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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墙有茨(丁-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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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有茨(丁)
子萦是听得细雨的声音,那句犹带冷意的话语好像倏然就沉淀在黄昏将近的夜色里了。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些歌声,也许是《墙有茨》的曲子,子萦却听不清。
她迈进了大殿之内。红烛摇曳,倒不甚明亮,子萦偏又觉得皇后身上的金饰摇曳生辉,令人不敢逼视。这枫华宫也是久欠修葺了,皇后这般人物坐在殿里,子萦都觉得惶恐。她踏过门槛,只往前走了三五步,便不敢再走了,跪在地上。
“子萦见过皇后。皇后亲临枫华宫,不甚——”
“起来吧。”
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截住了子萦支吾着所要说的,如一阵熏风扔过来,就好像雨丝又落得密了一些一样,除了脸颊上更多感受些冰凉,也没有其他的感觉。子萦却觉得,心里的恐慌更甚了。
于是子萦便站在那里,垂着手,不敢动,亦不敢说话。皇后何故前来,是后悔没有治她的罪吗?或者是另有什么事要追究于她?她便在那里站了很久,沙沙的声音在院中摇曳,子萦区分不出是梧桐树叶的低吟,还是那些藜芦淋了雨的声音。子萦不知道等了多久,皇后终于说话了。
“此处是你赵少使的枫华宫,身为主人如此拘谨,倒是我这个客人的不是了。”
“子萦不敢——”
皇后笑了一声,那声音也像是冷笑,责备一般的,让子萦的心又加速跳了起来。大约皇后赦她无罪,又反悔了。这女人的心思到底难以捉摸,还不如初时索性来个痛快,那祁氏姐妹不已填了井吗?子萦胡思乱想,冷汗从手心里渗出,脸上的雨水也如和冷汗混做了一处。
“不必如此,子萦,过来坐吧。”皇后说道,声音却很温和,尤其是句尾唤她名字时,那语调似比宫外的细雨更为轻柔。
子萦低头走了过去。她不太抬头,只是看着地面铺的石板那些细密的缝隙,有的缝隙不知从何处落了草种,便能生出野草来,兴许正是藜芦,子萦初进宫时,还常常清理这些藜芦,后来也就懒散了。
她淋了雨,头发也散了一半,水滴无声细密地渗入衣物中;而皇后坐在殿上,华贵令人莫敢逼视,恰似墙头新生的藜芦与宫内精心饲养着的牡丹。如何能比肩……
“你淋雨了。”皇后说道。子萦不敢抬头,她听见衣物窸窣与首饰相碰的轻响,皇后站了起来,她叫了个女官过来,语气倏然又变得冷且严厉:“这枫华宫的起居是何人负责?宫中少使竟冒雨徒步归来,还有宫中的样子吗?此事定要给本宫严查,不然传出去,当成何体统?”
疾言厉色,那样清亮却冰冷的声音嗡嗡不绝于耳。子萦觉得昏昏沉沉,大抵真的淋了雨,要生病了。
女官唯唯诺诺地出去了,皇后让殿内的人统统退下,其时只剩她与子萦两人,又恢复了一片平静。也不完全是平静,细雨沙沙,还有墙头的藜芦在低声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有一只手抬起了子萦的下巴,她抬起头,看见皇后的脸离她很近。她不知首先看见的是什么,乌黑的发,金色明亮的钿子,胭脂的颜色很是诱人,似新做好的妃色的帐子,或是春天是刚绽开的碧桃花瓣。
“你是平西人赵子萦,你入宫那天我便留心你了。”皇后说。
烛影摇曳,子萦什么都想不起来,亦什么都说不出来。
(戊)
“天子数月不过问枫华宫,是本宫所为。”皇后又说。子萦知她应问为什么,可她开不了口,嘴唇像被无形的丝线缝住,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秘密,一同死于腹中。
“子萦。”她听见皇后这么叹息了一声。
藜芦在微风和细雨中摇曳,有人在唱歌,《墙有茨》。这么晚了,是何人在唱歌,是宫中曾经冤死的鬼魂吗?是井中的大小祁姬?
“本宫只在此留一夜。”皇后轻轻说。子萦看着她,依然觉得皇后离她是那么遥远。
子萦将皇后扶到偏殿自己的卧房中,头发淋了雨水,沉沉地坠着。没有掌灯,没有光,只有细雨的声音。她看不见,只能听见衣物窸窣,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更漏的声音,那或许是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
连皇后,可能都是鬼魅所化吧。
清晨的时候,子萦醒来,雨声依旧淅淅沥沥,皇后却不见了,唯有鼻端还残留有她身上那般昂贵的香料的气味,那是枫华宫中本不该出现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