有碗饭能吃，不开心了有个人能听我说话，高兴了有个人能陪我喝酒。我的秘密，只说与钱宁和你知道，你们俩对我而言都是特殊的，不管你们是疯也好，傻也好，能在我想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听了，并且一直为我保守秘密，我都会尽力满足你们所有的条件。我已活了几百年，却只有今生能将心底压着的所有秘密，痛快的全部吐出来。能轻松的活了十几年，我已够了，就算天劫将至，今生也无憾了。”

　　陆小凤一怔，皱眉道：“天劫？那是什么？”

　　我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每个人每一生都会有因有果，但不一定每一个因都能在来世形成相应的果。没能及时成果的因累积多了，会形成命运之中的一个漩涡，这个漩涡便就是劫。劫有很多种，光我经历过的，就有死劫，生劫，情劫，分别对应的，是杀，是救，是爱。而今生，钱宁的出现，便是我逆天而成的劫，那就是天劫了。”

　　陆小凤迷茫的问道：“那你以前的劫是过了，还是没过？”

　　我笑道：“劫如过不了，便会魂飞魄散，你说我是过了还是没过？”

　　陆小凤抓抓头，问道：“渡劫这么危险，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你是渡的劫多了，已经找到方法了？”

　　我摇摇头，说道：“以前的劫，我根本就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倒是最近才对劫的感觉清楚了起来。所谓的劫，有可能是人，更有可能是事。我并不知道天劫会以怎样的形貌降临，担心无用，只有来什么接什么。过得去过不去，人都会死，不论能否还有来生，今生一灭，万事成空。”

　　陆小凤叹了一声，问道：“钱宁知道这些事吗？”

　　我低头道：“她知道，但并没放在心上。人做梦不就图个痛快，这些不痛快的事，她一转眼，大概就会忘了。”

　　陆小凤看了看我，忽然揉揉我的头，暖暖的一笑，说道：“明明是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心里却装了这么多不可说的秘密，记着那么多沉重的往事，老气横秋的，真是让人心疼。”

　　我打开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说道：“喂，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行吗？我岁数再怎么小，也还是你师父。放尊重点。”

　　他笑道：“教我功夫的时候，你是我师父，平常的时候，你就是我妹妹一样。其实，有钱宁在你身边，带着你上蹿下跳的胡闹，你还像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以前，我若不逗你，你能一直的不生气不高兴不伤心不消沉，天天挂着一脸假笑，却似一滩死水一样，活的无波无澜，实在糟糕透了。若是可以，你不妨就跟着钱宁继续胡闹吧，管她是疯子还是什么，至少能痛快的做坏事，也算得上是能把你几辈子的郁闷凑一起发泄了。钱宁这丫头么，怪是怪了些，但没什么危险，小打小闹的出不了大事，就算出了大事，你往我头上一栽赃，拍拍屁股就脱身了，天塌下来，有徒弟我给你扛着。我别的本事没有，背黑锅已是习惯了。”

　　我一笑，说道：“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你这张嘴，灌了蜜一样，连我都舍不得揍你了。”

　　他连忙的捂住眼睛，说道：“别打脸行吗？”

　　“好！”我很是温柔的应了一声，双手在他肩上使劲一推，直接的将他推下树去。而后握住这根细枝的末端，就手一折，跃下地面，笑道：“你不是想学独孤九剑吗？我教你！”

　　枝条在手中挽起，化作伶俐的剑光，刺向陆小凤眉心。他一笑，展开了身法，于我的剑光中漂移穿梭。剑光始终不离他的身周三寸，既不多刺一分，也不远离一分，无论他如何变换身形，始终与剑光缠绕在一起，他快，我快，他慢，我亦跟着慢下来。

　　我在教他轻功的时候，交代过步法与八卦方位的各种关系，虽然没那么教条，却也有规律可循。
　　当今世上的武功，繁复万千不离其本，阴阳五行八阵河洛等等等等，皆由混沌而来，最终亦归于混沌。

　　始于终虽同归同源，但区别却是天差地别，想达到真正无招胜有招的境界，必须要将天下武学的大统，铭记于心。

　　人生在世，亦是如此。

　　欲得自由，必先懂理，了解的所有的规矩方圆，才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只可惜，这道理，懂得人实在太少，太少。

　　“独孤九剑，共有九式，可破天下万千兵器，绝无疏漏。这剑法其实并不难，我教你的灵犀一指当中，也融合进了这剑法的一部分。一为守，一为攻，同样是要找寻对方招式中的破绽，只不过是应对方式不同罢了。”

　　我在疾刺当中出声指点，剑光依然不离他左右。

　　他看得兴起，并不答话，跃跃欲试的想要接住这根枝条，却总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我出声教训道：“我所指的皆是你的破绽所在，剑随你的破绽而走，并无规律可循，你只跟着我的剑，难免被动，又如何能够接住？”

　　他眼冒精光，兴奋的像是要烧了起来，身法快得足令人眼花缭乱，到是遮掩了不少破绽过去。

　　我赞许的一笑，说道：“真亦假时假亦真，至于如何取舍，但看你的目的如何。”

　　话音落下，枝条已点上他的喉咙。

　　他立定不动，看着脖子上架着的树枝，轻轻捏开，笑道：“大家都是为了破招，先发制人还是后发制人，本质没什么不同，然如何出手，却有天壤之别。你教了我守，再让我学攻，恐怕我会自相矛盾乱到走火入魔，既然凡事皆有取舍，我还是继续练我的指头功吧。”

　　我笑道：“你这般有觉悟，看来你这个徒弟，我没有白收嘛。”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说过吗，凡事都要有个度，度内海纳百川，过度粉身碎骨。我还想多活几年，有这点本事能求自保，已经足够了。”

　　我笑道：“你这点本事还远远不够，世间武学博大精深，我活了这么久，尚未敢言自己已通晓天下所有武功，遇上我没见过的武学，一样会吃亏，又何况是你。”

　　陆小凤笑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要真遇上你说的那种人，或许我还会觉得是我运气。”

　　我摇摇头，叹道：“以你爱管闲事的臭毛病，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总有一天，你会吃大亏。这独孤九剑，你若不想学，我再教你一样别的武功，放着平时用不着，但若真的身处险境，或许还能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他摸摸胡子，问道：“什么武功？”

　　我一笑，说道：“灵犀一指以独孤九剑为理，以一阳指为基。而这一种武功，所习基础，也是一阳指，你的火候已经足够，功力也差不多了，心法口诀传给你，一晚你应当就能学的差不多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指，问道：“以一阳指为基础，难道也是大理段家失传的绝学？”

　　我点点头，说道：“这六脉神剑，早在北宋年间，就失传了，现世或许已无人知晓，如若旁人问起，你也不要实话实说，就说是你自创的随便糊弄过去，也能省了你许多麻烦。”话说完，我伸出小指，凝聚了一丝剑气，说道：“以指为剑，攻敌不备，剑气多变，其利断金。”

　　一指点出，刚猛的剑气脱手而出，刺入对面的树干，便如真剑一般锐利，生生在树干上贯穿了一条细小的隧道。

　　陆小凤走近树干，伸了手指掏掏这道小小的树洞，一点头，说道：“这武功不错，我就学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