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江湖众生相 之 将军令》韩破晓

17、将军冢（一）

　　“话说，那老皇帝死了之后，顿时群龙无首，王子王孙们日日你争我抢，无不想一统江山，成为契丹草原上的一代枭雄。一时间整个契丹乱成一团，大家顾着自己都来不及了，谁还会记得那先王留下的年仅十岁的小公主？”说书人在一间小房子前摆上一桌一凳一折扇，说得是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围观的人听得是聚精会神，唯恐一个不留神听漏了什么。
　　城北雨花路上的这间小房子陈设简单，看起来很不起眼，与一般民房无异，仔细一看，有些泛旧的屋檐下面歪歪斜斜挂着一额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清风书斋。那字迹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却因为写在这一块坑坑洞洞的木板上，让人忍不住捶胸长叹，道一声可惜。有些年久失修的木门边挂着一条蓝色布条，蓝色微褪，上面还有些瑕疵，很像是从旧衣服上裁剪下来的。布面上同样写了几个俊秀的大字：新书《将军冢》，清风书斋独家专售。
　　从窄窄的木门望进去，屋子里面有几排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放了一些书，屈指可数的几个客人站在书架前，或徘徊，或翻上几页书。
　　其中有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穿着合身的绛红色劲装，半倚着书架站着。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睛,正透过书册的边缘偷偷看向柜台的方向。身侧一只长缨抢，擦得雪亮的枪头映着射入屋内的日光，闪得让人不敢直视。
　　靠门口的地方，有个十五六岁穿着浅蓝色的花布衣裳的小女孩，踏着一张小木凳整个人半伏在柜台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算盘珠子。红扑扑的瓜子脸蛋，看起来很是健康，一双晶亮有神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骨碌碌地转着，樱桃口，柳叶眉，不俗的姿容已隐约可以看出几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简单的束成一束，有两撮自面颊两侧垂下，发尾垂在打开的帐簿子上，头一扭动，头发与书页便沙沙沙的磨蹭起来，很是可爱。
　　柜台边摆着一张有些褪色的木桌子，其中一只桌角短了些，遂垫上一块小石头充数。一个男子正伏在案前，手执一支中峰狼毫笔，时而停笔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城北出了名穷得叮当响的马秀才。他仍然是一身浅灰色的旧长袍，可身子骨却壮实了些，整个人看起来较以前精神许多。
　　不错，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已是五年。
　　若是说起这五年来南京城最大的闲话是什么，上到年逾古稀的老人家，下到满地玩耍的幼童，必是众口一词道：马秀才转运了。
　　五年前那日，后来的事情，大家不清楚，也没人敢问。
　　只知道，吴王府的小王爷从此隔三差五地派人送些银两到马秀才家。
　　穷得叮当响的马秀才和他那个远房小表妹相依为命，在雨花路上盘了间店面，开了个小书斋，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再至于这马秀才为何有了银子却还要继续过着紧巴巴的穷酸日子，大家众说纷纭。有的说这酸秀才是穷惯了，没那个享福的命，有钱的日过不来也过不舒坦。又有人说，这马秀才虽然穷，却是读书人的硬脾气，小王爷的钱明摆着是给小女孩的。他虽然穷，也是读过圣贤书，考过功名的文人。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靠一个小姑娘养活呢。于是，硬是开了这家小书斋，靠写写文章过生活。
　　说起来，这酸秀才到底是读过几年书，文笔不差，写了几个小故事，请了说书先生坐到他书斋门前说书，本是想营造点人气，好多卖两本书，孰知，这一说，还真火了。马秀才在城北当真小有名气起来。只是这一回，出得是好名声。
　　就拿这个月新出的这册《将军冢》来说吧。故事说的是宋朝时期塞外契丹王朝的女霸主萧太后的故事。这种列传，本来不稀奇，正史都有记载。可是普通老百姓读书识字不多，看不惯那种咬文嚼字的史书故事。他们看书不求明白什么经世治国的大道理，只要故事紧张刺激有看头就成。而这马秀才，出生草根，对百姓的需要倒是了解得很。于是一拍即合，秀才的书便大卖起来。尤其是双月月初出新书的时候，加上说书先生造势，清风书斋门外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这不，说书先生，折扇一收，啪的一声拍在身前的桌子上，说道：“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契丹一盘混乱，西夏王元术立即下令，向东挥军直取契丹。那一场仗，说起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西夏兵力不如契丹，再加上异地作战，士兵们并不适应辽东草原的水土，打起仗来也颇为艰难，始终不败，不过是因为抢了作战的先机。而契丹人虽说措手不及，却仍是兵强马壮，再加上是保卫自己的疆土，士兵们斗志激昂。一时之间胜负难分。西夏王眼见讨不到什么便宜，心想这越是拖下去对西夏越是不利，当机立断，下令退兵，同时密令一班死士杀入契丹皇宫，虏走契丹王室唯一的小公主。可怜那公主，小小年纪，先是丧母，再是丧父，满心伤痛还未平复，就变为了异国的俘虏，被迫背井离乡，成为阶下囚。唉——”
　　孰知，一声长叹之后，却再无声音。
　　众人心知他又是故弄玄虚，故意不将那故事说完，好留个卖点让人去清风书斋买书来看。于是乎，没钱的就要扫兴地离开，有钱的则准备走进铺子里选书。眼见，人群就要一哄而散，一如以往。
　　“啊——”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刚刚散开的众人忙回过身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见那说书先生瞪大眼睛，直直倒向地上，鲜血自颈侧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