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殿》禾庄

67、第 67 章

　　青玉白色衣服上的血渍一点点淡去，指尖还未干涸的血迹也渐渐消失不见，细长尖利的指甲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久儿错愕地抬头，她的脸上没有了泪痕，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快起来，地上凉，茉杳上仙死了，神君全然不知，还跪在外面呢，这怎么好意思。”她笑着伸出一只手。
　　久儿有些恍惚地拉住，随即被拉了起来。
　　青玉放开了手，走上前弯身捡起地上的灵境，用袖口擦了擦，对着镜子轻声笑道：“神君起来吧，再跪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地宫外的滔天神君听到声音，激动道：“放了茉杳，我愿与她交换，你恨的应当是我，你恨的应当是我啊！茉杳是无辜的。”
　　“是啊，我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杀了你的女儿，让你痛不欲生！茉杳，已经死了，你就算跪着求我也没用，这就是对你的报复，失去至亲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所经历的神君都要一样一样切身体会，如此才会铭记于心！”
　　“妖孽——”滔天神君仰天长啸，眼中怒火燃烧，他凝聚仙力一掌一掌拍在结界之上，即便知道毫无用处也执意如此，是神仙又如何，即便远离世俗超脱万事万物又如何，斩不断的是七情六欲，失去至亲的痛苦愤恨甚至让一个上仙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唯存仇恨，他双眼腥红，一丝不苟束起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再这样下去，恐怕一身的修为都将付之东流，他是知道的，却不受控制也停不下来。
　　青玉冷眼看着，大概是觉得索然无味，也许真的不上心，于是打了个哈欠，将镜子翻了个面盖在桌上，置之不理。
　　“姑娘为什么要说谎？”久儿颦起眉头，忧心地问道。
　　她回首浅笑着说：“我杀了茉杳是事实，没有说谎。”
　　久儿摇着头道：“姑娘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姑娘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分明是她该死，是她害了姑娘。”
　　“茉杳至死不敢承认，就是怕损了神君至高的尊严，说到底就是个胆小鬼，死无对证，如今就算百般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既然如此，何必多言，我与她不同，她所不敢面对的我都敢，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从不奢望能有什么好的转机。”
　　久儿没有说话，快步走上前抓住她冰凉的手，抬头笑着，让人如沐春风，“久儿相信姑娘，就算他们都有所误解，久儿也坚信不疑。”
　　“为什么呢？”她喃喃地问道，“我杀了那么多人，可算不得善类，为什么还要信我，你就不怕我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言吗？”
　　“何谓是非，何谓错对，何谓善恶，久儿从来不知该如何判别，但我只知道眼泪不会骗人，若是真的冷血无情，她死了，姑娘……为什么要哭呢？”
　　青玉微微抬额，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地宫一片宁静，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笑着道：“不是的，不是为了茉杳而流泪，是为了自己，我亲手毁了她的同时也毁了自己。”
　　久儿以为她的笑容至少会是酸楚苦涩的，可是，在她的脸上没有这般情绪，她笑着，就像是真的很开心一样，恐怕没有方才的一幕，就连久儿也不禁怀疑是否她是没有心的，在这个世上，没有牵挂的人是最可怕的，只是不知，姑娘是否还存有牵挂。
　　“即便如此，还是信我吗？”
　　“信。”久儿脱口而出。
　　青玉有一瞬间出神，后来她只是望着远方，轻声道：“我只信我自己。”
　　久儿睁着漂亮的双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她，青玉缓缓抬手抵着下颚笑了笑，轻飘飘地转身离去。
　　久儿看着她的身影，没有跟上去，她的一颦一笑都伪装得很好，说出来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都捉摸不透，杀了茉杳究竟是计划之中还是无意为之也不得而知。
　　她缓缓走上前，拿起桌面上的镜子，只听得支离破碎的声音，镜面已经碎成了好几片，她是隐忍着的，久儿的身子一僵，又把镜子放了下去。
　　地宫外的滔天神君几乎疯狂成魔，仇恨与杀戮慢慢侵蚀仙骨，神仙，如果犯下大祭，纵然仙龄再大道行再深依旧逃不过惩处，而这惩处就是永生永世革除仙籍，就如当初的苍痕，执迷于仇恨与不公，最后堕化成魔，从此与仙界势不两立。
　　然而滔天神君算是幸运，在如此危及的时刻，端离阻止了他，那一掌让不受控制的滔天神君瞬间失去了意识。
　　“她杀了茉杳。”端离转头道。
　　赫容的眼犹如潭水，深不见底，他没有回话，而是上前抬起手触摸到那层坚不可摧的结界，下一刻，额间印记闪现，指间散发出缕缕邪气，他在试图挣开体内的压制，亦是在试图摧毁这层结界。
　　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周围的参天大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折断，他的发胡乱地吹着，手心逐渐变成了黑色。
　　端离抓住他的手腕，皱着眉头，道：“赫容，冷静点。”
　　他的手微微一滞，随后紧紧地握拳，邪气霎时消失在掌心，乌云消散，天空放晴，一切风平浪静。
　　“她若是想见你早就出来了，看来她不打算解释什么。”端离顿了顿，“你可还记得承诺过什么？她杀了茉杳是在挑衅仙界，在这个立场之上，我们无法置之不理，我不杀她不意味着她可以安然无恙地活着。”
　　“我会亲自动手。”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亲手杀了她。”
　　清风拂过，荡起端离的衣角，他的神情似乎又严肃了几分，“三界之中，是是非非，因果纠缠，再高的权位都抵不上自由之身，很久以前，我总是想让你离得远一点，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赫容，你我早已明白，我们总是在做着未了的抉择，身不由己，如果不久之后，复活之术的真相水落石出，希望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嗯，不久之后。”他的声音随风消散。
　　端离轻叹，他执意亲手杀了她，又何曾不是在惩罚自己。
　　端离与赫容带着滔天神君离开了地宫，青玉缓缓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站过的那方土地。
　　大概是她愣愣地站了太久，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身后跟着的花草树木有些不耐烦，全然不知她在发什么呆。
　　他们好似从来都料不到眼前的这个青玉下一步想做什么，只见她拿起蝉翼轻衣随手抖了抖，便穿在了身上。
　　“姑娘要去哪？”
　　她转过身，带着轻蔑的笑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动听，“去花神殿，要跟着来吗？”
　　她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且花草树木也一致认为这不算是个玩笑，他们确实也没有那么多的命可以陪她胡作非为，同样也没法阻止她，既然如此，便放任她胡来吧。
　　青玉回过头，朝着花神殿的方向飞去。
　　她的一生里算不得真正游历过五湖四海山川河流，唯有两个地方，到如今都难忘，一个是巫谷，一个便是花神殿。
　　或许一开始，她从来不曾来到花神殿，会不会还是最初单纯的模样，会不会结局就该不一样了，可惜……就算时光回溯，终将会是一样，这就是命。
　　不见不念，不思不想，如此，才好不被束缚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