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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海上浪初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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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王怜花脸上嘴角噙着笑意,在微红的月光中朝沈浪走来。
“你怎在这儿?”他问。
“我在等你,王公子。”沈浪声音很冷静。他总是冷静而从容不迫的,英俊面容上带着悠然的微笑,。
“沈大侠好兴致,等我做什么?”王怜花一笑,推门进屋。
沈浪跟在他身后,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沈浪一楞,这味道好熟悉,但似乎很久没闻到过了。
王怜花在屋中坐下,抬眼看看依旧站着的沈浪,眼底露出些微疑惑神情。
沈浪隔着两步之遥,透过清亮月色,细细打量王怜花。
这是王怜花没错。
他比两人初见时成熟些,褪去了少年的飞扬稚嫩,带上些坚定而脆弱的硬朗。但他的眉梢眼角,他月光般白皙细致的肌肤,夜色般深浓的黑发,还有桃花样勾魂的双眸和眼底荡漾的微光,以及那双细长白皙、肤色莹白的手——沈浪曾凭这双美丽的手看穿王怜花的偷袭。
眼前一切都清清楚楚的说明:这人是王怜花无疑。
见他不说话,只盯着自己发呆,王怜花微微皱眉,“你看什么?沈大侠。”
沈浪心里松下来,这人是王怜花,不是妖孽的伪装。若有人能伪装成王怜花而不被他发现,那绝无可能。沈浪与王怜花相识多年,彼此早已熟悉对方的每一缕头发,每一次呼吸……
“你白天见的人是谁?”沈浪问。
王怜花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像看到精心准备的陷阱终于被猎物踩入的猎人。
沈浪从他眼底看到淡淡的狂热与偏执,这些点缀在王怜花绚烂的底色上增添了更多诱惑力,像暗夜燃烧的野火,吸引飞蛾奋不顾身地扑来,这是属于洛阳公子独有的,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
“沈大侠偷看了一天,还没看懂?”王怜花起身笑道:“我只是新认识个朋友,因他不愿被人打扰,所以未向你们引荐。”
“王公子也有朋友?”沈浪微笑,语气却有些锋利起来:“海上孤岛,未见有船,你朋友怎么来的?”
“……他不但能来,还能让我走。”王怜花突然正色道:“沈大侠,我在你这岛上熬得实在难受,听他讲了几日江湖往事,心里越发跟火烧似的。”
沈浪微笑不语。
他继续道:“王怜花生于富贵,长于繁华,历来就在花花世界中厮混,这一年半,已是极限了。”
沈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显出沉重而严肃的神情。大侠沈浪这表情若被武林中人看到,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但王怜花没有。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同沈浪对视。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沈浪微低下头,熟悉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声音有些嘶哑的问:“……你要走?”
王怜花毫不犹豫的点头。
沈浪几乎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他从未想过现在的生活会被打破。在他计划里,四人在海岛上的隐居就是最后,七七与他做一辈子夫妻,王怜花和熊猫儿则与他做一辈子的朋友,生活就如流水般过去,他们永远伴在他身边。但是,现在王怜花居然说他要走……
“你要去哪里?”沈浪微笑着,声音艰涩。
“我也不知道,或许先去江南转转,然后回洛阳吧。”
“回洛阳做什么?”他追问。
王怜花想了想,摇头道:“还没定。他说若我没什么事,倒可把家传的生意再做起来。”
“……你宁可回洛阳开妓院,也不愿意在这里和我,和我们一起?”
“沈大侠,我那里可都是清倌人。”王怜花素来放浪惯了,从不以声色为耻,但听沈浪说得直白,也不免有些尴尬。
“王公子。”沈浪似乎没听到,朝他走近两步,几乎贴在他身上,低声道:“你现在可是江湖豪杰,武林高手,怎能再投身市井,作此,作此……”
“作此低贱之事?”王怜花瞥他一眼,邪邪浅笑:“沈大侠似乎忘了,王某历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那些名门正宗的教条奈何我不得。况且,自食其力,有何羞耻可言?我答应你归隐江湖,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青楼虽不登大雅之堂,但与我江湖草莽的身份倒也匹配。君不闻柳三变仕途失意,转身投入‘十丈红尘烟花地,百年绮梦温柔乡’,不也闻名千古?凡有井水饮处,皆咏柳词。”
他眼波流转,意态飞扬,朗声笑道:“沈大侠也知道,千百年来多少绝世武学付诸流水,唯诗词歌赋、锦绣文章代代相传。在下武艺不如你,江湖地位不如你,今后倒不如弃武从文,钻研些诗词歌赋、风流文采,或许还能……赢得青楼薄幸名?是吧。”
沈浪于言辞上本就非王怜花对手,给他这么一顿抢白,心中虽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嘴上却无话可说。
沉默一阵,他终于深吸口气,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看准备情况……”王怜花看着沈浪身后,忽然咦了一声,越过他朝外奔去。
“怜花?!”沈浪一惊,忙追出去。见屋外淡红月光下立着个身影,一身乌衣,面色苍白,赫然是那黑衣人。
王怜花轻功独步武林,两步已跃到他身边,问:“你怎这时候来?”
黑衣人一笑,“来看看你们。”他语气平静,柔如春水的双眼直盯着沈浪。
沈浪在离他一丈开外站定,心中忐忑,脸上依旧笑得从容,朝他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我没名字。沈大侠白天不都听到了吗?”黑衣人道。
沈浪自是不信,黑衣人又道:“沈兄勿疑,我绝非山精水鬼,此时过来,只因答应王公子要给他看样东西,谁知却打扰二位谈话了。”他语调柔和,言辞恳切,沈浪心内却是一惊,他怎知自己曾疑他是鬼魅?
听他此言,王怜花问:“带我看什么?”
黑衣人一笑,转身朝海边断崖走去,“给你的船,你不是想回中原吗?”
“……你当真弄来了?!”王怜花大吃一惊:“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也不是神仙,怎能说弄就……”
黑衣人笑道:“我有通天彻地之能,有什么办不到的?”他瞟沈浪一眼,见他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不由一笑。
怜花你从小没人疼,别人有父母兄弟,你没有;别人有娇妻爱子,你没有;别人有大侠威名,你却得当恶人……
而我偏不喜欢你这样。
来到断崖前,黑衣人忽然回头对沈浪道:“沈大侠,别担心。”
沈浪一楞,见他已拉起王怜花的手朝崖下跳去。沈浪大惊,这断崖高有百丈,下边乱石嶙峋,王怜花纵然轻功冠绝天下,也无法安全落地。他奔到崖边,只见下边一片漆黑,哪还有二人踪影?
王怜花真这么跳下去了?!
沈浪顿感心神俱裂,脑中一片空白,忽听那黑衣人声音在身后响起:“沈大侠不必惊慌,怜花无恙。”
沈浪回头,惊见他正站在自己身后,眼前一花,已被他握住手腕,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发不出半点真气,身不由己便朝崖下坠去。
耳畔掠过呼啸风声,眼中景色不住摇晃,微微眩惑间,沈浪又已感到脚踏实地。耳听得王怜花嘲笑:“原来沈大侠也有失了冷静的时候。”
黑衣人松开他,沈浪站直身体,发觉三人已身在崖下,身旁巍巍峭壁森然耸立,头顶圆月正寒光浸人,面前是漆黑的大海,在夜色中泛着危澜。
“你给我的船呢?”王怜花笑问。
“来了。”黑衣人朝海中一指,远远的海面上,隐约驶来一艘大船。这船并不很大,但骨架结实,构造精巧。最奇的是,这船上一应事物俱全,却没半个人影,竟是自个儿飘过大海来到三人跟前的。
王怜花早见怪不怪,道声谢便奔上船去,内外查看一番。
沈浪呆看着这一切,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沈大侠,”黑衣人低声对他道:“江湖又有风波起,你不回去吗?”
沈浪一怔,回头看着他,并不说话。
黑衣人暗暗叹气,看来只有说谎,至少将自己身份蒙混过去,才有同沈浪交流的可能了。他对沈浪笑道:“我并非鬼神,只是无意中到此,因曾学过些世外方术,又与怜花兄一见如故,引为知己,便想为他了个心愿而已,还请沈大侠勿要见怪。”
沈浪微微点头,心内虽仍对这妖人半信半疑,但已不若方才那般防备。
见他软化些,黑衣人又道:“恳请沈大侠陪怜花往中原走一趟,若我估算得不错,江湖又将有一场风波了。”
沈浪微笑:“我已归隐,风风雨雨由他去吧。”
黑衣人一笑,低声道:“沈大侠不去也行,这倒是谁也不能强迫你的。但怜花他……看样子是铁了心,这下子船都有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的。若被人知王怜花重出江湖,之后那番风雨,他避不掉的……”
沈浪不语,依然微笑,但看向他的眼中却渐渐透出杀意。
黑衣人摸摸鼻子,略一思索,伸手在两人所站处和船之间的地面上画了条线,回头对沈浪道:“现在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到。沈浪,我问你。”他面色严肃,目光深沉,浑不似方才温和模样。
“你为何要这般自私?”
沈浪一怔。
“你明知他是花花世界的公子,为何要将他困在岛上?”
沈浪又是一怔,双手渐渐握紧。
黑衣人紧盯着他,目光似要在他身上开出两个洞来。沈浪与他对视,四周的空气越发凝重起来。
“……你好自为之。” 黑衣人说完,伸手将地上线条抹去,方才沉重涩滞的气氛立刻消失了。
“你们定了什么时候出发去中原的话,我送你们。”黑衣人对两人笑道:“这船只有我开得,我送你们过去。”
月至中天,三人离开海边,慢慢往回走。
沈浪回味黑衣人方才的话,越想越觉不寒而栗,这人似乎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偷偷看向王怜花在月色中越发美艳的脸,难道让他一个人回中原去?然后呢……?
……然后,王怜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岛了。
他会留在花开富贵的洛阳,边经营着软玉温香的销金窟,边与文人墨客、红颜知己们吟诗作对、弹琴唱曲。
若他厌了,或许会去烟华翠盖的江南,或许会去烈日当头的大漠,甚至攀一攀险峻雄奇的山岭,走一走难上青天的蜀道,但是无论如何,王怜花是不会再回这个荒凉的海岛了。
再然后呢?
王怜花会不会遇见一位动人的女子,然后与她共结连理,携手闯荡江湖?或者,会有个英俊多情,又真正懂他的男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同看日升日落?
洛阳公子俊美风流,文才武艺皆冠绝天下,他的江湖理应在十丈红尘内,而非茫茫苦海中……
沈浪暗暗握紧拳头,他绝不愿这种事发生。
好不容易取得王怜花的信任,还让他随自己到岛上,甚至与七七成亲,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其实……
黑衣人将他俩送上山坡便告辞了,也不知他去哪里过夜。
“怜花,你要去中原的话,我同你去。”沈浪说。
王怜花一楞,回头看看他,笑道:“要叫王公子,沈大侠。”
沈浪苦笑着低下头,他突然不想看到这人脸上熟悉的笑容,俊美、随意,又有一点邪恶,一点轻佻。
王怜花在床上躺下时,突想起傍晚黑衣人说的话:
沈浪之所以一直能胜过你,并非你比他弱之故,而是因为在我这样的人眼中,他是个作弊者。
……?
他天生受这江湖缔造者的厚爱,不但给了他最好的机遇和能力,还数次为他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甚至为让他胜过你,不惜让你犯下低级错误。还记得吗?你那次掠走朱七七,沈浪最后找到你们,竟是因为你在秘道口放了口新锅……我认为你不会犯这么傻的错误。
嗯。我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搞的……
……但以后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作弊者了,失去了缔造者的厚爱,我相信你会更强的。
想到很快能回中原一展身手,王怜花嘴角不由翘起,沉寂的热血又徐徐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