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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画舫

      繁花如锦,歌喉如珠,轻舟如云,美人如星。
      十里秦淮半川歌,莺歌燕舞,处处都是奢华迤逦的花船云集。左凤池站在小舟上,轻轻摇着竹篙,初秋的晚风已有几分凉意,迎面来撩起他的发丝衣角,轻轻地却又荡了开去。
      小舟无棚,窄小的舱板上一坛酒,一只瓶,瓶里插着待放新菊,菊下的乘客半卧半坐,轻轻摇着一把团扇。
      这是一把叫左凤池欲哭无泪的团扇——谁能相信他这个武当派嫡传弟子,号称三十年来武当最有前途、武林最有知名度、改良社会风气、振兴武林美感、提高同辈素质、亿万未婚少女已婚熟女的梦中情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大有可为的剑术名门左家大公子,居然要陪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起来夜会歌伎?仅仅是因为那歌伎在船上对她笑了一笑,他们的武林盟主大人竟然就要自己驾舟陪她去花船夜会佳人也许顺便还一亲香泽——
      女人跑去和女人谈情说爱,这样真的对吗?
      左凤池哀怨地想。已经隐约可见的奢华花船方向传来了隐隐的琵琶之声,仿佛在对他说“没错,这就是事实”。
      “师傅,爹爹,娘亲,大哥,表妹,小师妹……我对不起你们……呜呜呜……”
      “凤池……你在哭吗?”船上的乘客低低地问,语音笑意盎然,手中的一点殷红忽明忽灭,说了一句话,便有淡淡的紫烟四处缭绕。
      “盟主……属下一定也要去吗……”
      “一定要的。”
      “为什么……盟主你自己也可以去啊!”左凤池浑身微微颤抖,好在武功的确很好,船身仍然在平稳地前进,前进,半点都没有跟着一起抖动。
      “你要听真话吗?”
      “是!”
      “因为看到你不想去的样子让我特别想去……”
      “……”
      左凤池自从跟随这位据说是百年不遇独一无二的杰出女盟主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以前遇到的那些算命先生都是骗钱的,说什么他命里多子多福,寿元八十!跟在这样喜欢乱来的盟主身边能活到八十岁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定会早早就为盟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凤池,不要越哭越厉害。如果被天香姑娘看到了可就不好了,唉,我真拿你没有办法,你从前可没有那么喜欢哭的。”
      那是因为盟主你在我刚开始担任你护卫的时候也没有三五不时拿我当作专用玩具欺负啊……
      虽然左凤池的眼泪已经很听话的关闸,但是一个潇洒俊俏的青衣少年满脸凄怨惆怅,摇橹泛舟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奇怪了。他不禁想:难道当初为了救盟主舍身挡下冷箭是错误的,她其实很想死很想结束自己风光无限的盟主事业所以怨恨他左某人阻挡她往生极乐的愿望?
      啊一定是这样……左凤池很想问问身后的人,不过——他却看到了天香的画舫,绢花宫灯,美轮美奂,船舷上站着的柳色衣裙的女子掩映其中,显得又是骄傲,又是妩媚。
      左凤池认得,那是“橼木房”的头牌天香,十里秦淮的风尘娇女,她向自己身后的乘客深情注视,浅浅而笑。一声声的琵琶声又传了来,奏的是曲春江花月夜,这江虽无春花,月夜却如醇酒。
      左凤池的脸红了起来,不敢多看天香那情意绵绵的眼神。
      “天香好不好看?”身后的乘客终于站起了身子,小船却依然没有颠簸。
      “好……好……好看。”
      “嗯,你等着。”
      风声一动,左凤池看了不知多少次的背影便轻轻掠过他的头顶,向尚有距离的花舫纵身而去,夜色之中,那人袍袖张扬,红衣金纹,如同暗夜火凰之姿嚣狂不可一世。左凤池看她落在了画舫的船舷,稳稳站在天香身边,伸手搂住了天香——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天香一声娇呼,竟然被她猛地隔空掷了过来!佳人迎面而来,左凤池不假思索,立时提气跃起搂住了这飞来艳福。
      “嘭!”左凤池气息不匀,落足小舟上发出一声巨响。小舟载沉载浮,摇晃不定,花舫却起了锚,渐渐远去。
      “凤池……好看就替我多看几日……媒人红包……改日再要……哈哈哈哈……”碧秋橙哈哈大笑,斜倚在画舫的梁柱边上,两手极其三八地圈成喇叭状,对可怜的下属……不,是看上去可怜但是其实根本很幸福的下属大声放话。
      “十天之后带天香来我住处找我,一路好、好、护、送、啊!”
      “嘎——当”琵琶声倏然而断,显然连弹奏琵琶的乐师也因为碧秋橙那种三姑六婆式的、充满八卦口吻的说话方式而觉得很不可思议。
      碧秋橙不再看远去的小船,回头走进了画舫。灯光迷离间,十八支明晃晃的兵器正对准了碧秋橙,冷冷的光芒显得尤为妖冶惊人。船上哪里有什么乐师婢女,而是十八名手持各种兵器的彪形大汉。唯一的例外,就是立在船舱正中,怀抱琵琶的一个青衣男子。
      他的脸上有一条狭长的红痕,手上拿的琵琶被拉断了一根琴弦。很明显,这道伤痕是被拉断的琴弦反弹抽击出来的。嫣红的痕迹印在他的脸上,让他本来不算出众的相貌显得格外夺目。更别提他脸上那种有些尴尬局促的表情,倘若不是这显而易见就是一场逼杀自己的阴谋,以碧秋橙的习惯,多半是要“怜香惜玉”一番了——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个会叫许许多多“武林前辈”们皱眉的习惯。
      嗯,的确,她承认自己有不少坏习惯。
      “何香衣这又是何苦呢?当初在极天峰他和座下三名护法留不住我,今天这样一艘花船,难道就能留住我吗?”碧秋橙皱起了漂亮的眉头,她的相貌并不算很美,但身穿男装却并不刻意隐瞒性别,反而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疏狂傲气。
      “教主说,请碧盟主留下赵护法的解药。”那个抱着琵琶的男人开口了,声音不重,很好听,语气沉稳有力。
      “解药?”
      “不错,碧盟主的好友天香姑娘本教已经依约归还,也请盟主按照协议留下赵护法的解药。”
      “什么啊。何香衣为什么会这么顽固?我都说过那么多次,男人和男人谈情说爱是很没前途的事情。啊,不对,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抱歉,请你们当作没有听过。我是说,正邪不两立,虽然用了一点很小很小的手段,不过赵煦是何香衣的左右手耶,你们觉得——已经落入刀下的猎物,有谁肯放弃吗?”碧秋橙好看地耸了耸肩膀,两只宽大的袍袖中滑落两只一臂长短的短棍。
      “我是说,中原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两支短棍被合到了一起,碧秋橙手腕一转,只听到“嗒嗒嗒”的机括声响起,短棍顺势合成了一支长棍。紧接着“噌”的一声,一只尖锐的锋刃从棍子的前端伸了出来。
      “在下无香教顺雨堂副香主,领教碧盟主的‘霹雷戈’高招。”抱琵琶的男人向前站了一步,碧秋橙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眉目。
      他脸略黑,眉梢颇淡,虽然手持琵琶,但却并非是个十分清秀的样貌。此刻的他缓缓从琵琶的肚腹中抽出一柄软剑,神色郑重里竟有几分敦厚,全不像个要上阵拼命之人。碧秋橙觉得诧异,也感可惜。这样面临大敌镇定自若,面对敌手郑重至有些叫人不忍的人物,何香衣竟然只给了他一个毫不起眼的顺雨堂副香主来当。
      他甚至在听到自己大爆何香衣与赵煦之间私情的时候也只是稍稍挑动了眉角,并不像其他人般惊得傻呼呼张开大嘴,叫人看见满嘴黄牙。
      碧秋橙的心忽尔便动了,不是闺阁情动,是她骨子里就深植的掠夺成性带得心跳加速。如此良材,何香衣不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夺而取之?眼下休提只是一十九人,哪怕再多一百九十人,凭这些泛泛之辈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何香衣不是傻瓜,赵煦的解药何等重要,以她碧大盟主的性情又怎么会因为十来把兵器指着自己就乖乖就范?这个无香教顺雨堂副香主只怕是不知道讨好上意,人缘太糟,被什么人推出来送死罢了。如果今日换一个与自己武功心计相当的人,那这一船无香教众的死亡只会变成魔教与中原正道的另外一桩仇怨而已。
      那么既然别人不要他,她便不客气了。
      “我怕你领教不到我家小雷的本事了,你们真傻,为什么我那么多部属里你们谁都不抓,偏偏要抓天香?”
      “你说什么?”洛楚生陡然一惊,猛地觉得胸口一阵闷窒。他骇然环视左右,只见身边的弟兄已经个个面如土色,好几个人身躯摇晃,根本就已是中毒过深的迹象。
      “你们没有废掉天香的武功,我很谢谢你们。不过天香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她的衣服、帕子、头发、珠花……还是说的简单点。她这人,浑身都是无色无味的毒,圣手添香的名字不是白叫的。你们的行动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天香被擒也是我的意思。”
      “你堂堂武林盟主……手段如此阴险!”洛楚生头晕目眩,万万料想不到这样一个眉目清秀、位份超然的名门正派之主竟会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他还没踏出一步,只觉得胸口一痛,已经被一只白晰纤长的手抓住了胸前要穴。
      “用什么手段,我不在乎,我只要想要得到的东西能拿到就好。”碧秋橙微微一笑,耳边不断有兵器坠地的脆响,这让她不由心情舒畅。不知怎么,她似乎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不过这种熟捻的感觉反而更增她挖角的决心。
      “洛楚生,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

      第二章 夫妻
      洛楚生大穴被制,立时浑身酸软。他眼见身边的弟兄人人都无力再战,心中一酸。无香教教规极严,下属作战不利时往往不能屈服投敌,而是必须全体殉教,否则若落到本教人手中,更是死得惨不可言。顺水堂的不少兄弟当都是多年来刀口舔血,一回回累下过命的交情。
      这一次失败,这次来的弟兄都是生机渺茫了。
      碧秋橙抓住他的胸口,微笑道:“得罪啦!”说罢将他身子轻轻提起,跃入画舫边牵带的小舟。她一手操戈,一手抓人,落入小舟时船身只微微晃动。
      洛楚生只见寒光一闪,纤长指掌中握住的长戈竟然轻而易举把拴船的铁链从中断绝。碧秋橙反手一戈,船体应声而破,小舟也远远荡了开去,顺着水流离画舫越来越远。
      碧秋橙从怀中摸出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烟管,“答答”两声,打着了火石。猩红色的火光在月色里忽明忽暗,碧秋橙淡樱色的唇间吞吐着稀薄的紫色烟雾,烟雾带着一阵特殊的香味,半点不像寻常烟丝燃烧的产物。
      “‘螟蛉香’专解‘绿袖’,当然,落入水中也能解开‘绿袖’的毒性,不过功力总要大打折扣。可是若是用‘螟蛉香’中和毒性,‘绿袖’就是滋补养气的圣品。这其中的妙效,今后三十年里你会慢慢体会。”碧秋橙若无其事地拆开手中的长戈,将它解成两段,又藏入了袖囊当中。“这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如何?何香衣不能给你的,我可以给你,洛楚生,无香教那种死板又没福利,年节不发礼品的没前途组织,还是忘记它吧。”
      她倒转烟管,把烟嘴递到了洛楚生的唇边,脸上的笑容暧昧张狂又八卦。洛楚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的气势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凌驾他人之上,并非是武林盟主的身份让她显得高人一等,而是那不可一世的霸气让盟主大位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可是偏偏,讲话又那么不按章法乱七八糟。
      烟嘴递到唇边,淡淡的余香四溢,洛楚生透过烟雾看见那艘缓缓下沉的画舫,猛然间凑过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只是这么一口,已经让他身上的气力恢复了大半,他左手一动,本就一直握在手中的薄剑挥出,瞬间便在碧秋橙的小腹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虽然力弱之余,但毕竟武功不差,豁命一搏竟尔成功。但碧秋橙见他张口吸食解药,满以为对方已经屈服,何况自己掌压他心脉,稍加用力,就能至他于死地,万万料想不到他竟然敢于反抗。她一惊之下,按在洛楚生胸口的手掌便即发力。
      碧秋橙掌力之厚,举世少有抗手,洛楚生受她一掌打在胸口要害本来必定心碎身亡。但碧秋橙发力仓促,又被一剑刺中划伤小腹,虽然没有伤及气脉,终究受创。她发力之时,身子便不由自主歪斜,这一掌打在洛楚生的肋上,登时打断他四五条肋骨。
      碧秋橙虽不似何香衣孤高冷僻,但一向霸道更胜男子,招揽不成反而受袭,立生杀念。反手一掌,又要去打洛楚生的天灵,洛楚生见事极快,眼见她抬起手掌,掌中剑又是一剑,划在她的上臂。
      几乎是同时,碧秋橙左手变掌为爪,抹向他的胸口。这一下如若抓得实了,洛楚生整块肌理都会被撕扯下来。他大惊之下,身躯后仰,利刃便伤不到碧秋橙。但碧秋橙招式未老,仍就撕下他胸前一大片衣襟。碧秋橙这一抓,只觉得触手柔软,似乎是抓到了一个香囊,指尖瞬息撕裂布帛,伴随着洛楚生一声惊呼,碧秋橙也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那香囊,这一看,陡然觉得手指如遭火焚。
      她微微一呆,洛楚生也愕然而视,碧秋橙脸色微变,失声道:“你是……”
      不等洛楚生回答,耳边忽然又响起了破风之声。碧秋橙未及转身,一个白衣青年已经如同幽灵一般落上了她身后的船头。他的皮肤白皙,五官清隽绝伦,甚至连女子也未及他的风姿秀美。
      碧秋橙双眉一皱,低低道:“何香衣!”
      来人赫然就是无香教教主何香衣。
      何香衣面无表情,身躯微躬,手中的短剑抵上碧秋橙的颈侧,听到对手惊呼后森然笑道:“碧盟主别来无恙,风姿依然。不过本座的爱将却受尽了苦楚,这解药,还请盟主不吝赐与。”他嘴上说得很是客气,但短剑不断催力,早已切开碧秋橙的肌肤。
      碧秋橙一阵讪笑。
      “何教主,极天峰上我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赵煦只要和我成亲,解药自然双手奉上。我也没理由让自己做寡妇的,对不对?”
      洛楚生面向何香衣,只觉得他的脸孔似乎扭曲了一下,虽然背向月光看不清楚但他真的可以理解教主的心情——堂堂中原正道的表率对魔教护法下毒的原因竟然是要……逼婚。这种话说出去究竟谁会相信啊?洛楚生在心里暗暗摇头,同时很痛惜地看着碧秋橙还攥在手里的香囊。
      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被这个十三点的花痴变态盟主弄成这样,唉,教主虽然冷僻高傲,但是爱护下属和为人厚道方面比和这个武林盟主相较简直黑白分明。洛楚生暗暗想,教主大人更像“名门正派”的领导而这个邪门的女人才应该叫做妖女,这个世界,一切总是反着来的。
      “赵煦不会娶你。”何香衣冷冷回答,看得出他在小心控制手中的力道以防止自己一时冲动把这个恶劣的女人一剑封喉。
      “喔喔,你确定他不会?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和赵煦是同门师姐弟,师傅的遗言说我们只有结成夫妻才能得到他的藏宝钥匙呢。虽然我们那个可爱的师傅一生都很喜欢攒钱并且的确很有钱,但是我想要的只是他宝库里的‘洗心决’,你知道的女人都很怕老,我对传说中能够去老返少的功法会特别有兴趣也是应该的,对吧?”
      唉,说到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她碧秋橙敢认第二,一定没人敢认第一。
      但是……总有不知情的纯良者会被她那种有模有样的谎言欺骗感情。
      什么什么?洛楚生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瞪了,赵护法竟然和这个身为武林盟主的女人是师姐弟?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做为师姐竟然向同门师弟下毒逼婚?而原因仅仅是为了养颜抗衰而已?唉,这个八卦真的大了,希望自己不会因为听太多被灭口。
      “我再说一次,赵煦不会娶你,你也不能嫁给赵煦。”何香衣冷冰冰的语调半点不改,但碧秋橙却能感觉到他已经怒不可遏。啧啧,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家伙,和自己完全是强烈反差对比的两个个体——也难怪赵煦会做出“喜欢男人”这种“没什么前途”的行为。
      生活在自己和师傅无时无刻的算计和捉弄之下的小师弟果然很缺少诚恳之人的感情呢,不过这刀切得那么重,看来赵煦太看轻自己了,何香衣向来对他的苛刻冷淡大概根本不是“不在乎他”而恰恰是“对他在乎到了极点却不晓得怎么表达”罢了。
      唔,初恋总是比较笨拙的,这么说起来她自己好像也有某个“初恋对象”,并且这个对象还是 “行踪不明”,这个人现在嘛……咳咳……算了,眼下这个不是重点。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成亲?”其实说这话有点心虚……尤其是在……某个人面前。
      “因为碧盟主现在就要嫁人了,自然,堂堂武林盟主是绝不能有亏妇道。倘若你嫁人之后依然骚扰赵煦,那么盟主之位想必也要与你无缘了呢。”
      喔喔,连随便塞给情敌一个老公这种老梗得一塌糊涂的招数都用了,看来将来的弟妇……不,弟夫的性格果然很可爱。唔,很好她喜欢,不过不继续欺负一下真的不合她的美学。
      “何教主,难道你一直私心恋慕碧某人以至急于要和碧某成亲吗?这真是叫人意外惊喜呀!”
      这一次洛楚生就算是背光也看得很清楚了,教主的脸色的确是很难看而且从刚刚开始脸上的肌肉就彻底扭曲了。唉,早知道这次行动之前就应该预先交待一下后事,唉,其实刚才自己也不该以为教主出现主持大局就能活着回去的。不晓得等一下教主处理完这个武林盟主之后会把自己切成多少块丢到河里去?
      “碧盟主的夫婿的确是近在眼前,不过不是本座,而是本座座下顺雨堂的副堂主。”
      咦?这是什么情况?
      洛楚生愕然地看着一对互相阴森假笑的男女,然后见到他们不约而同的把眼光一起飘到了自己的脸上。那话说,顺雨堂的副堂主好像就是洛楚生而洛楚生这么不刚好就是自己?
      何香衣露出一丝微笑,森然道:“碧盟主的喜事,就在此时此刻。恭喜,恭喜。楚生,还不快叫夫人?你能娶到碧盟主这样武功高强,智计过人的奇女子,那是你的福气。”
      “是……那是,那是……”洛楚生不知所措,只能牢牢盯着碧秋橙手中的香囊。香囊的锦绣已经被撕裂,看得他心疼不已。曾经是多少年江湖生活之余唯一能让自己平静的东西就这样毁于一旦,轻易地就像一场春夜的落雨。
      成亲吗?是啊……成亲,总是要成亲的。如果娶一个妻子能够留下性命又为什么拒绝呢?何香衣高高在上,大概也不会考虑到他这个小小的下属,其实一直以来都辛苦的努力,辛苦的寻找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
      也许早就应该忘记,某一年自己曾经爱上一个躲在青楼里养伤的江湖女子,早春二月的夜晚,她每晚都点他来弹一曲琵琶,无论他弹哪一首,她都说很好。也许早就该忘记,那一年她曾经让人治好了自己失明十年的眼睛。可当他的双眼复明的时候,却只找到了她留下的一个陈旧的香囊。
      二十七岁的洛楚生如今已经不是江湖旅人,而是一个帮派的小小头目。为了那个女子走进江湖,不管愿意与否,看了那么多江湖上的恩怨是非之后他已经变得处处都身不由己。
      但即便这样,那心中的坚持却从来没有变过。
      “教主,属下……属下已经有了要娶的女子,不能娶其他人了。”
      何香衣和碧秋橙一起错愕地看着他,前者讶于对方意外的反抗,后者则是神情复杂,却有不易察觉的得意洋洋。
      “你……你胆敢………”何香衣一生顺遂,从未有人敢反抗他的意旨,这个关键时刻,平时听话的属下竟然临阵拆台。这下面子丢得不小,他怒气上冲,哼了一声,道:“由不得你……你们!”
      他左手一抖,一条纤细的银白色锁链从袖管中窜了出来,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那锁链便如活物一样两头分别缠上了洛楚生与碧秋橙的手腕。
      “这是‘两生并蒂锁’,最宜夫妻使用,口彩再好也没有了。碧盟主,本座先走一步,这件喜事我一定会嘱咐下去,让武林道上的朋友都知道才好。盟主何时肯给解药,本座何时奉上这‘两生并蒂锁’的钥匙。请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倒纵而去,黑暗中驶出一条小筏,他立在筏上,随着小筏向下游顺流而去。
      碧秋橙看着远去的小筏,脸上露出了少许完全可以称为奸诈的笑容。然后,这个笑容转向了沉默不语的洛某人。
      “那么,现在看起来,咱们的确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她摇了摇手腕,细细的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音符,在稀薄的夜色中远远传了开去。

      第三章相认

      洛楚生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为眼前这个女人包扎,虽然说貌似强迫和她“成亲”,但那纯粹就是教主随便给这女人塞个丈夫以保护他自己对赵护法的所有权……嗯,应该是所有权没错吧。他没承认,应该不能算数……才对。
      碧秋橙颈侧的伤痕很深,角度刁钻,虽然避过了重要的血脉没有性命危险,却依旧狰狞可怕。
      两人的手腕上了锁,于是为了包扎的方便和平衡,他不得不把人放在了怀里。碧秋橙虽然受伤不清,然人始终清醒,只是闭上眼睛,懒懒散散,似乎既不关心生死,也不怀疑他会做些什么手脚。
      但她手中的香囊却始终紧紧攥住不肯放松,洛楚生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新太座强行征收。
      当他好不容易给她各处的伤口止住出血时,天已经微微亮了。碧秋橙的五官看上去比昨夜细致一些,带着少许疲态,不知道为什么,昨夜那种逼人的霸气和三八到死的欠揍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反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是啊,他曾经在心中默默思慕的那个女子,不也正是个有些狂妄的江湖女子吗?
      但天下气质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让人上演重逢?
      洛楚生为自己的奢望谈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是始终也想不到合适的话,出乎意料,反而是碧秋橙先开口。
      “何香衣最快今夜,最迟明天就会找人来杀我们了。”
      “你说什么?!”
      “赵煦的性情我最清楚,如果听说何香衣这样对付我,一定会求何香衣拿出这‘两生并蒂’的钥匙,毕竟这东西属性极寒,捆得久了会连整只手臂一起废了。”她抬起手,晃动了一下手腕,细碎的链条碰撞声提醒他们现在已经是“比翼双飞”。
      “其实他自己和我师出同门,也不是不知道我所下之毒的解药怎样配制。多半是自暴自弃才一直不去配药,由得自己吃苦受罪。你也看到了,你们教主那副为情抓狂的样子,若赵煦告诉他有法解毒,那他非立刻动手铲除我这个情敌不可——不要对我说他比我老实,论手段我可没有他那么随心所欲。我还要顾名声顾面子的。”
      “随心所欲?”这是什么用词……洛楚生皱了皱眉头。看来教主果然是很紧张赵护法,其实说句老实话,这样把自己和敌人绑在一起,要是对方有意思砍下他的手来恢复自身的自由再寻找解脱之法,恐怕自己也不是对手。基本上这种做法和杀人灭口也差不多了——看来教主这桩八卦是真的了,唉,真是倒霉,为什么会听到这种不该听的事情。
      “我是武林盟主,也不能作出把你剁掉一只手这么不文明的行为——”碧秋橙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一样,她颈项受伤,这时候的声音已经轻若蚊鸣,洛楚生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吹拂过自己的耳根。
      我还要顾名声顾面子的。
      洛楚生暗自在心里替她把这句话补足,然后一并把耳根发烫的窘迫给无视了过去。
      “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出路,在赵煦开口求何香衣之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让他没法子赶在赵煦找到咱们之前灭口,然后就等着赵煦找到我们,给我们开锁。”说完这些,她老实不客气地把头一歪,靠在了洛楚生的肩头。
      “躲?躲去哪里?”洛楚生皱起眉头思索,也没有注意到碧秋橙亲密得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他脑中念头飞转,秦淮一带几乎都是无香教的地盘,两个人手绑手走在大街上,穿府过县,打尖住店,又怎么能瞒得过人?
      “橼木房。”
      “橼……”洛楚生有点僵硬,当然他不会不清楚橼木房是哪里,那是他们擒拿天香的所在,也是全南京最大最贵最豪华的——青楼。虽然他十九岁以前出入青楼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但从来都是去为歌姬伴奏,或是为筵席献曲。更何况他从九岁失明,进入青楼时向来是有耳无眼,更谈不上沾染青楼女子的风情。
      复明后唯一一次前去青楼,也是为了擒住作为人质的天香。
      但是现在竟然……竟然就要他去青楼住宿?而且还和这么一个古怪狂霸的女子扣着手腕一起去。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兄弟。”碧秋橙看了看天际,洛楚生很自然地跟着她的眼光看向天际——
      “看见了吗?那个在天上飞呀飞的东西叫做‘神眼’,是何香衣用来袭杀追踪目标的白雕。嗯,我想我那个厚道的师弟多半已经向他开口了呢。”碧秋橙似笑非笑地看了洛楚生一眼,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在对方怀抱里的位置,很舒服地闭上眼睛。“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哟,官•人。”
      说罢顺手把香囊放入了怀中,不理睬洛楚生浑身僵硬的反应,睡觉。
      碧秋橙也没想到,这一睡竟让自己做起梦来,梦中恍惚回到了初出茅庐、年少轻狂的岁月。手持长戈与人对战相杀,伤人被伤,狂言壮志,壮怀豪逸。多少年的江湖路一梦就能收拢,梦境之余是那年被人重伤后的回忆,早春二月,她迷上一个少年弹奏的琵琶,冒着奇险每天招他来弹奏一曲。那一声声珠玑落盘的琵琶弦动,仿佛还能侧耳倾听。
      梦尽人醒,她睁开眼,看见洛楚生的身影。
      碧秋橙四下看了看,确认自己已经身在橼木房的厢房。看来无香教虽然知道要抓天香,到底也没有想到橼木房是她暗自埋下的搜集情报的所在。
      洛楚生坐在床边,头颅靠着床柱,这习惯就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只是七年时光,让那眉眼脱去了稚气清秀,淬上的风霜配上她从未见过的明亮双眼,几乎让她辨别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每夜为自己弹奏琵琶,还鬼使神差救过自己一命的盲眼少年。
      当初若不是师傅匆匆将自己带走,也许碧秋橙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吧。那之后她也故地重游,回去找过他,但他却早就踪迹渺然。无论托了多少人,也总是无济于事。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一直便在无香教,无香教组织严密,无怪中原武林无人能找到他的消息。
      碧秋橙无声发笑,洛楚生显然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不然那个香囊也不会这么挂在胸前——和凤池那个暗恋天香偏偏不自知的小傻瓜的可爱真是有的比了。
      唉,该说是她容易遇到正直可爱的纯情少年,还是因为当初那个年少又盲目的乐师弹奏的琵琶、付出的心让她不能忘却,所以她才容易特别留意同一种人?
      碧秋橙伸出受伤的手,轻轻抚上了对方的面颊。她摸的方式很笨拙,因为伤口还隐隐作痛,但一直以来充盈着战意的心却因为看到洛楚生的睡颜而平静下来。江湖寥落,多少次醒来时身边只有寂静的长夜?江湖人的暴戾不羁她从师傅那里学了十成十,哪怕是这个武林也要随她的舞动而纷乱,随她的力量而平静。但午夜梦醒,风过回廊,漏断声声,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些缺憾?
      她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但她发现,自己依然像七年前受伤的时候一样,喜欢洛楚生静默的陪伴。而既然她确认了喜欢,那么无论如何,这个人就应该留在自己的身边。
      洛楚生遭到“轻薄”,很快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唔,醒了。你怎么光在这里睡?怎样,有没有消费一下?”
      “消……你你你……”洛楚生气到浑身发抖,怎么会有女人说起男人上青楼拈花惹草这种事情还那么不痛不痒甚至大力推广的样子?况且,难道叫他和她挂在一起去照顾青楼女子的生意吗?这……这实在……
      “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啊?!”
      “我是不是女人?”碧秋橙忽然感到一阵趣味,哦,看来这个傻小子还没有认出自己呢。也对,当初他的双眼是盲的,要不是她花了好大力气绑架了江湖第一坏的毒医封三秀,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重见光明。
      恶作剧的念头萌发不可制止,她艰难地伸出手,向洛楚生探出。当然,在洛楚生看来这只纤白修长的手完全就是禄山之爪,百分之百的不怀好意。可是他却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得没有躲开,只能愣愣地由着碧秋橙揽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一点一点凑近,凑近,再凑近……
      当柔软的唇瓣触及了他的嘴角,他终于知道自己面对了什么情况。这个女人,竟然在轻薄他!真是……生可忍熟不可忍!
      洛楚生正要把头别开,忽然听到一句近乎温存的问候。
      “小琵琶,我们好久不见了。”
      咦?这称呼……
      “你是……秋儿?”
      “一定要叫那么肉麻么?好吧,既然要肉麻,那不如——叫我——夫人吧。”女子唇畔飞起一朵得逞的笑容,挑挑眉梢。“香囊被我扯破了,我赔一个新的给你好吗?”说完便宜也不忘占够,在他的双眼上各自轻吻了一下。
      “小琵琶,你长大了。”
      熟悉的调侃,熟悉的称呼,一切仿佛梦境。洛楚生抬起手把她推远些,想要辨认,可是辨认不出。七年了,声音已经记不清楚,七年了,他从未见过当年那个少女的容颜。只是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心慌意乱,有点狐疑失措,可是心里想为自己找不到她道歉,可荒唐的是脱口却是另外一句疑似委屈的抱怨——
      “秋儿……我比你大。”
      碧秋橙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身躯支撑不住地摔回了一片锦被中,连累洛楚生也被她拽到了一片柔软的锦绣繁花中。女子的躯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搅得他没由头的一阵心慌意乱。
      “那么官人,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国的了。”她抬起的手腕,银白色的锁链还在叮当作响。“我看我也要准备一下对外宣布你是我的人了呢。”
      洛楚生僵硬。
      这种调调这种话……真的是秋儿。
      好像长长的旅程忽然看到了终点,他放心了,安心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好不容易见到了秋儿,却觉得自己的感情路好像会更加无奈了?

      第五章中招

      藏入橼木房的第十天,洛楚生才知道碧秋橙所料的确不错。这十天内已经不止一次有无香教的教众四处查察,有时半夜也能听见他们召集人手的暗号。洛楚生不禁感叹嫉妒中的男人真可怕,谁能想到何香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抓起狂来竟然真的那么麻烦。
      赵煦找到他们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几乎是在第二天凌晨就找到了橼木房。看他那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这位师姐明明是女人却喜欢挑青楼疗伤避祸的习惯他很是习惯了。
      那次也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位四大护法的首座。赵煦看上去比想象中要更随和,微笑的样子不太适合那张因为中毒而十分憔悴的面孔。钥匙交出,赵煦便即离去,那幅心力交瘁的样子让洛楚生也开始不禁认同碧秋橙的“男人和男人没前途论”。
      想到这里,洛楚生看了一眼正手持狼毫,抄写《列女传》的碧秋橙。“青楼生活”因为身处的是碧秋橙自家的地盘,所以过得既安静又丰衣足食,只是颇为无聊。碧秋橙写地一手好字,不过用狂草来抄《列女传》来打发时间,这样的行为——果然是很特别很奇怪很……恶趣味吧。
      唉,找到秋儿虽然很好,可是……自己和她看上去好像更加没前途的样子。洛楚生叹了口气,拨动琵琶的琴弦,弦音悠悠,宛如行云流水,悦耳动听。他手拨琵琶,心不在焉,心里总在想着过了七年之后再次相遇的感情如果论“前途”,又还有几分把握?
      自己不是那个羞涩盲眼、初学琵琶的乐师,她也不再是记忆中重伤病体的少女。他们都变得太多,也离别太久,以至重逢的惊喜过后反是局促。她已经做了武林盟主,也许当年的情意再去勉强继续会成为彼此的负担,倒不如从此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唉,这样的结果真是叫人黯然神……咦?
      洛楚生微抬的眼立刻捕捉到了眼前出现的那双这些日子已经熟悉的手,纤长的指尖勾起了他的下巴,那暧昧邪恶的眼神怎么好像登徒子在调戏弱质女流?
      “小琵琶,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女登徒子逼近弹奏琵琶的美人,不,男人。“如果你在想,‘太久不见面不知道该怎么相处,那么不如干脆做普通朋友’那我绝对不接受哦!”
      “秋、秋儿……”洛楚生暗自叫苦,自己想的事情统统被她猜到,这样真的对吗?不晓得现在自己心跳加速她是不是也知道?唔,没准真的是知道了,看她脸上露出那种暧昧就晓得。
      “我啊,十七岁那年被人偷袭,受了重伤。好不容易躲进了一所青楼养伤。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盲眼的少年在弹琵琶。我迷上了那小子,天天找他来给我弹琵琶,其实是借故要亲近他。后来敌人找到那座青楼,正巧遇到他,向他逼问我的下落。他半句话也没有说,被人打个半死,还勉强跑来通知我快逃走。唉,叫他唤我秋官,他偏偏要唤秋儿。”
      “不过从那时候起啊,我就决定要娶那个小琵琶过门,为了这个,我千辛万苦找人治好了他的眼睛。可我却被师父找到,硬是带走,其实我只是稍微离开了一阵,他竟然就不见了。不过呢,我留给他我从小带大的绣了 ‘秋’字的香囊,算是给他做了记号。”
      “我就想,将来有一天被我捉住了他,我一定不会让他再不见。所以,如果他说不打算嫁给我,打算嫁给其他人,我一定会伤心地去把要和他成亲的女人押去做尼姑的。”碧秋橙笑着放狠话,面不改色。
      她曾经想过也许对于洛楚生的执着和坚决都是少女时的年少轻狂,然而重逢的现在,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受竟然没有丝毫改变。
      这个男人的优点她很清楚——忠诚,坦率,坚定,是的,即便他加入了无香教,历练了七年,也只是在淡素的绸缎上印上浅浅的纹路,无损于那种柔软动人的光泽与触感。
      在心底深处,碧秋橙觉得仿佛有什么感觉在蠢蠢欲动。
      她不在乎这些感觉是不是爱情或者其他,她只知道这个男人陪在她身边时,她会觉得很平静,就算一生也不会悔恨,就算交托一切也不会犹豫。
      在他的身边她甚至不会想征伐算计,没错,什么也不想,满心就只想——捉弄他,调戏他,将之无论身心掠夺到手。嗯,当然是这样,她可不晓得什么谈情说爱,什么心如鹿撞。
      她只是要他留在身边而已,当然是如此。
      爱与不爱,她不清楚定义,也不觉得那定义有多重要。
      只要这份感情没有偏差,那么怎么称呼,她不在乎。
      “秋儿……”洛楚生有点窘迫,但是似乎更多的还是高兴。明明知道这个比男人还像男人的女人说的话都要打个折扣,但却依然觉得那样温暖和充实。
      加入无香教,他的希望就是找到她,七年来的江湖风雨让他更加老成稳重,但在感情上的笨拙似乎总也没有进步。
      也罢,反正,他爱的,她爱的,没有改变。
      那么又何必去再乎是不是等候了长长的时间,何必去在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洛楚生鼓起勇气,偶尔也想主动反击一次——他的脸上多半是已经红的像煮熟的大闸蟹了。不过做男人还是应该强势一点,于是,他决定,吻她。
      然后向她说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话,那句简短又笨拙的话。
      可惜老天不肯从人愿,就在他周围的空气开满粉红色小花,百年难得一见的绝地大反攻要实现的时候,一群非常多余、非常没情调的暗器就这样很直接的从不知道哪个窗口飙了过来。
      那暗器漂亮得如同一支冷艳的冰花,先是第一支,再是第二支,转眼之间就变成五六七八支。洛楚生几乎是想也来不及想,就紧紧抱住了碧秋橙,把她按到了自己的身下。冷艳的雪花落在他的背脊,剧痛顺着脊梁向四面八方扩张。
      谁发现了她?谁要杀她?他不知道,但他却看到碧秋橙皱起了眉头。洛楚生俯下身躯,想起刚才未竞的话——这一次他不能再等了。
      “秋儿……”七年前就挂在心中的话终于到了嘴边,他轻轻靠在她耳边艰难地说。“我……喜欢你。”
      转瞬间,满室涨满了青白色的锦锻长绫,长绫暗含气劲,把四周昂贵的摆设击得纷纷四散破碎。
      碧秋橙出手如风,迅速点下了洛楚生的大穴,防止暗器上的毒性扩散。她顺手起出一枚暗器,那是一枚雪花造型的银镖——“五瓣梅花六出雪”,武林中出名的“哀怨暗器”,这东西的创始人本是个一辈子抢老公抢不过别人的老处女,发明出的这种暗器也是怨毒得不得了。
      这样哀怨的暗器真是叫幸福恋爱中的人觉得碍眼的很。尤其这么哀怨的东西竟然打断洛楚生的表白,让碧秋橙分外不爽。
      有没有搞错?她可爱的小琵琶正要向她做迟到七年的爱之表白耶!况且她长这么大,敢向她表白的男人这是第一个,而,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被•打•断•了。
      看这满室的白绫就知道用暗器的人非常没有智慧,用了暗器就冲进来变相赠送解药。
      “碧秋橙!我不准你娶别人!你要娶人只能娶我啦!呜呜呜!”冷艳的暗器和冷艳的兵器,主人却是个长得喜俏可爱完全没有冷艳气质的苹果脸少女。如果一定要把她和“五瓣梅花六出雪”这个怨女暗器联系在一起,那大概只有她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皱成一坨的小脸。
      白色的长绫被她收入袖中,明明如此凄艳的武器一旦和主人联系在一起就和倩女幽魂半点相似都扯不上。
      “箫飞花,我说过多少次,我不是男人。”好吧,碧秋橙在心里默默哀伤了一下,果然自己这种强势的性格和强大的实力导致太受少女欢迎也是一种罪过啊……所以,洛楚生就是洗刷她罪孽的救星,等他和自己养好伤之后一定要尽快把两人的夫妻之名,当然,最好还有夫妻之实——尽快散播出去。虽然何香衣一定会戮力宣传,不过那些名门正派的死老头们对自己信任有时候真是坚定的叫人觉得讨厌呀~
      “你不是男人也没关系,和我回寒冰门,我要和你成亲啦!呜呜呜!”苹果脸少女很没气质的拿衣袖擦眼泪。“这个男人这么普通,你嫁人怎么能嫁给他!好过分!人家这么优秀,你为什么不选我!”
      喂喂,这不是普通和优秀的问题好吗?碧秋橙一边摇头一边把洛楚生身上的六出雪起出来,啧啧,这一个个伤口看了还真心痛啊!
      “诶,真是个喜欢自作主张的麻烦家伙。”她的脸上浮现出无奈纵容的笑意,天下的男子没有人能胜过她,千万的难事于她都是浮云流烟,只有对他保护她的坚持,她那么无奈又愉快。
      洛楚生虽然被点住了穴道,但是还是很清醒。但身躯麻木,也說部出话,只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情敌”和自己的“老婆”在对峙。
      “箫飞花,你喜欢我哪里呢?”她把他扶入牙床,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你很强。我要最好的!”苹果脸妹妹握拳远目,身后光芒万丈。
      “和我差不多强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你为什么就喜欢纠缠我呢?”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理人家的求婚啦!”苹果脸妹妹又开始眼泪聚集。“连何香衣都不敢随便拒绝人家,都说要考虑了!只有你好冷淡!”
      “喔,这样啊。这么说你是喜欢我对你从来不屑一顾了是吗?”唉,早知道这是个被虐狂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叫人想抽口旱烟感慨一下呢。
      “没错!”
      “可是,我这个人是非常顾家的。成亲以后,我会退出江湖,一心一意在对方身边照顾他,爱护他。如果对方不是个普通人的话,我搞不好连武功都懒得练了,这样你也愿意吗?”
      “耶?!我不要!怎、怎么可以这样!”
      “所以说……如果我和一个普通人结婚,你一辈子向我求婚都会被无视,我也会一直那么强,这样不是最好了吗?”恶魔笑眯眯地说着似是而非的道理,看着苹果脸妹妹诱惑着。
      不过洛楚生觉得,这样的谎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吗?何况是武功那么高的……
      “对、对哦!” 苹果脸妹妹……不,箫飞花一脸的恍然大悟。
      咦?!相、相信了?!洛楚生的错愕根本不能用言语形容。
      “来,这个是解药喔,小帅哥,我们以后要好好相处!做好朋友呀!”箫飞花快如鬼魅地闪到床边,紧紧握住洛楚生的手。洛楚生只觉得手腕一阵清凉,随即麻木的感觉渐渐消退——竟是在这一握之间,不但解毒,连碧秋橙所点的穴道也一并靠她的内力冲开了。
      武功用毒如此深不可测的人……难道都是如此八卦白痴十三点么。唉,看来秋儿的情况算很好了,他要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刚刚她说要退出江湖一心一意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算数……
      洛楚生忍不住露出略带腼腆的笑意,而箫某某则一路得意狂笑花痴的从窗户跳出去离开了。
      “楚生。”
      “什么?”
      “刚才的话,我是认真的。”
      “诶?”
      “可是像刚才那样的事情我也说不清还会有多少——总之,你会做饭吗?”
      “会……”
      “那太好了,退出江湖后,我只负责洗碗喔。”
      “呃,好。”
      “那么,我们成亲吧。”
      “……”
      忽然间,沉默里的彼此都觉得脸上升腾起热气,心头升腾起温存。
      幸福啊,好像就真的,可以期待了。

      尾声

      “你知道这一百五十年来最伟大的武林盟主是哪一位吗?”
      “喔喔,我知道,是碧秋橙!”
      “答对了!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哦!听说当年仰慕她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她却和魔教的一个小堂主私奔了,留下一张便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六大派乱做一团可是谁也找不到她!怎样,很强大吧!”
      “喔喔,果然很强大。”
      “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过能娶到那种传奇的女性真是青年人择偶的榜样呢。”
      “呃……其实她老公在后面的二十年里,每天都给她做饭。”
      “哈?”
      “小孩生下来之后,也是老公带的时间比较多。”
      “呃?”
      “不过呢,她每天吃过饭,一定会洗碗。”
      “耶?”
      “除了对老公之外,连对儿子都喜欢暴力调教,还喜欢把自己的儿子当作玩具捉弄。”
      “嘎?!”
      “很可怕对不对?其实,她能骗到她的老公,才是青年女性择偶的榜样呢。”
      “唔……那个,阿洛,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碧秋橙的家务事?”
      “嗯?啊,没什么,只不过刚好知道罢了。我们吃完饭赶紧赶路吧,娘亲追上来一定会拆散我们的。”
      “拆……为什么?你爹亲不是已经允许……”
      “因为娘亲她总是说‘男人和男人,没有前途’!”
      “……”
      “……怎么了?”
      “阿洛,我有话要告诉你,不过你一定不可骂我。”
      “什么?没关系,就算当初你骗我说是女人后来又让我发现你是男人我还是一样没变心过也没骂过你嘛。”
      “……”
      “没关系,说吧!”
      “其实呢……我……”
      “你?”
      “我是女人。”
      “……”
      “喂!阿洛,你不要忽然昏倒好吗?喂!!!”
      幸福啊……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是可以期待的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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