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女尊）》君彻尘

1、穿越

　　柳絮已经跪了有三个时辰，两条腿陷在泥里，破烂的单衣也不甚干净，身体瘦瘦小小的，半点看不出一个十七岁男孩该有的美丽。

　　膝盖和小腿处的伤口因为泡在水里太长时间，感觉应该已经肿了，但他并不觉得难受，还暗暗庆幸上午下了雨，使得地面泥泞，没有硬邦邦的，跪着就好受很多。

　　不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声震天响，也没心思想膝盖疼不疼的事情了，眼前黑乎乎一片，小时候吃到的小块玉米饼、姐姐偷偷喂他吃的肉丝、砍柴时采到的野果子……各种各样的食物在脑子里晃，飘来飘去只剩下一个字——饿。

　　饿得有点反胃。

　　柳絮也算不清自己到底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自开始逃难以来，大家都过得不容易，特别是妻主，作为一个女人，受伤了尚且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哪里轮的上他吃。更多时候，只能自己随便抓几片树叶，判断一下有没有毒，囫囵吞下去也能顶个半饱。

　　柳絮跪着的地方，是一处山洞的洞口。山洞里面已经被收拾出来，铺上柔软的干草，女人们用随身带的器具，用山里的石头打了一个锅和几个碗。男人们进进出出，有的去拾干柴，有的打来清泉，还有的在洞里忙碌，烧开水煮女人打来的猎物，肉香味被风吹着，在四周弥漫。

　　柳絮手无意识抓着自己麻布粗衣的下摆，在上面缓缓磨来磨去。他喉头一动，忍不住就吞口水，耳边听见似乎有人经过，柳絮想要是被人告给公公知道，肯定又会招教训，于是忍着让喉咙不动，一紧张，嘴巴里的唾液似乎都多得装不下了，等到脚步声远了，大声咽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多。

　　又一个脚步声接近了。

　　阿吉怀里兜着几个盐果，喜滋滋地从洞外走来。这种盐果子以前不算珍贵，和平年代人人都能吃上盐，几乎没有人会注意这种红色带着咸味，又数量稀少的小果子，到流离失所的时候无盐可食，才显得珍贵起来。

　　路过柳絮的时候，阿吉顺便给了他一脚。

　　柳絮身上没力气，对着飞来横祸毫无防备，身体晃了几晃，居然没倒。

　　阿吉本就像看柳絮出丑，虽然这基本上是常态，但由着自己欺负一下，似乎就能使他的快乐和尊贵感更加高涨一些，哪想到这小贱人竟然没倒，反倒是自己一个踉跄。

　　阿吉拉长嗓子大声道：“叔！你家石男跪这儿可挡道呢！我都被绊了一下，好不容易采到的盐果差点掉了！”

　　山洞里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把沾了水的手往衣服上擦，一边遥遥朝这边骂：“贱货，叫你跪着你都不会了？还挡人家道！”说着到了跟前，一脚踹在柳絮瘦小的身体上，又转头对阿吉好声好气道：“小吉何必跟他计较呢！哎呦，找到盐果了？太好了！”

　　柳絮听见中年男人声音的时候，身体不自然地瑟缩了一下，手在衣服下摆磨啊磨，速度比前面快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无措，局促。

　　他只听见两个人在上方叽叽喳喳，一阵天旋地转。公公一向不喜欢他，做错事被罚是常事，这次正好踢到他腰侧胃的位置，本就饿得痉挛，只能捂着肚子倒在泥泞里，干呕出几口胃酸，眼前一黑。

　　完了。柳絮昏过去前最后的想法就是这两个字。

　　逃难途中，谁愿意带上昏迷的男人被一路拖累呢？

　　21世纪。塞拉利昂。

　　秦以风给病人服下药，用英语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国家的医疗队过来，就是要治好你们的病的。”才从低矮的平房里走出来。

　　事实上，这个中年的瘦削黑人，身体内外都渐渐有出血现象，最多，也不过是几天的光景了。他甚至听不懂英文，但秦以风却必须说些什么。

　　屋外站着的其他医护人员都沉默着。

　　来到塞拉利昂没几天，秦以风就带着她的团队，自请来到隶属马可尼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是埃博拉疫情最严重的地方，两个星期以来，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在村庄上空。

　　秦以风的助手端了一盆水过来，她把口罩和手套脱下来，洗手。

　　有人低低叫了一句：“秦主任……”

　　“大家都量力而行，觉得体力跟不上的，晚上随着送物资的车回去，别勉强自己。”秦以风抬起头，眼神沉稳平淡，“觉得自己还行的，就留下来，继续跟着我。”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看秦以风。

　　说是体力跟不上，但熬到现在，受折磨的不仅是身体，还是精神。秦以风这话，也不过是给想退出的人一个体面的理由，她带了这个团队这么久，知道手下的都是好的，但人人都有难处，生死之间，谁也不会怪谁。

　　“都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秦以风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踉跄了一下，被小助理扶住了，她拍拍小助理的肩膀，“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秦以风回到自己简陋的屋子，里边儿闷闷的，有一股长久长久见不到阳光的霉味，她打算打开门散散味儿，眼前猛地一黑，下意识撑在门框上才稳住身体，手扶上额头，才发现温度烫得有点不正常。

　　秦以风心里咯噔一声，一边命令自己镇定，一边不可抑制地恐惧从心底升起来。在外做医疗救援的人，最怕的就是和被救援的人产生一样的症状，严重些的，能不能回国，都要看自己的命硬不硬。

　　秦以风无比庆幸这时候门是开着的，她叫了两声，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回去的小助理小跑着过来了。

　　“主任，您怎么了？”小助理一慌张，没做任何防护就要过来扶。

　　“你别过来！别过来！先去做好防护，把我住的房间隔离出来，我……我可能感染了。”秦以风把声音中的恐慌压制到最小，但依旧觉得心颤。

　　秦以风成了英雄。

　　前提是为医学事业捐了躯。

　　可是她其实后悔得要死，哦，不对，她已经死了。

　　她觉得自己其实有点精神分裂，一边因为院里领导几句慷慨激昂的动员词，把自己给整到非洲这鸟不拉屎还病毒肆虐的地方，看到当地人民的惨样儿，就觉得自己该是拯救天下的大英雄，最后没救几个人，还把自己整挂了。

　　另一边儿，她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她快三十岁了，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过，为啥就要想不开去非洲送死呢？好赖从事的职业是她自己喜欢的，也确实有天赋，博士毕业后就业没几年，就混到了科室主任的地位。

　　最后弥留于世的那段时间，秦以风过得浑浑噩噩的，眩晕，呕吐，腹泻，各种症状闹得她根本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更多的时候，她处于昏迷状态，迷糊中总是梦见一个瘦小的男孩，个头跟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似的，身上挂着一件破烂的单衣，瘦到透过衣服似乎都能看清条条分明的肋骨，脊梁骨弯着的时候，跟在背上戳了一根棍子一样。

　　她飘荡在上方，看男孩儿被一个女人殴打。

　　女人尖锐的声音满是怒气，轮着手上粗大的木棍就往男孩身上砸：“叫你偷懒！叫你偷懒！连只野鸡都捉不到！你是要饿死我么！没用的贱人！死瞎子！”

　　男孩儿跪趴在地上，似乎是眼睛看不见，前后躲闪的时候总是撞上周围的石头或凳子，沙哑着小声求饶：“妻主！我不敢了……你饶了我，你饶了我。”男孩呜咽的声音混杂在棍子打在□□上的声音，几不可辨。

　　秦以风看着都觉得疼得不行，就算是无关的人，也难免升起一股怜悯，她冲下去试图把女人拉开，没想到一下子就从女人的身体上穿过去了，不一会儿，身体不由自主又飘到上方去。

　　秦以风就呆在上帝视角，看着男孩被打得不断求饶，女人身体不太好，没打几下呼呼喘粗气，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立刻心疼地把女人按坐下，忙不迭道：“哎呦以风，这瞎子哪里值得你动怒，快快快，快躺下，我的宝贝女儿身体才刚刚好点儿，可不能再给气病了。”

　　安顿完女儿，中年男人一手拾起地上的棍子，一手抓着低眉顺眼跪着发抖的男孩儿的长发，一路叫骂着拖了出去。

　　中年男子在外面又把男孩儿教训了一顿，就让他跪着背《夫戒》，什么时候被叫起，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秦以风就这样傻乎乎看着男孩儿从太阳火辣辣的中午，一直跪到天上布满繁星，男孩儿瘦小的身体好几次摇摇欲坠，却都奇迹般地没有倒下。夜里冷风呼呼地吹，男孩的衣服被风掀起来，他伸手拢了拢，蜷缩着身子，秦以风一时看不见他瘦小的脸庞。

　　忽然，秦以风听见男孩儿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用力反抗身体往上撕扯的力量，凑到男孩跟前仔细听。

　　原来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砸吧着嘴，似乎在做一个美味的好梦：“嗯……好吃……”

　　呼啸的夜风中，他不知还有未知的灵魂与他相伴，却也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