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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2白世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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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法租界霞飞路上一栋三层楼小洋房。
景枢在一张沙发上醒过来,旁边是一盏台灯,周围漆黑一片。
他头昏脑涨,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剑桥的公寓里。
但很快,意识回笼。
他记起自己乘坐“亚瑟号”邮轮回了上海,下船的时候码头上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想要强行带走他,他跳上一辆电车,最后却中了一个女人的圈套——
码头那个男人是军统特务,那个女人显然也是一伙。
恰好,一阵橙花香气也拂过他的脸颊。
“你醒了,喝点水吧。”女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婉转轻灵,却没有丝毫羞怯的意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淡漠,颇有些孤绝凄艳的味道。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移动,“啪”,天花板上的灯被打开了。
景枢下意识的捂了一下眼睛,慢慢的适应强光后,便看见一只杯子递过来。
他觉得嗓子干疼,接过,喝了精光。
“饿吗?”女人又问,语气像是一个不情不愿的小保姆。
景枢抬头看她,发现她比白天时候看起来要年轻几分,许是化妆的关系,白天的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此刻的她穿着休闲的衬衫和西裤,扎着马尾,看上去竟比自己还小上几岁。
景枢说:“饿了就给饭吃么?”
“当然。”女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冷漠,但她似乎稍稍沉吟了一下,才说,“你想吃什么?”
“待遇这么好?”景枢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会把我关在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严刑拷打才是。”
女人诧异的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景枢见她是真的不明就里,也没继续说下去,又问:“那个男的呢?你跟他应该是一伙的吧。”
女人说:“我帮你下楼去弄饭,他们就会上楼来看你。”
说完,收回杯子,果真开门下楼去了。
楼梯是木质的,发出“咚咚”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人声。然后又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沉稳淡定,一个稍显急躁。
景枢抓紧时间找到自己的外套,摸了一把暗袋,里面的那封信还在。
这几个军统特工没有搜自己的身?他们究竟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来劫持自己呢?
有太多疑问,景枢盘腿坐在沙发上,只能等人解惑。他的神经并没有绷得很紧,曾经有过被绑架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安之若素。
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上午见着的那个男人。
郭子毅把书桌旁的一把椅子搬到沙发对面,白世宣坐下,他侍立一旁。
“非常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请过来。”白世宣很客气的说,他从没有对别人这么客气过,但不知为什么,情不自禁就觉得自己不能亏待这个年轻人。
“我对这种客套并不感兴趣,你只要告诉我你们用这种方式把我‘请’过来的理由,我刚回国,不记得自己的罪过什么人。”
“堂堂景家少爷只身一人回国,家里人都尚不知晓吧?”白世宣的脸上是一种蕴含深意的,给人压迫感的笑容。
景枢挑了挑眉,往沙发背上一靠,随即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就直说你的目的,你们把我的情况调查的这么仔细,想必是观察我有一阵子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与国际□□主义成员来往的行迹也必然被发现了。
“我看过那封信。”白世宣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瞟过景枢外套暗袋的位置,“看起来你是一个很有个性和悟性的爱国青年,出身优渥,却不惜放弃自己在国外的安逸生活,决定回国参与这样残酷的斗争。”
景枢的表情不阴不阳,只道:“不要岔开话题,为什么会找上我?”
自己回国纯属私人行为,他在此之前只不过是一个在国外念书的年轻人——
是什么理由让这群猎鹰盯上了自己?
“我好端端的待在英国,你们的手还能够伸得这么长,我不得不佩服,但是一定有某个缘由让你们盯上我,我就想知道那个缘由。”
白世宣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温柔无害,顶多有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和优越感,但实际上却是桀骜不驯,很难驯服。想到这里,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如获至宝的笑容:“你的内心与外表之间有极其强烈的反差,我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只有你才能帮我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计划。”
景枢警惕的皱眉:“什么计划?”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是什么让我关注到你。”白世宣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大学主修的专业是海洋地理学,后来读到一半却转学物理,你在剑桥校内刊物上发表的一篇论文被人转载在香港的一家学术杂志上,题名为《论电磁波心理语言机制》,里面提到了远距离隔空使用电磁波、雷达波送信监控,可以目标直指一些植物或动物,收集这些生物特有的生物电磁波频率,从影响动植物的生长趋势或者行为方式。”
景枢这下才像是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这个军统特工竟然在与他来谈论专业问题!
像是早就料到景枢会有如此反应,白世宣用眼神示意身后的郭子毅,郭子毅立刻递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牛皮信封。
白世宣的动作有一种“内行人”的细致,他从里面掏出几页显然是用心搜集的剪贴材料,里面正是景枢曾经有段日子发表的那一系列有关“生物电磁波”的论文。
“我很用心的阅读了你的每篇文章,即使它们似乎并不怎么受人欢迎。”白世宣似笑非笑的说,“你的成绩很优异,那些教授都欣赏你,你在学校的人际关系也不错,甚至还和剑桥使徒社这样的精英社团有密切联系。但对于你辛辛苦苦做的这些研究,所有人都极其‘默契’的不感兴趣,你有想过这背后的原因吗?”
“我们物理学院是直接受英国海军科学局管控的,他们要求教授们删选一些能尽快运用到战事中的研究课题,进行集中突破,我的项目直接被刷下来,或许是他们都认为我这个研究方向在目前看来没什么实用性吧。”
惊讶之余,景枢也知道中年男子说这些别有用意,又带着几分兴味的问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搞研究的,为什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因为与英国人恰恰相反,我认为你的研究,在眼下时局极其关键。”白世宣说,“当然,我想要请你做的事情与研究无关。我看中的是你的专业背景和你的个人背景,我们的计划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放弃安逸的生活,选择加入□□党,无非是想成为一名战士,救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于水火。但以你的资质,只是做一名普通的地下D成员未免大材小用。”说到这里,白世宣直直的看着景枢,目光里透着毫不存伪的殷切期待。
“只要能够报国,我不在乎身处什么位置。”景枢毫不犹豫的否定了白世宣的话,但同时却也被他那饱含血性的恳切目光打动,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不择手段,或许心思诡诈,但他绝对是“一心报国,虽死未悔”的那种人。
白世宣更加欣慰:“你这么说,我便是没有看错人。我也实话告诉你,即使在我这里,你的工作性质也是隐秘的,或许有一天,等我们真正取得了胜利,世上也绝无人会记得你的功勋,但至少,我能够帮你实现你的最大价值。怎么样,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白世宣说着站起身,伸出手,目光像在迸发着熊熊烈焰,顿时灼烧了景枢的整颗心。
他不需要多说,以景枢的聪明,自然猜得出他的身份。
景枢却还是摇头:“可是国际□□主义的同志已经替我联系了中国□□党上海地下党成员,我不能背信。”
他话音刚落,白世宣骤然变脸,冷笑道:“你以为我这么客气,你就真的有选择吗?老实告诉你,你那封信里提到的陈熙根本就不是什么G党地下党,而是日本特务机关首领影佐祯昭埋伏在G党里的暗线。”
景枢眸色一凛:“你怎么知道?”
面对景枢的质疑,白世宣按捺不住的阴烦:“我就是知道!你也趁早看清楚,论情报工作,□□党地下党那帮人跟我们比还差得远呢!”。说着竟是上前抓住景枢的领子,收敛了之前的全副礼貌:“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景枢当即挥手给了他一拳,但由于体力不够,这一拳竟是有些软绵绵的。
白世宣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郭子逸已经上前给了景枢一拳,景枢抬脚一踹,白世宣堪堪避开,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脚踝,哈哈笑出声道:“有几下子,不过没什么劲道。”
景枢怒极:“是你们卑鄙!用了麻醉药!”
白世宣收敛了笑容,目光沉静:“你如果继续冥顽不灵,我还有的是手段让你乖乖就范。”
景枢看此人喜怒无常,脾气乖戾,对自己显然是势在必得,继续死磕,对自己毫无益处,惹怒对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且,那句“帮你实现自己的价值”恰好说到了景枢的心坎儿里。他当时就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被点沸了。
人若只是踩着前人的脚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未免太过无趣。景枢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探索一切未知、一切冒险、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
他害怕的从来就不是危险和死亡,而是一无所知、一无所成的度过一辈子。
可疼爱自己的姐姐景榕却尽她最大的所能让自己避开一切未知、一切危险。
他十七岁的时候受到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邀请前去非洲考察,这本是一项荣耀,却遭到了姐姐景榕的极力反对,态度之强硬就连大哥景梓劝说也无济于事。
并且景榕还硬是将他从海洋地理学专业转到了物理学专业。
但随着年龄渐长,景枢内心的某种信念不减反增——
娶妻生子、安享荣华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那样的人生或许幸福安逸,却太过自私狭隘。
如今,战火危局,他想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才华报效国家和民族,他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而这样的他,注定要辜负家人的期望。
“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记住,我加入的不是你们,是我自己的信仰!”
白世宣再次露出微笑,这回却是带着几分纵容:“但愿你的信仰能够支撑着你走到最后。”
就像是刻意掐准时间似的,这时,尹加贝敲门说“饭做好了”。
“走吧,一起去吃饭。”白世宣拉景枢起身,替他整了整领子,“刚才有失礼的地方,你别介意,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景枢拍开他的手,斜眼睨他,嗤笑道:“真巧,我也是。而且,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
郭子毅对景枢又是怒目而视。
景枢看见,笑道:“你这保镖不错,忠心护主,只可惜太凶了些。”
白世宣摇了摇头:“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性子——”说到一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景枢对此也不好奇,一边给自己整衣服,一边笑问:“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敝人姓白,名世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