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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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楼梯往上，浮空城水晶大厅的全貌便逐渐展现在了我的眼前。大厅中央，被金属栏杆围起来的圆形空洞中，人造宇宙正缓慢旋转着，周身散发出的荧蓝光线遍洒地面，连同围聚在宇宙附近的人们，亦被笼上一重蓝白糅杂的辉光。
我从人造宇宙附近路过时，游客也正往此处走来，为首的讲解员同我相识，遇见了难免要打个招呼。“裴晓飞，”我叫他的名字，顺便瞥一眼他身后的小游客们，“我怎么记得今天你该休假了？怎么还是你当班。”
裴晓飞也摊手，以表无奈：“谁叫今天的游客多是小孩，讲解员里就我最擅长应对他们，这下就算是我已经回大陆上度假了，上司恐怕也要派专机把我接回来——你知道的，他很舍得。”
我在脑海里权衡了一下“派专机去大陆接裴晓飞”与“未能为游客提供更好的讲解服务”这两件事的性价比，惯性认定更应该牺牲后者。但既然裴晓飞亲口承认，他那铁公鸡般一毛不拔的上司，宁愿实践前者也不选择后者，想必后者的收益一定远胜过前者的成本。
想到这里，我随口一问：“这些小朋友要为浮空城之旅支付多少费用？”
裴晓飞正忙着把四处乱跑的小游客一个个地拎回人造宇宙附近，闻言向我比了个数字。我倒吸一口凉气，感慨道：“咱们浮空城是不是真的要倒闭了？那几个大老板再也不愿给我们出资了吗？不然也不至于通过旅游来创收吧，割韭菜还割得这么狠。”
聊完这几句，裴晓飞继续兢兢业业做（带）讲（小）解（孩），我转身去按电梯，预备上办公室去。等电梯的间隙，几名浮空城的幽灵居民走过，同我问好：“令书！好久没见你来这儿了，最近发生什么了？”
“工作出了点小意外——受伤住院了几天。”说着，我指指脑袋，示意伤在这里，“我都好久没放假了，这次正好趁机休息一下。”
她们纷纷表达关怀与担忧，来回客套一番，电梯终于徐徐降落，我进了轿厢。电梯向上爬升时，我低头查看通讯器，不出所料地看见一堆未读信息，全是我不在的这些天，办公室里闹出来的幺蛾子。
我快速浏览，庆幸同事们没有酿成大祸，一切都尚有补救空间——电梯“叮”地一声，门缓缓开启，我尚未迈出去，便先被扑了满头满脸的缤纷礼花。
同事们手持礼花炮，在电梯门的左右两侧列队，齐声说：“阮世，欢迎复工！”
“……我真是多谢你们。”我摘下挂在头发上的礼花碎屑，扔在垃圾桶里，“别跟我说你们就为了迎接我回来，特地准备了这个惊喜。”
同事不解：“怎么，你不喜欢吗？居然还有人不喜欢惊喜！”
“你们能好好执行我的工作计划，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惊喜了。”我在工位上坐下，摁开电脑，“上个月关于DODO冒险队的那个任务，后续如何了？”
同事一一汇报情况，越听到后面，我的眉毛便拧得越紧。直到同事说了“完毕”，我沉默几秒，冷笑一声：“又被唐晓翼搅黄了？他可真闲，自己工作那么多，还要操心DODO冒险队的事儿。”
“不过，阮世，其实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上头这么针对DODO冒险队？”同事说，“明明结合他们的冒险记录来看，这支冒险队的整体能力不算出类拔萃，我看不出他们对我们有什么威胁性。”
“上头的心思，咱们谁也猜不透。”我想到我们所说的“上头”，几年前奇迹般返老还童的雷欧·忒修斯，心中更加深了一笔对他的疑惑，“也许他不仅仅针对DODO冒险队，他只是平等地不想让所有人好过。”
我又问了其余几个任务的后续，有好有坏，总体战绩平平，但够写这季度的工作报告了。我便摆摆手，让同事继续去忙他的事儿，我则埋头开始写报告。雷欧、或者说埃克斯那边催得很紧，明明我才复工第一天，他却要我今天之内必须把这季度的工作报告发到他邮箱。
为“鬼影迷踪”工作多年，我早已习惯这一事实：一切都不会按部就班地到来。纵然计划阶段力图面面俱到，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策划案，可一旦进入执行阶段，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使得整个计划开始往失控的方向狂奔——这种情况的结局往往是失败。
工作第一年，我还会为亲手策划的阴谋破产而感到伤心、甚至怀疑自己，但事实证明，这只是职场菜鸟的玻璃心在作祟。再过几年，面对报告上超越70%的任务失败率，我仍能平静地说出“根据数据，我们今年实现了业绩大提升”这种用来平定人心的大话，可见随着上班年限的增长，人的脸皮厚度亦在上升。
时至今日，我已完全不把失败放在心上。那是埃克斯要考虑的事情，我这种打工人只关心每个月的工资有没有按时到账。幸好浮空城虽然财务状况成谜，但从未晚发或少发过工资，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支持着我继续在此工作的理由。
不过嘛，人生是不可能毫无波澜的。即便我早已把工作看得很淡，工作中也总会有足够奇葩的人或事，猝不及防地给我来上一闷棍。
自我为“鬼影迷踪”工作以来，有那么一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主要是出现在我的工作记录里。关于他，我最常写的一句话是：由于世界冒险协会方（唐晓翼）的介入，任务失败。
这不，上个月那个关于DODO冒险队的任务，失败原因又是老生常谈的“唐晓翼介入”。这一理由出现得实在太频繁，我都担心埃克斯怀疑我工作态度不积极，不愿意好好研究失败原因，只管把锅扣在唐晓翼头上——天地良心，我没有莫名给人泼脏水的爱好，我写在工作记录上的每一个字，皆源自现实与真心。
虽说多年以前，“鬼影迷踪”便已在名义上覆灭，可事实上，埃克斯并不打算真的放弃这个凝聚了他大半生心血的组织，于是他设计、牵线，最终令“鬼影迷踪”换了个外壳，继续存活于世，甚至直接入驻浮空城、单独享有一处办公区域。
驻扎于这间办公室的，多是“鬼影迷踪”的文职人员，负责将计划与任务下放给散落于世界各地的“鬼影迷踪”成员，依照埃克斯的心意，为这本就闹哄哄的世间添一把柴薪，助长火焰燎烧得更旺。
对外，埃克斯宣称，我们办公室主要负责管理浮空城的后勤——包括在“后勤”这一概念中的事务太多，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这使得我们可以极为方便地收集世界冒险协会成员的个人信息，作为策划阴谋的基础之一。
我们也不只策划阴谋，我们也会阻挠世界冒险协会实施他们的计划。
至于我本人，出于一点小小的私人恩怨，在必然要同世界冒险协会产生冲突时，我更倾向于攻击唐晓翼——以及出自他之手的计划。在与唐晓翼的多年角斗中，我并非一败涂地，明里暗里，我也搅乱了不少他作的局。我们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想来，他们应当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能够知晓那些阴谋的背后究竟站着谁。只是世界冒险协会始终都没能确认，敌人其实就在浮空城当中。
我的办公室真的和唐晓翼的办公室同层。我去茶水间热饭、煮咖啡或者泡茶，赶巧就能碰上他。我们还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呢！至少见面时，真会点头致意。
说来也好笑。一开始见面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天，平静无风，晴空万里，我心情很好地来上班，一手拎着新买的茶叶，一手推开茶水间的门，盘算着煮一壶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回到办公室，享受一个埃克斯不在浮空城的美好下午……美梦泡泡刚刚凝聚成形，光滑表面即映照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我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卷发男人站在茶水间里。
他正守着微波炉，看起来像在等待便当加热完毕。我不认识他，猜测是同楼层别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谨慎地没有搭话，而是绕过他走去另一边的橱柜，拿取属于我的那把热水壶。加水插电，等待水烧开的间隙，卷发男人也从微波炉里取出便当，转身的刹那，我看见他耳畔银光闪烁。
人眼似乎总会不自觉地被亮晶晶的东西吸引，我定睛看去，辨别出他耳廓上戴着三枚银色耳饰，一时心下纳罕：他是想把自己耳朵打成筛子吗？幸好这个念头只是在我的脑海里走过一圈，涵养与情商使我不至于脱口而出，否则肯定会冒犯到他。
他走出去，在身后关上门，我的水也烧开了，咕噜噜地冒出气泡，我一面把它倒进茶杯，一面分心查看同事发来的新消息。那是一份人事档案，文件名字：世界冒险协会-唐晓翼。
用热水烫过杯子，再加入茶叶。第一道水先洗茶，倒掉后加入第二道，这才正式开始泡茶。这套程式执行完毕，我终于腾出空手来，点开了那份人事档案。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栗发黑眸，五官精致，一副标准的混血儿面孔，左右耳朵分别佩戴三枚银色耳饰，透出几分桀骜不驯。
我顿住，然后把证件照和方才所见的那个卷发男人对应起来，匪夷所思地抬头望了望他先前站过的地方。
……合着爱给我使绊子的死对头，刚刚就这么和我擦肩而过啊？
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和唐晓翼认识的。大概是在某次联谊会上吧？经其他同事介绍，我们交换了彼此的名字。当然，我说我叫“令书”，有意隐瞒了姓名的前半段；他则坦诚得多，直接报了全名：“唐晓翼。”然后我们握手，掌心一触即分开——就这么认识了。
此后我便过上了暗地里同唐晓翼作对、见面时和唐晓翼微笑的双面人生。扳他一城时我就笑靥如花，被他将军时我就笑里藏刀，自觉这也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不必要的负累应当加钱。可到底，我还是没有勇气，以此为由要挟埃克斯给我加薪。这大抵便是打工人难以启齿的痛楚。
如此一面回忆、一面思考，我总算赶在下班以前，将上季度的工作报告发给了埃克斯。
关上电脑，我在工位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口问道：“我因伤休假前，是不是签署过一份文件？它好像是某个大计划的一部分。现在这个大计划怎么样了？”
对面工位的同事头也不抬，一派轻描淡写：“大获成功，任务目标已被摧毁。”
我为之咋舌：“真的假的？感觉我好久都没听过这么天大的好消息了。这下该给我们发奖金了吧？”当然只是玩笑话。
“对你来说，应该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同事这回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你知道任务目标是哪位吗？正是你的心腹大患，那个叫唐晓翼的家伙。”
我：“啊？”
顿了顿，我继续道：“……谁做的这个大计划？我真得当面好好感谢这位好同事。”
“埃克斯啊。你现在还来得及把工作报告的邮件撤回来，在结尾附上感谢信，埃克斯看到了一定会‘龙颜大悦’。”同事把手头文件归类进置物架，“不过你也没必要太谢谢他，毕竟你签署的那份文件，才是整个大计划里的重中之重。”
同事笑眯眯道：“是你一手主导了唐晓翼的死亡啊，恭喜恭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