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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Chapter 11 归无归期的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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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略诡异的春梦像是为白玉堂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他本是极聪明敏锐的人,思路一旦开阔,随着那些理所当然的观念崩塌、溃不成军,很多事情逐渐明朗起来。再一细想,两个人之间那些原先看来很多亲昵的相处细节,莫名就被白玉堂品出了一点暧昧的滋味来。
白玉堂原先从没想过他和展昭之间的关系,还可以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
但这念头一起,便如东君吹得春草离离,带着往事绵绵长思远道,陡然生出了无限的情衷来。那情思是一粒粒草籽,握在掌心时只觉得干燥可爱,遍地寻常,不曾想它们落地后,在年复一年的春风化雨下,不经意间竟开出葳蕤的风光来。
等白玉堂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已遍地是青草碧秀,他白衣赤足深陷其中,已不愿离开这片熟悉的温柔大地。
蓦然回首,已是千种风情,惟愿说给你听。
戏剧总喜欢将一段感情演得一波三折,峰回路转,感情得是跌宕起伏的,爱意得是生死相许的,不激烈不燃烧的似乎都不好意思叫做爱情。
这叫做戏剧性。
但红尘里多的却是这一低头的无关风月和细水长流,一条河如情歌,轻轻拍荡,它慢慢地流,与光阴同寿。等到了一个浪花的回旋,有情风轻轻呼啸,水到渠成。
不觉得激荡,静水流深,无声无息已是温柔情深。
白玉堂在琢磨这些念头的时候,展昭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也腾不出功夫来陪白玉堂闲逛。
武术锦标赛落幕之后,展昭在武训中心的事情闲了许多,总算能分出点精力给别人了,比如国内先锋导演丁兆兰同志。
因为之前展昭无意中提过他帮妹妹拍片子的事情,丁兆兰就上了心,一直关注着梁鲜微博的动态,想看看那片子。
这事儿说起来有几分由头。
展昭是丁兆兰多年的搭档,打从丁兆兰出道,他第一部电视剧一炮而红的时候,展昭就他动作片里永远不变的武术指导,偶尔还要兼职一下插曲配乐什么的,再扯远一点,编剧团队里打打酱油也是可以的,总之就是丁兆兰回家研究剧本出门导演之必备吉祥物。丁兆兰对展昭“觊觎”多年,看重他的外形、气质以及扎实的武术底子,一度想把展昭挖来朝演员的方向培养。
奈何展昭性子淡静,对娱乐圈一点兴趣都没有,成名取利更是浮云过眼,全不挂心。他本人对表演也不热衷,饶是丁兆兰用了三寸不烂之舌,照样说不动他。
这件事丁兆兰一直深以为憾。
如今听说展昭跑去给梁鲜拍片子了,难免又触动丁兆兰。大导演暗想“你给妹子拍也是拍,给我拍也是拍,说不定就行了呢”,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对梁鲜的片子倒是真上了几分心,不用展昭嘱咐,也留心着。
十一月份那片子终于全面公开,可能真的是梁鲜时运到了,这片子的反响相当不错。
梁鲜的经费不多,她把请演员省下来的钱全砸在了服装、设备和后期制作上,难得一部小成本的短宣传片,靠了展昭和白玉堂三分演技,三分真情流露,四分颜值,外加梁鲜整个团队十分的技术制作,竟拍出了文艺大片的质感。微博上甚至有人夸赞说“每一帧画面截图下来能直接桌面或屏保用”。
哪怕以丁兆兰大牌导演的目光去看,这片子拍摄手法虽还有些稚嫩青涩,但的确灵气逼人,镜头感抓的都很好。
同性恋的题材本身就有些噱头,加之这是公益宣传片,在微博上已经有一定的话题热度。片子出来之后,展昭和白玉堂的颜值和暧昧温情的互动自然流畅,情真意切,恰巧时下腐文化正流行,这片子一下子戳中了年轻人的萌点,被微博上几个营销号一转发,倒是小范围地红了一把,被网友津津乐道。
丁兆兰边琢磨着展昭这平平的演技,边顺手帮着一转发,算是给梁鲜个面子。
原本这片子只是小范围地被年轻人讨论一下,似锦鲤入水,跃过之后波澜无踪,没几天热度就下去了,结果被丁兆兰这么一转发,平添了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小插曲。
这插曲说的是啊,丁兆兰丁大导演,年纪不大,天分奇高,出道以来由电视剧入手,由电影封神,十年间无一丝绯闻缠身,花边新闻什么的是从来没有的。粉丝一见他转了同性恋题材的宣传片,颇有些蠢蠢欲动,想扒一扒丁大公子是否也是同道中人。
粉丝的好奇心和热情外带行动能力是可喜的,然而丁兆兰双商极高,这点风波他还没有放在眼里。丁兆兰让团队里的人不要理会,权当是没看见各大娱乐小报那些关于他性向的捕风捉影的扯淡。
他本就是个稳重通透的人,向来洁身自好,时间长了,粉丝一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低调干净,慢慢舆论也就散了。
对丁兆兰而言,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倒是梁鲜那片子,顺带又小热了一把,算是个意外收获吧。
网上也不是没人想扒过展昭和白玉堂的身份,不过这两人在网络上痕迹清清白白,根本扒不出什么料来,慢慢的围观群众也就散了。
微博新鲜话题几个小时都能一换,这点小插曲不算什么。
这片子看得丁兆兰心痒痒,又萌生了拉展昭给他拍片子的念头。他这些年专注于电影,已经不拍电视剧好多年了。但丁兆兰手中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武侠剧本,是他少年时代最爱的公案小说改编的。丁兆兰有能力之后早早就买断了版权,却迟迟没拍。
翻遍时下的娱乐圈,他找不到那个适合掩他男神的演员。好的演员千千万,然而似男神的真一个没有。
这已经不是演技的问题,只关乎于丁兆兰的一个执念吧。
他中意的完美人选是展昭,可展昭没兴趣……
丁大导演也很无奈。
展昭更无奈,因为丁家两个兄弟一个比一个缠人——这缠人程度比之少年白玉堂有过之而无不及。丁兆兰不用多说,自然是逮着空儿就拿着剧本来给展昭游说洗脑的。丁兆蕙的事情则简单些,他新专辑的主打单曲在华语新歌榜单上不负众望地稳居第一。公司希望他这张新专辑销量能上一个新台阶,为给他造势,特意安排丁兆蕙去助兴了一个全国性歌手大赛。届时丁兆蕙要现场唱那首新歌,展昭作为他的御用琴师,需要现场弹琴伴奏。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不过我以我家公主小妹的名义保证,只这一次,没有第二回。展昭,就当给我个面子嘛。”
丁兆蕙蹭着展昭的肩膀,小孩子一样不要脸地冲他撒娇耍赖。他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展昭还能拒绝吗?
很显然……
不能。
为这两件事,展昭忙了一段时间。等他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与白玉堂大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那就打个电话吧。
时令已经进入了冬季,天气越来越冷,南方的雪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要飘起来了,正是好基友双双宅家窝在毛绒绒的毯子搂着抱枕里看电影、吃糖炒栗子的好时节。
不成想倒是白玉堂的电话先追了过来。
他好像算准了展昭什么时候有空——大约是去跟丁家兄弟打听的——展昭没在意这种细节。白玉堂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展昭耳畔,雪天里莫名的沙哑,依旧低沉柔和,隔着电话越发磁性动人。
不比丁兆蕙那个金嗓子差多少呢。
展昭暗暗笑了一下。
两人约了见面出去吃饭,白玉堂在电话里头说要去机场接个战友,到时候一起带过来,顺便介绍给展昭认识。展昭了解白玉堂,不是重要之极的好朋友是不会特意带到他面前的,自然点头答应。
他私心里也想知道白玉堂在部队里的经历,那些事情,白玉堂自己很少跟他讲。
也许他战友来了,会一起回忆吧。
想到这里,那股子十年来熟悉在心头的酸涩怅然感丝丝缕缕地翻上来,很快又被展昭若无其事地压了下去。
既不能同道并肩,见见他的战友也不错。
展昭和白玉堂约定吃饭的地方是相熟的酒楼,位置就靠近段雪窗的琴室。恰好他朋友梁静送来了一盒相当好的茶叶,这样的好东西展昭自然想着他舅舅,于是告诉白玉堂自己要先去舅舅的琴室一趟,给舅舅捎点东西,约定在琴室那儿碰面。
电话讲完,展昭就裹上围巾和风衣出门了。
段家人丁单薄,段雪窗这一辈只有兄妹两人,在他们父亲那个年代是很少见的——那时候谁家不是生他个七八个孩子回本,饥荒动乱的年代,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绵延下去的希望。段雪意再婚后长住常州,段雪窗的父母早年在动乱中被伤了根本,在展昭刚上初中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于是段家真正只剩下段雪窗一个人。
有一回段雪窗带着展昭去马场找那位李老板玩儿的时候,两人品茶说话,展昭去跑马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听见李老板再跟他舅舅说到婚事,就唏嘘着说了一句“……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没人逼你相亲结婚了吧”。
段雪窗还没说什么,展昭当时就很不高兴。但他不愿在外人面前落了舅舅的面子,就找了个借口走人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展昭都没再去马场。
他知道对方没有不恭之意,但那句话听得当真是戳心戳肺,叫展昭难过得很。
段雪窗自父母过世、姐姐远嫁外地之后,时常以琴室为家,那个空荡荡的家多半是展昭抽空过去打理的。有时候展昭看到舅舅孤单单一个人过到四十多岁,心中难免替他感到萧条,也曾暗暗想过:若是外公外婆在,这会儿舅舅也许早就成家了。
如今业是早就立了,家么……
天知道他那位“舅母”远在何方?
等真正见到段雪窗,展昭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了。一边陪着舅舅喝茶说话,一边等白玉堂带他战友过来。展昭见琴室里还有别的礼品盒,随口问了一句:“舅舅,刚才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段雪窗“嗯”了一声,有点意外地看着展昭:“梁家那丫头,说是过几天手头上的事情了结之后,要赶回常州过年,可能没时间过来给我拜年,先过来算是拜个早年了。丫头挺懂事的,也礼貌。”
连性格都有几分像他姐姐段雪意,段雪窗难免爱屋及乌。
展昭听得觉着舅舅很喜欢梁鲜,就挑了些梁鲜近来的事情陪他慢慢说。话至一盏茶的功夫,段雪窗忽然问展昭:“梁鲜那丫头有男朋友了吗?”
“应该……没有吧。”展昭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从没听她说起过,妈也没讲过,应该是没有。”
如果交了男朋友,妹妹不会不跟他说,这点自信展昭还是有的。
段雪窗就笑了笑,眼神莫名怜爱欣慰:“我瞧着,梁鲜那丫头和丁家的大小子走得倒是蛮亲近的呀。”
这下展昭是真懵逼了一回:“兆兰?”
段雪窗捧着茶杯直笑:“怎么?丫头连你也瞒过啦?展昭,你这哥哥做的,可有些不称职。下午她来的时候,坐丁兆兰的车来的,两人还坐了半天,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他是目光老辣之人,王元之刚恋爱那会儿,不到十天就被段雪窗看出来了。
所以小朋友被他赶出去约会了……
展昭也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找梁鲜自己先旁敲侧击一下,没准儿是舅舅看走眼了呢。
为着空气流通,琴室里的雕花木窗开了一条细缝,这时节清凌凌一阵风吹进来。
雪意暗涌,清凛无比。
段雪窗若有所觉,把盖在膝上的毯子拉了拉,侧头朝窗子边看,肯定地说:“下雪了,去把窗子再打开点。”
展昭怕他冷,又不想扫舅舅兴致,起身去开了窗,又熟门熟路地从琴室里翻出个暖宝宝出来,插上电给段雪窗备着。
段雪窗含笑望着窗外。
风时疾时缓,飘摇不定,起先那雪是细碎的,小小的一朵,冰清薄脆,宛似柳絮清扬,无声无息。渐渐的,那雪花就狂舞了起来,硕大的一朵,一朵黏着一朵,哗啦啦往下落,绵绵不绝,白茫茫一片,空气却很清鲜。
段雪窗的笑声温柔地低沉下去,他的手轻轻地陷落在柔软蓬松的毛毯里,侧脸微笑,轻声呢喃了一声——
雪天,宜煮酒,宜折梅,宜弄琴,更宜……
静候故人叩门,乘兴而来。
展昭默默地坐在段雪窗的对面,为他斟茶。他自记事起,就知道舅舅很喜欢雪天,喜欢雪天对窗静坐。那神情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悲愁,只让人觉得怅然,除了陪他闲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好。如陷落往事。
大概是不能忘怀吧。
故事沉在酒里,只等着特定的那个人来一饮而尽,却不知道那人能不能跋涉过漫漫风雪来叩门。
归无归期,大抵如是。
人生如此,且煮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