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拾陆 总有身怀天命之人燃起不灭烛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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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宾客缓缓散去，娇俏的少女脸色发红，用近乎直白的爱慕目光看着面前彬彬有礼的青年，她头发花白的父亲慈爱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隐晦地和这位年轻的伯爵商量着所谓的贵族联姻。
长长的舞裙让他很难受。他坐在楼梯最上面的台阶上，悄悄褪去自己的舞鞋，揉了揉有些肿起来的酸涩脚踝。他这个位置显然是极好的，他手里端着一杯传统的庄园甜酒，轻轻地小口抿着，一边用余光去看大厅里灯光下的三个人，突然想到，在他的家乡，那个遥远神秘的东方国度，有一个词叫做天作之合。
他坐在阴影里，结束了一曲舞又陪着梅涅克在那些贵族之间转悠了一圈，他便和梅涅克说了一声，回到了这个他常常坐着的位置。在这里，他可以看见那些人们挂着笑容在灯光下寒暄，他甚至看见有一个小女仆偷偷地抓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人们却不常看见他，即使看见了，她也只用微微笑一笑，连说话也不用，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和他搭话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女，他觉得少女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痛他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想起刚刚认识梅涅克的时候，这个金发的青年穿着雪白的衬衫，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缠在自己身边。后来慢慢地，他走进了他的世界里，知道了所谓的龙，也知道了他的恋人出生在一个世世代代以屠龙为使命的家族，他懵懵懂懂之间突然就明白了，梅涅克是那些书里提到的身怀天命的人。不过是什么书？他歪了歪头，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书很早就丢了，也不知道遗失在了哪里。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看着自己手上断断续续的手纹笑了笑。他的恋人身怀天命，所有的长辈都说他惊才绝艳，他无意间听到夏洛子爵说，过了今夜，整个密党就会交到梅涅克手上。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梅涅克不会接受这个叫做伊莱莎的贵族少女，因为屠龙家族身负着龙的血脉需要传承，不像自己，只是一个飘荡在这块土地上的游魂，无亲无故。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卡塞尔给予的浓烈爱意作为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他也没有龙的血统，他只是个受到神恩泽的可怜人。人总愿意将最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在自己爱人身上，在他眼里，梅涅克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想，没有一个人面对这份完美的爱不会自卑且害怕失去，哪怕梅涅克一直每天都坚定地诉说爱意。
“怎么？”苍不语看了看窗外，树影重重，好像黑夜里的幽灵，他笑起来却空洞得很，“是不是觉得施耐德口中本来应该很厉害的我，其实就是尔尔罢了？”
“不。”楚子航沉静开口。“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爱得越深就越摇摆不定。越不想失去的，就越会产生惶恐的情绪。爱的本质就是占有，但人的本性却是多疑。即使在彼此信赖的恋人之间也常有发生，这和一个人的基本素质、行事能力都没有直接联系。所以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你还会看这种书？”苍不语有点惊讶。
“阅读各方面的书籍都有不同的用处，有时候也会方便我观察敌人。”楚子航淡淡答道，苍不语有些寒碜道，“你可别用这些书去揣摩龙的心思，不如还是用我的方式沟通会比较快，一种疯子的方式。”
“疯子的方式？”楚子航微微挑眉，像是听见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情。
“是啊，”苍不语眨了眨眼睛，“疯子和敌人都是端起枪打招呼的。”
“成为你的敌人还真不幸。”楚子航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提醒道，“你继续说。”省得这位似乎并不怎么靠谱的教授会把他们的话题带上一条不归路。
苍不语走到窗前，把窗开了一条小缝，秋夜里的风有点凉，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不远处校园英式和法式的建筑混合交错，好像一座古老的庄园，他幽幽开口。“当心里被埋下了一颗自卑的种子，一切都会在这颗种子发芽开花的时候走向死亡。”
古老的阶梯发出艰涩的吱呀声，他拖着裙摆走在狭窄的楼梯上，手中拿着一盏烛台，点着白色的蜡烛，烛泪涟涟。梅涅克站在矮一截的楼梯上，却还是要比他高上一些，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伸手从背后搂住他，接过他手里的烛台。
两个人站在昏暗的楼梯上，久久对视，他几乎要沉溺在梅涅克冰蓝色的眼睛里，那种颜色让他想起了阳光下海洋尽头的海水。他们一步一步地挪上去，走进那间卧室里，梅涅克轻轻合上门，走到他身后，替他将头上的簪花取下来，轻轻地放在梳妆镜前。
“不换衣服吗？”苍不语轻声问道。梅涅克笑着说道，“今夜里中国的那批货到了。”
“哪一批？”苍不语轻轻皱了皱眉，他听说梅涅克去中国的那位朋友是一位十分可靠的人。梅涅克果然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无非就是一件远东来的货。” 梅涅克心中暗忖，这次交易编号19010666，是他们从远东购买的第666件货物。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他心中暗暗唾骂了一句。
“你有事瞒着我。”少年放下黑色的如水长发，“这件货物很危险。”梅涅克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窜到他身前，扶住少年的肩膀去看他的脸色，梅涅克拿桌上沾湿的巾帕抹去他唇上的朱红色，露出少年原本苍白的嘴唇，他的手指微微在唇上摩挲，他的神色严厉，语气里却饱含了心疼，“你偷偷瞒着我算卦了，是不是？”
少年咬着下唇，默不作声。梅涅克半跪在地上，搂住他，低声说道，“你们家乡的人说过，散尽性命才窥天道一角，你忘记上次吐血差点把我们吓得半死的事了吗？”
少年叹了口气，伸手抚摸上梅涅克的脸颊。他的手指纤细冰凉，梅涅克这个人身上好像总有说不出的朝气和温暖，让他忍不住就想要去靠近。他突然说道，声音清脆却低沉，带着微微的沙哑，格外撩人，“梅涅克…”
他凑过去，亲了亲梅涅克干燥的嘴唇，这个吻轻得好像扫过的羽毛，他说，“过了今晚，我要回中国去。”
“你说什么？”梅涅克刚从那个淡淡的吻里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他。
“我说，”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和他们说好了，等和你们一起检查了这件货物，确保你们没事之后我就乘他们的船回中国去。”少年顿了一顿，神色里充满了怀念，连眼睛都似乎在琉璃灯下带上了点点亮光。“梅涅克，我要走了。我不该在这里与你继续纠缠下去，我已经离开家乡太久了。”
“我不同意，我们并不是纠缠，只是相爱而已。”梅涅克显得异常冷静，但是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捏得少年的腕骨几乎嘎吱作响。少年轻轻皱了皱眉，好像完全感受不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只是依旧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你放开我。”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梅涅克严肃的说道，“我不会接受今天那个女孩，也不会接受其他人。我说过，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不用去听他们的胡言乱语。你忘记了吗？”
“没有，”少年很快地回答道，他低低的说道，“只是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伊莱莎小姐。我确实配不上你，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出色的能力，甚至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男人。但我有我的故土和不能背叛的誓言。”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然后正视梅涅克的眼睛，幽深的绿意流转，他郑重地对着梅涅克说，“梅涅克，我依然深爱你，但我们分开吧。”
梅涅克久久地看着他，手里紧紧握着少年冰凉的手，最后轻轻地松开，他背过身去，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低声说道，“不可能。”那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带着沙哑和黯然。他站了许久，少年就坐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坐着，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对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说，“如果你执意要走，咱们去地下室吧，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你再做决定好吗？”
“好。”少年轻声应道。
“然后我们去找彦山和昂热他们，”梅涅克顿了顿，语气有些倦态，“去商量今天该到的这件玩意儿，一口棺材。”
“棺材？”少年皱了皱眉，两个人好似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不该收下的。”
“兰若，”梅涅克扶住少年的肩膀，微微对视，“你究竟算到了什么。”
“兰若？”楚子航忍不住发问。
“是我曾经的名字，不过叫我这个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当年没有和他们一起慷慨赴死，所以我把我的名字和他们一起刻在了墓碑上。”苍不语轻声说，他的眼神即使怀念，又好像有几分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害怕，“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她怀着我时正是春天，她之前就常去汉水祈祷，正巧河边开满了蒲公英，她不识字，只是觉得很美，就去问村里唯一的秀才。秀才说就叫兰若吧，是蒲公英之子的意思。我有时候想，也许那个时候，神就赋予了我漂泊无垠的命运。”
“神是谁？”楚子航又问。
“神是万物。”苍不语回答说。
少年咬了咬几乎苍白的没有颜色的嘴唇，才说道，“坎卦。”
“坎卦是什么。”梅涅克虽说中文已经讲得很流利，但对于这些玄而又玄的玩意儿始终是不信的，无奈少年喜欢，才勉强听进一点，但也就只止步于一点了。
“是水中月。”少年低声解释道，拿起桌上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慢悠悠地晃动。梅涅克摸了摸他的头，“既然你说不要，那就不要吧。”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诧异。相处了那么久，他很清楚这个男人表面上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执拗得很，他坚持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说服他放弃。所以，对于今晚这个男人两次让步，他的心里既有惊讶，也有说不出的苦涩。
“走吧，”梅涅克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少年站起身来，梅涅克对他眨了眨眼，疲倦地说道，“给你看一眼，我一直想要给你看的东西。”
“他给你看了什么。”楚子航见苍不语好久没有说话，便出口问道。苍不语好像从梦中惊醒了一样，恍恍惚惚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窗外没有月色的天地，秋风呼啸而过席卷着铺满了梧桐落叶。他裹了裹楚子航因为刚才起风了屋里有些凉才借给自己的大衣，轻声说，“我忘记了。”
“你没有忘。”楚子航跪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站起身来，雪白的棉袜踏在柚木地板上，轻柔的没有一点声响，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热水咕咚咕咚注入玻璃杯里，腾起浅白的雾气。他把被子递给苍不语，“喝点水吧。”
他重新坐下来，认真地看着苍不语的眼睛。他很少和人对视，眼里熔金般的金色流转，苍不语不自觉地垂下眼睑，他听楚子航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用忘记这个理由去逃避你不想面对的记忆。”
苍不语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两个人这样对望着，好像谁也不肯退缩一步，最后还是苍不语慢悠悠挪开了视线，漫不经心突然来了一句，“你的眼睛挺好看的。”
楚子航愣了一愣，很少有人和他对视，很多时候人们看到了也只是说不出的畏惧，很少有人像苍不语这样风轻云淡，更不曾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很好看。
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苍不语平稳的声线，声音清冷得好似珠玉落盘，他的目光幽幽，“你说得对。”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要给我看什么。”苍不语小声说，甚至语气都平静得过了头，仿佛真的没有看到所谓的礼物这件事没有带来一丝丝遗憾。“他用这个理由把我骗进了地下室，他带走了钥匙，我怎么也打不开门。他说，今夜是最后的战役了，等他回来会给我看一样东西，看完我就不会走了。”
“后来…”苍不语捂住作痛的脑袋，语气带着迷茫和无助，“后来庄园起了一场大火，地下室好像一个蒸笼，没有人记得我还在里面，我以为所有人都背叛了我，连最亲密的人都离我而去，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了。然而当我想尽办法从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跑出来之后，才知道外面是更大的地狱。”
“他们不该接受那个货物，里面藏着沉眠的巨龙。”苍不语低低叹息，“我没有见到那条龙，但是我从地下室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庄园里到处都是大火。我发誓，我要杀了他。”
“你也一样吗？”他轻声问，像是问楚子航，又像是问自己。
“所以你想知道他到底想给你看什么东西吗？”楚子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苍不语另外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问题。
苍不语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心里的答案，他说，“想。”
楚子航想了想，看起来丝毫没有被这个古老又复杂的故事惊到，算是冷静地安慰道，“只要活着杀死巨龙，或许就还能看到那个东西。”
苍不语看起来并没有被安慰道，显然他也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说，“很高兴你知道这个道理，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教会你如何对待往事了。”
楚子航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位强买强卖、看似冷漠实则耍赖的教授，“真是不公平的交易，现在终止还来得及吗？”
苍不语这时倒是愉快了，似乎百年前的故事与他毫无关系，“来不及了，昂热已经把你的事都告诉了我，如果你不听我的，就完全亏本了。”楚子航注视着他翠绿的眼睛，里面终究还是填满了寂寞，所谓的满不在乎，终究只是似乎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拾陆 总有身怀天命之人燃起不灭烛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