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宛如算卦先生一样的算卦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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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冰凉的液体溅在脸上，两滴三滴……冷风灌进宽大的袖口，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易十一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转，抬袖抹去脸上的雨水，手指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是一个荒凉的茶肆，开在黄土弥漫的官道旁，木头支起的破布挡在头顶，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三把长凳。茶肆内侧火炉上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但是没有人。易十一面前的茶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于是他端起碗沿缺了个小口的破陶碗，把茶水狠狠泼出去。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倒点开水，但他没有看见摊主，所以不敢贸贸然动手。深思了大约三秒钟，易十一突然想起来。
对了，他就是开这间小茶肆的主人啊。于是易十一心安理得地提起水壶倒了一碗滚水，茶水四溅，袅袅的水蒸气模糊了易十一的视线。已经渐渐入秋了，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凉意，更何况是这样的阴雨天，雨水冷得像要钻到骨髓里去。
缩着袖子重新坐下，易十一继续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官道。这是一条很老的道路了，自从京城附近又修好新路之后，这边就几乎没什么行人。原本还有一些疯长的“芳草”，一入秋就全枯了。他在等入冬前的最后一批商队，带来过冬的粮食和物资。不然他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总有些商队为求稳妥继续走这条老祖宗走过的官道。远方突然响起“得儿得儿”的马蹄声，易十一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但来者并不是商队，而是一辆低调精致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披蓑戴笠，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马车在茶肆前缓缓停下，车夫跳下来搓了搓手，大声请示车内的主人：“公子，天气实在太冷了，我们停下来喝点茶再赶路吧。”
车内传出懒洋洋的声音，一贯平缓，尾调却微微上扬，像琴筝的余音：“为什么不直接说是你累了、冷了、想休息了？”车主没有表现出一点想要下来的意思。
于是车夫果断转身，朝易十一露出灿烂的笑容：“伙计，能来碗热茶么？”易十一终于看清楚了车夫的脸，是个小少年，包子脸圆滚滚的，让人非常有想戳一下的冲动。
“真是抱歉。没有茶叶，只有刚煮开的热水，如果不介意就请用吧。”易十一重新坐下，好奇地看了一眼马车，“你家主子不下来喝两口么？天冷，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车夫浑不在意：“管他个神经病，冷死了……嗯，也是好的。”
车里响起极其刻意的咳嗽声，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很年轻很俊秀也很温和的脸来。他向易十一点头微笑，然后刀子一样的目光扫向车夫：“我知道你只是嫉妒了，毕竟车里比外面要暖、和、舒、适得多。”
重音和停顿都把握得很好，至少车夫的脸色迅速转向通红。易十一觉得这对主仆挺有趣的，说实话刚开始他就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带着侍童偷偷跑出来玩，现在他想可能性非常大。至少普通的车夫不会对主子无礼放肆成这样。但是刚刚车内的公子露脸的时候，他看见对方怎么说也是弱冠上下了，笑起来也是很得体从容的模样，不太像偷偷溜出来玩的那类。不过也保不齐对方童心未泯。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易十一假装无聊发动搭讪：“听说那边修了新路，这边的老路已经很少有人走了。看二位衣着富贵，不知……”
见好就收，因为易十一绝壁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见公子穿的啥衣服。很显然车夫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为了保全易十一的脸面装作没听见：“哦，那是我家公子偷偷跑出来玩，怕被老爷逮到当众提耳朵才走的老路，以防万一嘛。”
易十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小小地激动一把，就听见车内响起刻意的咳嗽声，但是这次公子没有再掀帘反驳。车夫大概觉得自己没得到认可丢面子，迅速扯开话题道：“马上就深秋了，你打算留在这茶肆么？为何不干脆搬到新路那边去？虽说同行竞争可能有点激烈，但生意总归比这边好，还时时刻刻有热闹可看，岂不惬意多了。”
“我答应了一个人在这里等他。”易十一低下头盯着桌面咧起嘴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货一向守信用，总不至于第一个骗的就是我吧？”
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车夫没再搭话，也不知听没听见。很快一碗水就凉了，车夫一口喝到底，跳上马车挥了挥手算告别。马车再次前进的时候，车内的公子再次掀起车帘，探出头来扫了易十一一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然后马车飞快地驶远。易十一：“……”他很想说这种搭讪方法已经过时了。
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一批奇怪的客人。一个看上去天真活泼但言语间颇有几分书卷气的车夫，和一个听起来童心未泯但笑容温和得体的公子。易十一眼中精光一闪。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易十一的上眼皮越来越重，他快要再次趴到桌子上睡着了。然后有人敲了敲桌子，他茫然地抬头看了客人一眼，机械地转身提起水壶、倒水、把碗端到客人面前、重新坐下睡觉，用时大约2.22秒。
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客人灼灼的视线一直牢牢钉在身上，易十一不得不打起精神，正视面前拿着算盘作商人打扮的青年。对方是如此热切地看着他，以至于易十一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了“我有十万黄金”的字眼。但他知道并没有。
青年见易十一彻底清醒过来，立刻连珠带炮般开口：“幸会幸会，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在下乃京城天字一号算命先生，通晓上下五千年，知会天地五方事，人送绰号‘神算夏珠玑’，有上通天神下会鬼众之能，看一眼面相便知身前身后大小琐事。你肯定听说过在下吧？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待在下替你细细算上一卦……”
“免了，我没有十万黄金。”易十一迅速回答。只是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自恋到近乎无耻的人，闪得有点眼瞎。
自称“夏珠玑”的青年明显萎靡了一下，然后再次重振旗鼓，摆出一副官方的正经脸：“没关系，有道是‘萍水相逢，相识即是有缘；今宵别后，重逢不知何处’，我们能够在今时今日于此地相会，便是无穷的缘分……”
易十一隐隐感觉这番话的风格有些熟悉，但这种熟悉感一闪而过，他皮笑肉不笑道：“说重点。”扯了那么久都没能扯到重点，要这是一篇文章的话作者是有多渴望凑字数。
夏珠玑立刻接上：“这一卦不用钱。”
“好啊，你不是说看一眼面相便知身前身后大小琐事么。”易十一凑近夏珠玑，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也不想存心为难你，你就说说我为什么在这里开茶肆就好。”
夏珠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发出反问：“今年冬天你会搬走么？”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易十一也不急，泰然自若地任由夏珠玑套话。夏珠玑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笑容，比了比四根手指：“那就不外乎这几种可能了。其一，你是因为家中贫穷迫不得已……”
易十一眼中刚刚溢出一抹嘲讽，夏珠玑就慢条斯理地接上话茬：“但是如今国家繁荣，今年秋天还获得了大丰收，故此条否认。其二，这个茶肆是某方势力的盘口或者接头的地方，你只是长年驻守，但老路几乎无人来往……嗯，也不排除这种微乎其乎的可能，毕竟总有一些地方首脑不留神就被驴踢了。”
易十一面无表情。夏珠玑观察无果，自顾自说下去：“其三，你是在这里守着什么东西，替别人，或者为了自己。我猜猜是什么，比如说前朝宝藏，比如说十万黄金？”
这次易十一终于面露异色，但他只是想起了几分钟前自己没说出口的吐槽。夏珠玑心下有了把握，却还是把剩下的可能性说完：“其四，你只是在等人。这个可能性相对而言要小一些，除非这人于你而言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整个推测过程中易十一都算是无懈可击，包括现在。夏珠玑不以为意地晃了晃手指：“当然，还有其它一些诸如‘闲得慌跑来自作孽、被人胁迫逼不得已’这类没脑子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不过以上四种，总有一个中了吧？”
这话一语双关，是逼着易十一承认。如果易十一全盘否决，就得归到“没脑子”的那一类去了。“嗯，有一个中了。”易十一坦然地点点头，眼带讥诮，“听上去宛如算卦一样。”
这才是夏珠玑最大的破绽，他的过程与其说是算卦，更像是猜测推理。但夏珠玑的下限显然比易十一料想的更低，完全不以为然：“有什么区别？要是我多问几句肯定能直接猜出正确答案，哪个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不是这样来的？”
易十一显然也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无耻程度，点点头下逐客令：“茶喝完了，你走吧。看到你我总是感觉自己的脸皮太薄根本混不下去。”
“多谢你的好茶。”夏珠玑寻找茶渣子无果之后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告辞，望你我有缘再会。有道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我是如此的不舍……”
易十一抬头张望着远方，夏珠玑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在看什么？”
“天边的浮云和远方的落日。”易十一头也不回地说，“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故人。”
夏珠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宛如算卦先生一样的算卦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