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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忘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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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忘情观”旁,晓风要自己下来走走,只见那红竹清流掩映下的忘情观,拱形石门上横书“忘情”两个大字,
左右是一副刻在石中的对联,云:“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晓风点头叹息不尽,再看那红竹果然通体朱红,竹身上点点金黄色的斑痕,粒粒如泪。
晓风急迈步入内,里面空无一物,宛如雪洞,四壁却在朝夕风雨侵蚀下砖颓瓦废、渍痕斑然,
晓风问远山:“怎么是空的呢?”
远山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被小偷偷光了吧?”晓风也笑了。
折出来看“了业泉”,只见那泉水仿佛是从高邈的云端飘然而下,状若云纱,崖上石壁上大书着:“尚境”二字,字体古风盎然、苍劲有力。
晓风忍不住蹲下身,捧起清纯透亮的泉水一饮而尽,只好象喝了仙露,甘醇无比,沁人心肺。远山也捧起泉水洗了洗脸,晓风看着他侧面俊气的脸颊,不禁油然而生止不住的爱怜,一泼水浇到他头上,
远山笑笑,甩甩头上的水珠假装要还击,晓风大叫一声准备要逃,远山止了手,微微笑道:“饿了吧!我们今天烤螃蟹吃!你等着”说着他起身去找干树枝了。
晓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甜蜜,她不由独自在峰顶空旷的坪地散步观望。站在这崇高的九嶷峰顶,漫步于开阔的天地交泰之界,
四下的群山在薄暮里悄然沉寂,万里长风吹衣袂飘飘,暮云霭霭弥漫四方,好似雪一样洁白,莲一般高尚,又似苍穹下的羊群层层涌过,
那种清朗俊爽,天高地阔,万物齐一的浩荡心境仿佛豁然洞开,崇高升华,于一瞬间彻悟了永恒,洞见了过去、未来。历历纤尘,茫茫宇宙,均在一刹那间明晰展现在眼前,
晓风感到了一种“俯仰天地,吐纳万象”的博大。暮色渐深,整个峰顶象浸在海水里一般烟波浩渺,当真如浮云沧海、云水之境。
晓风久久伫立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高度,仰观浩渺天体、渊广上苍,俯视云山雾海、茫茫尘世,随着渐深的暮色袭来,
晓风的心不由生起一股苍凉之意,于人、于生命、于世事,心里一个声音在问:“在这天地间,爱怨情仇、悲欢离合、艰难苦恨、荣辱兴衰,究竟什么是因?什以是果?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人为什么而存在?为什么而痛苦?
生命从哪里来?还哪里去?这茫茫宇宙,滚滚红尘,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有情怎能一任世人活得如此艰辛,若是无情又怎会生出这纷纷有情之众生沉浮于情天恨海之中?
人人渴望获得身心最大的自由与超脱,但我们心灵中的自私、贪婪、虚伪、愚昧、空虚、矫情都是那么的丑恶,又怎配拥有精神的乐土呢?
我们引以为荣的成就,自高自大的文明,物欲横流的世界,人的本性自我早已其中迷失了方向,在一点一滴的瓦解粉碎,更在其中没有了归宿。
现实面前,生命的尊严、人生的价值变得一钱不值,名利之中人人尽失了自我,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我们辉煌的文明,狂热的文明,令我们歇斯底里的文明,终有一天将离我们远去,成为苍翠精致的过去,只剩这白茫茫的天地,无垠的旷野,
而我们又要从哪里找回最初的自我——最纯洁无邪,简单朴实的初衷呢?我们最可贵的的真正的过去,就在这眼前的过去中消逝过去,永远、永远……”
想着想着晓风的泪滚了下来,不觉远山站在她的身边,明若星辰的眼睛悄悄望着她,轻声问:“怎么又伤心了呢?”
晓风叹了口气,道:“我觉得世事无常,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很孤独。”
远山眼中突然涌现出一种诚意至爱,上前握着她的手,道:“不会的,还有我在你身边。”
晓风感到了火热坚实的手上散发着灸热真情,伤感的心瞬间温暖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远山自觉有些冒失,忙回头放手,道:“看!我把火生好了。”
晓风顺手一看,只见地上多了一个简易的火灶,火燃得正旺,旁边放了一大堆劈好的柴伙,远山蹲下身,拨了拨引火的松枝,风中飘过燃烧的松香味。
晓风惊喜地问:“这么快,哪来的火柴呢?”
远山嘻嘻一笑道:“山下阿寻叨来的竹匣里放着火柴呢,里面还包着细盐佐料。”
说着他把串好的螃蟹在火上烤起来,火驱散了峰顶逼来的寒气暮雾,火光下的影子有一种亲切和暖的生动,晓风偎在他身边,看他孩子气般兴味十足的翻动着油光红润的肥蟹,跳跃的火光里他的脸颊有一种遮不住的俊美,红红的,青春的朝气,专注而稳重。
一会儿烤好了,远山递过来一串香气四溢,肥美的螃蟹,晓风接过,肚子虽饿得直叫,却有点怕吃。
远山瞧出她的心事,笑道:“别怕,吃吧!”说着示范般咬下手中一只红红螃蟹嚼着,看起来挺香。晓风只撕了下腿上的夹子肉吃着,果然清香甜嫩,略略带点咸味,连说:“好吃!”
远山见状便把手中螃蟹的腿子肉掰下来递晓风,晓风也不推辞,一一笑纳。俩人边烤边吃,一篓肥蟹很快吃完了,
晓风笑道:“正好可仿效陶渊明,写两句诗是关于螃蟹与你的,就是‘品蟹九嶷峰,悠然见远山’。”
远山也笑道:“这顿螃蟹吃得好,居然吃出了一位女诗人来了,这些螃蟹真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晓风道:“远山看不出你还挺有学问的。”
远山不好意思的一笑,说:“跟你学的”“念了几年书?”
远山答道:“高中毕业回家干活,后来村里一个老先生经常给我讲些古书,学了一些东西。”
晓风由衷地说:“远山你真好!有自由自在的心娄和充实广阔的生命力,还有这山这水悠远的文化,淳朴的自然。”
说着晓风联想到自己,不觉黯然无语,俩静静对坐无语,远山从腰间取出那支斑竹箫,轻轻吹了一起来,夜风里箫声悠扬回荡在山谷间,
月亮爬上了山颠象个好奇窥望的孩童,银辉洒在忘情观边熊熊的火苗上,象水与火的和谐交融,晓风随那箫乐心绪如风飘荡在过去遥远的畅想中,仿佛听到一位风尘女子在唱:“山青青,水悠悠,高山流水觅知音。”
又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怎样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应付沉重的课业面对一次又一次的考试,走在自我与他人目光的鞭策之中,终得偿所愿进入了高等学府,但又能怎样?
她简单活泼的个性却因为爱表现,想出众众而四面树敌,她完全不懂得设防,以至一次又一次在他人尖酸刻薄,冷言恶语的攻击下,心灵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她封闭自我、沉默寡言,
少时一段倍受他人嫉妒、孤立、刻骨铭心的痛又兴风作浪起来,所有的一切令她痛苦不能自拔,面对一次又一次重要的考试图排除一切干扰,却只是徒劳,终于成绩一落千丈,
她感到人情之冷漠,生命之无奈的悲哀苦痛,于是选择彻底解脱似的逃避……箫声缓缓清凉似水……暴风雨过后平静下来的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能适应现实特质的一切,
如同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文明,而那些都正远去都已毁灭了,只剩下一些残缺的痕迹,破碎的回忆,却怎么也不能回到从前,
她常常翘首遥望那一轮天边的冷月,仿佛她的家园在那里,高洁、孤独、明净、圆满、可望而不可及,充满了寂寞的感伤、寒冷的凄清,她想:“月啊!月啊!所有不甘尘污孤独高洁的心凝聚成你的魂魄,你是过去、未来的见证和启示,一面玉镜,一颗天心……”
箫声嘎然而止,空谷回音阵阵,月亮行到中天,圆满的光辉洒在峰顶,远山不答回转头,觉稳地说:“你在想过去的伤心往事吧?”
晓风惊异道:“你怎么晓得!”
远山不答回转头,沉稳地说:“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和你是一样的,但我很快不去想它,伤心、痛苦既过骈了,何必再让它难为你。”
说着他又用手一指月光照处的一座山崖问道:“那边有棵横逸的松树,崖壁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它却能长得枝繁叶茂、青翠挺拔,早迎旭日,晚照明月,我想树都如此,人为何不能?!”
晓风为他缓和的语气和从容、沉静的神态所打动,便一下从心魔中跳了出来,恢复了少女的天真,轻快的问:“你采药不危险吗?这么高怎么办?”
远山微微一笑:“我用绳子索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系在崖顶树上顺绳子一路下来采药就成了。”
晓风吐了吐舌头,道:“你的胆子真大!”
远山低下头不说话,好象在夸他时,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晓风笑道:“为什么见我,你胆子这么小呢?”
远山嘴角又带着那种须腆的笑,摇摇头不说话,晓风愈发喜欢看他那种坚毅中带着羞涩的微笑,不由一再追问,他这才愣愣地说:“因为你好看。”
晓风听了心里甜丝丝的,也有点难为情,她听过很多人夸她生得美,但只有远山这一句,最令她芳心大动,她顺手捡过一节松树枯枝,在地上划着心里一动念,写下:逸趣羡云水,胸襟罗远山。对远山道:“你看,你的名字和这两句话多么般配啊”远山含笑不语。
夜更深了,坐在天阶坡顶,忘情观边的了业泉水象记时的宫漏,匀净流响,遥望天河,那夜空无数的星辰闪烁在时空无涯的旷野,有两颗明亮的星儿遥相辉映,缱绻情深,虽隔了一条长长的银河,却依然苦苦等待,痴心不改地守望。
晓风指给远山道:“你看到牵牛织女星了吗?传说每到农历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时,在葡萄架下能听见他俩的窃窃私语,你听见过吗?”
远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听见过,你呢?”
晓风眼骨碌一转,道:“有啊!”
远山忙道:“他们说什么?”
晓风道:“他们说地下有个叫罗远山的棒小伙,游泳游得不错,叫他每天游来游去帮我们送信该多好啊!”
远山一笑,眸子星光一闪,道:“他们还说人间有个女才子叫何晓风,她写一封奏折,禀明天帝,填平了银河那才叫美呀!”
说完俩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远山正色道:“晓风,你说天上有银河,发上有没有银河呢?”
晓风笑道:“有啊,有啊!昨天晚上我叫人挖的,今天兴许挖好了!”远山一笑未语,这正是: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牵牛织女星。
观外火势将烬,残烟在夜的寒风里无力挣扎的飘散,远山将火移到观内,有火为伴,俩人择了一避风的角落,各靠了一面洁净的古壁沉沉睡去,
朦胧中晓风依依稀听到外面好多悦耳的鸟鸣,如同许多姑娘三五成群嘻笑着去赶集,晓风忙起身跑出去看个究竟,观外朗月当空,星斗点点,一群群喜鹊赶着飞向天的一边,
晓风身不由己轻飘飘的加入了它们的队伍,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看远山,他匀静的呼息着浑然不觉,
晓风不忍惊动他,展开双翅跟上大家,问:“去哪?”众喜鹊道:“去银河咧!给牛郎织女搭桥去!”她心下一喜,也一同前往。
来到白茫茫一片浩瀚如烟的银河,纯净飘渺的天河水渺无涯际,长长的、宽宽的,灰蒙蒙的比人间任何一片海都要广阔宏大,九天的风吹来了牛郎织女的叹息,
喜鹊前后依次嘴衔尾、尾接嘴搭起一座梦幻之桥,霎时众鹊无声,无数的喜鹊,无数的喜悦,只为这片刻的相聚,瞬间的欢娱,一刹那中的永恒……
晓风听着织女牛郎情深心碎的情话,不禁百感交集,悲不自抑,想要落泪,却发现自己原来一只喜鹊,从来只给扮喜的容颜,不曾给落泪的权利……
织女道:“夫君,莫若请众位好心的喜鹊姐姐去访一位万古流芳,旷世才学的先生,让他在玉帝面前说情,平了这河也免你相思之苦……”
晓风感到自己飞呀飞去寻访有经天纬地之才华的先生,飞过山,飞过海,飞过人间天上,红尘万象、阅历多少众生,终不见理想之人,不知过了多久,飞了多少路,又回到了银河边上,
鹊桥早已散尽,银河冷清寂寥无限。晓风默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只觉情怀惘惘,陡生无尽的感慨,无穷的感喟。
正息伤神,忽听银河下相连的地上无数河海支流中一方传来叹息,晓风低头寻看,不由大喜,悠远绵长的江边一位峨冠佩剑、形容枯稿的古者在江畔彷徨爬涉,时而仰天长叹,时面俯首沉思,这不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屈原大夫吗?
晓风忙鼓劲飞了下去落在屈子肩头,问:“先生啊,你能帮织女牛郎写封奏章吗?”
不想屈子浑然不觉,反而问:“喜鹊啊,你为何叫个不休,你能帮我问问上古舜帝,我该如何才能拯救楚国的黎民。”
晓风无言,屈子又道:“唉!还说什么救国,我连自身也无法解脱,倘若有神明,能否告知,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既不能超脱世处,又不甘同流合污,生命的最初与最终到底来自何方,归于何处?”
晓风辞别了屈子又去寻舜帝,飞着飞着,偌大的天地,茫茫无限,不知该向何方去找,只觉得渐渐迷失在广大的虚空之中,越飞越惶恐,不由想回头,哪知没了路径,连东南西北也辨不清了。
晓风一急恍然中发现前方遥遥一座渺渺山峰,隐约间似有两们宫装打扮的女子在哭泣着呼喊着舜帝的名字,
晓风只觉哭泣回声越来越大,把她的耳朵、身体、心灵都包围了,充斥了她的双翅,沉沉的身子举不动了飘不起来了,心头一紧,重重的从最高处往下掉,这时心里猛然想起远山,她不由大喊:“远山,救我!……”
感觉有谁在摇她,睁开眼发现原来是在作梦,远山扶住她的肩,双眼焦急的看着她,见她醒来,方才一笑,问“被梦魇住了?别怕,有我呢!”
晓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转头看看火苗将尽,观外月光清冷依旧,清凉如水,不觉道:“梦里好象过了一万年,这里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一瞬。”
正说着间,晓风感到脚上隐隐酸痛起来,动一动都痛得厉害,不由:“哎哟”叫出声来。远山连忙低头仔细察看原来晓风脚踝处青肿了一块,晓风说脚尖都冷冰得紧。
远山赶紧加了好些柴火,把火生大了许多,晓风依然觉得脚象泡在冰水里一凉气透骨,冷痛交集,用双手捂也不管用。
远山明亮的目光抬起看了看晓风没有说话,忽然一把将晓风的双脚抱紧搂在他温暖的怀中,晓风心一震,下意识想收回脚,却被远山的双手牢牢搂定在火热的怀里,
晓风脸一热低头无语,远山掉过头不看她,静默中俩人由心灵乍起的抵触转入一种莫名美妙的和谐,良久,晓风轻道:“远山,谢谢你。”,远山没说话,一会道:“再睡会吧!天还没亮。”
晓风感到脚心暖融融的,既不痛也不冷了,又觉得远山光滑柔软结实的肌肤莫名让她的心一阵阵颤栗,远山也觉得晓风的脚说不出的娇嫩,他的脸不由潮红了。两人在黑在默默无语中,抵不住白日爬山的疲倦又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观外阳光普照,天色大明,远山含笑道:“晓风,你等我一下。”
说着一咕碌爬起来出去了,晓风起来活动一下筋骨,也走到户外,峰顶空气清新,了业泉在晨曦中格外明俊,鸟儿在山间快乐的地歌唱,晓风从红竹掩映中穿过,感到一种心灵万物和谐的统一。
正细细欣赏绯红的斑竹,忽闻到有鱼烧烤的清香,转头见远山将昨晚埋存的火灰移到外面又搭了个简单的石灶,灶上细竹串着去了鳞的两尾鱼,晓风看远山不觉咯咯笑了起来,只见远山满头满脸黑乎乎的,想是生火薰的,不由怜惜道:“快洗洗脸吧!”
远山嘻嘻一笑,道:“你看我黑人吗?”“象!象假冒的黑人!”远山去捧了清泉洗着头脸,又道:“刚才去山溪捉了两条鱼当我们的早餐,顺便……”一想晓风是女的,不由打住,
晓风也走近泉水旁,用水洗了脸濑了口,见他欲言又止,好奇地追问:“顺便干吗?”
远山忙道:“没啥。”晓风不信,又问,
远山索性爽朗笑道:“我去撒尿,你们女孩子偏问这干吗!”
晓风反倒羞了、泼水打他,道:“谁稀罕你干啥,不是你自己先提的吗?”远山笑笑也不还手,道:“是,怪我,怪我想告诉你去干啥了!”
晓风一听更羞了,用手拧他脸,道:“没想到你这么坏!”远山跳起来叫道:“我的鱼烧焦了!”晓风笑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