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在一切陨落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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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寂静一片。
尤金跪在床沿，久久凝视着暌违百年的爱人。
床上的人看上去其实远比憔悴的尤金要年轻。
他二十七八岁年纪，有一头黑色短发，五官端正而清秀，狭长的凤眼闭着，神色安详平和，似乎仅仅是在沉睡。
同样是被冰冻，他显然在被冰冻前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皮肤干净而有光泽，衣物整洁，乍看似乎比至今仍是大病初愈样子的尤金健康许多。
区别只是，永冻仓里的死囚只要解除冰冻就可以醒来，病床上这个人究竟是生是死，在一百年后的现在，或许仍是最难解的医疗难题之一。
“好久不见，殷念。我总觉得上一次见你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尤金微笑了一下，神色变得很柔软，“我还以为我永远醒不过来了呢，一闭眼一睁眼，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实在抱歉。在这里过得还习惯么？当时时间很紧，只来得及把你带回玉水星，仓促之间也没找到更合适的地方，幸好你还在。”
尤金将自己带的花束一支一支插到床头的花瓶里，“不知道这些花你喜不喜欢？我挑了很久呢。不过你这个人，口是心非，喜欢也不肯说的。我上一次送你花，好像也是在玉水星吧？那时我们……”
尤金觉得嗓子有些干涩，顿了顿。
这次苏醒以来，他迟钝了许多，整个人似乎总是很疲惫，不太愿意耗费力气和人交流，宁愿终日沉默，然而终于见到了魂萦梦绕的人，那些盘旋在胸口不知有多久的话就这么通通流泻而出，随着漫长刻骨的回忆一并涌上，令他一时不知所措。
是的，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送殷念花，也是在玉水星。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尤金二十出头，两人第一次搭档执行任务，因为中途有变故，就追踪着目标辗转到了玉水星。尤金在去时的飞船上补眠，临抵达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就见殷念看着飞船航图出神。
殷念年纪比他小，但一向严肃，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尤金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悠，“回神啦，小教官。”
殷念如梦初醒，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从容，“就快到了，你不做准备？”
“这不是还有时间么？”尤金脱下身上脏兮兮的作战服，他抬手接过殷念抛来的身份手环，眯着眼看了一下这个新身份的资料，“……艾比·路，什么破名字。”
“有身份给你用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殷念早已换好衣服，把尤金换下来的几乎已经报废的作战服放入特殊仪器处理，而后一面清理飞船，一面有条不紊地交待：“我的身份资料也在里面，你稍微看一看。我是琼，一个怀才不遇的小歌手，你是个商人。我们的关系是……”
他平稳的叙述被打断了，尤金吹了个口哨，“我们的关系是恋人！”
“有意见？”殷念收拾完周围，从工具箱内拿出一枚金属面具。
尤金猛地摇头，眼睛亮晶晶的，背后就差一根尾巴来回摇：“一点意见都没有！我一定全力配合。”
何止没有意见，简直是兴高采烈。
殷念淡淡看他一眼，忽然把面具戴在脸上，转过头来幽幽看向他：“真的么？”
殷念脸上的面具呈银白色，形状奇特，表面遍布裂纹，眼部的孔洞是两个不规则的裂痕，边缘处弯弯曲曲延伸出两道血红的泪痕。
尤金和他四目相对，只觉浑身一个激灵。不管看了多少次，这枚诡异的面具依然让他产生心理阴影，他诚恳地后退一步以示尊敬：“我们打个商量，给这个面具换个花纹好么？比如画朵花上去……”
殷念眼皮也不抬，抬手轻轻弹了个响指。
喋喋不休的尤金眨了眨眼，突然乖巧地闭嘴。
殷念腕上的手环亮了亮，而后，空中浮现出一个青年的投影。
那是个长发青年，身材纤细，怀抱一把吉他，随手撩拨了几下后抬起头，微微一笑。
青年五官精致，皮肤苍白，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偏偏左眉钉了骨钉，眼型狭长上挑，一笑起来媚气顿生，眼里水光潋滟，看得人心底发痒。
万千妩媚，无限风流，就这样撞入了尤金眼中。
尤金与眼前的虚影四目相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青年面上笑容更深，忽然倾身向前，轻轻环住尤金，在他耳边轻柔低语：“叫我琼就好……”
他的声音极其低柔，在耳膜上轻轻挠过，带起一丁点痒意。尤金下意识地挠挠耳朵，自然，什么都没有。
虚影宛如雾气一样无声消散，留下受到暴击的尤金，原地混乱了片刻，才扭头看向殷念，仿佛看见了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打开：“这是你的新身份……琼……”
“我是琼，怀才不遇的小歌手，为了成名，委身一个商人。”殷念淡淡说，“老套的剧本，不是么？”
他缓缓摘下面具。
面具之下，赫然是“琼”精致而苍白的面孔，从五官，到眼睛，再到左眉的骨钉，都与刚才虚影中的人一模一样——然而殷念本身的五官与“琼”并不相似，这枚面具一戴一揭的短短几分钟里，他改变的不仅是五官，甚至包括骨骼、发色，居然硬生生换了一个人！
只是同样一张脸，放在殷念身上，瞬间柔媚之气尽去，他的目光静如深潭，整个人清冷沉静，像即将结冰的水流。
尤金吹了声口哨：“你的‘易形’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殷念看了他一眼，忽然歪了歪头，微微一笑。
刹那间，仿佛冰川忽然开始流动，又如画像突然又了魂魄，这张美丽的面孔陡然鲜活了起来，活色生香，媚骨天成。
这分明就是投影中的“琼”。
尤金定定看着这个堪称惊艳的笑容：“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笑。”
殷念脸上笑意瞬间收敛，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脸淡漠：“伪装而已。”
“但你平时又不笑，怎么逗你都不笑。”尤金不乏怨念地摇头：“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让你笑出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殷念静静看他一眼：“好。”
尤金讶然：“真的？那我真的会提要求哦。”
殷念点头：“如果是你，什么要求都可以。”
他神色清冷，乍看像个没有情绪波动的假人，偏偏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其中信任，可见一斑。
尤金只觉心脏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顿了顿，忽然扬眉一笑：“那你等着，我一定会赢。”
他含笑的眉眼里，写着飞扬的自信。殷念不动声色，眼神却柔和：“拭目以待。”
尤金摸出几罐啤酒，随手扔了一罐啤酒给他：“喝点么？”
殷念接过，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酒，适当的酒精能让他更接近“琼”这个角色。
两人对坐在船舱内，窗外便是茫茫星河，一望无边无际，恰好衬出两只碌碌漂泊的蝼蚁。
“你刚才一直在看星图，是在看玉水星吧。”
“嗯。”
“敬传说中的‘花之故乡’。”尤金和他碰了碰杯，“重回故乡，心情怎么样？”
随着降落临近，他们已经逐渐能看清这颗星球的全貌。
很漂亮的一颗星球，球面是瑰丽的蓝色，显得神秘而动人。
殷念垂眼看着那一抹碧蓝，神色有些复杂：“有些陌生，我离开这里太久了。”
尤金笑：“能回来就是好事，机会难得，好好逛逛吧。”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片碧蓝，忽然说：“我的故星是罗莱娅星，听说过么？”
殷念一怔，点了点头：“大地女神之星，传说中的星盟明珠……”
尤金粲然一笑：“那是个特别美的地方，你以前和我讲玉水星，我就想，我家绝对不比玉水星差。”他摇了摇头：“可惜我没办法带你去那儿了，所以趁着有机会，可别错过呀。”
殷念沉默片刻，轻轻和他碰了碰杯：“我带你去看玉水星。”
尤金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好。”
那天降落前，恰好是他们在繁重的训练和任务间隙，难得忙里偷闲的时光。两人的状态都很放松，甚至放纵自己喝到了微醺。
殷念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吉他，弹了起来——那是“琼”的吉他。
“弹得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学的弹吉他？”尤金坐在他身边，大感惊奇。
“昨天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学了一会儿。”
尤金失笑：“这就是天才的世界么？”
“这又不难。”殷念理所当然地说：“你也是天才。”
“我打打架还行。”尤金正色：“我和音乐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他安静地听着那柔和婉转的曲声，只觉整颗心都静了下来：“这是什么曲子？”
“‘琼’的曲子。”殷念答：“名字叫《在一切陨落之前》。”
尤金叹息：“也不起个吉利点的名字。”
这首歌却和此刻，出奇地相衬。
尤金整个人出奇地放松，索性枕着殷念的腿，懒洋洋躺了下去，跟着那柔和的曲调轻轻哼唱了起来，哼得荒腔走板、十分可怕。
这次轮到殷念叹息了：“你和音乐确实没什么关系。”
尤金哼笑，安静下来。船舱里曲声悠悠，静止时空，带走所有纷争烦扰。
不知过了多久，尤金忽然开口：“小教官，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他心口砰砰直跳，湛蓝的眼睛却明朗带笑：“做我的恋人，在一切陨落之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在一切陨落之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