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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清和之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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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协会,各大部长就开会,总管也参与,会长似乎因为某些事情而无法出席,整个会议由总管主持。我作为总管助手,本该与其他部长的助手一块儿待在茶室里喝咖啡喝茶喝水聊天插科打诨,等自家主子散会归来。可是总管老人家一挥手:你们,助手一起进来开会!
一起进来开会?讲直白点,就是“一起进来伺候你家主子开会”。
助手们都精着呢,好几个当场发病,“哎呦哎呦”地给送去医务室了。
最后居然只留了我和魔法部的助手——呃,也许不该叫她“助手”,她的身份更像是顾问或者名誉主席之类的……。
这个跟我一起留下来的,是魔法部的宗祁岚秋。
宗祁岚秋,对,她的名字就叫宗祁岚秋。
据说是爸爸姓宗,妈妈姓祁,当初给孩子取名字时夫妻俩一合计,哎呀宗这姓好像不太好取好听好看的名字啊!——索性把夫妻俩的姓合并到一起,宗祁,再加个名儿,叫岚秋,宗祁岚秋——大功告成。似乎这位小姐的名字是这么个来头。
此前我并没有与宗祁岚秋见过面,对她的名字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因着她身兼数职:魔法部部长助手、魔法部顾问、图书馆管理员……
协会管理层拢共也就那么十几个人,宗祁岚秋这么一个身兼数职却又超然脱俗的女孩子,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手段或者能力有多骇人听闻,因此我认为我不太了解她也在情理之中。
我坐在唐晓翼旁边的矮椅里,宗祁岚秋坐在尹初茉旁边的矮椅里。
我跟她的位置关系是怎么样的呢?是这样的:一张长长的长方形会议桌,唐晓翼坐在会议桌尽头,左手边数过去第三个人便是尹初茉,宗祁岚秋静静地坐在尹初茉的右手边,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尹初茉放在会议桌上的手臂正好挡去宗祁岚秋半边身子,我只能看见她银白色的长发和一点白皙下颌。
银白色的长发啊……
很罕见但是很美丽的发色呢。
我换了个坐姿,趴在自己大腿上,耳边是唐晓翼侃侃而谈的声音,听着听着我竟觉得催眠。
——唐晓翼这人平常说话语速快,一开会就缓慢沉稳好多,声调都不带什么起伏的,听是容易听懂,可是听久了听多了,就是另一种催眠曲了……
“……综上所述,我认为我、宋朴在此次任务以后,需要一个放松的机会,因此特地向会长申请了公费旅游……”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我的名字……
“……会长方面已同意,我将旅游地点定在镇丽,不会去很久,大概五天左右,有可能会延长,但不会延长太久……”
……
“在我不在的这五天里,希望大家能好好履行职责,管理好协会。”
……
“散会。”
耳边响起整齐划一的起立时椅子被推开、椅子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刺啦——”声。这刺耳的不客气的噪音直接将我自飘忽无定的朦胧当中叫醒,我睁开眼,等待神智恢复清明,智力回归脑袋的瞬间我忘记了瞌睡中听见的唐晓翼说的话,我得再次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唐晓翼正在整理笔记本,闻言,他垂眸看了我一眼,长睫微微一颤,旋即他脸上笑开了:“宋朴,我真喜欢你现在说话的口吻。”答非所问。
我想了一下,好像他说的没错。以前那个同他说话如临大敌的宋朴,已变得平淡甚至是娇纵。仿佛在我和唐晓翼之间,就活该他要包容我、照顾我一样。可在一开始,一切明明都不是这样的。
唐晓翼忽然倾过身,他身上浓郁的檀香味扑在我脸上,我的眼前是他放大的无一丝瑕疵的面庞,他的鼻尖与我的鼻尖只隔了两厘米不到,我们共同呼吸同一小块的空气。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
就这么对视了几十秒。
我搬起椅子向后挪了半米。拉开距离了。
“以后我会注意措辞和口气的,是我太自大了。”我说。
唐晓翼返身回去继续整理他的笔记本,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
“后天和我一起去镇丽旅游。”
他好像有点儿生气。
我把椅子搬回去,倚着唐晓翼的椅子扶手,他的眉毛动了动,板着一张脸,我伸出手戳戳他,他抖抖手并不说话,可那小眼神——拼命地向我这边瞟呢。
唉,可爱。
“我不想去。”我老老实实地说。
“……”
唐晓翼彻底的沉默了。
“叩叩叩”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空旷的会议室里只有我和唐晓翼,我正欲起身去开门,原本正对着电脑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的唐晓翼却放下笔,走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个白发女孩……
宗祁岚秋。
我终于从正面看清了她:除去颜色罕见的头发和苍白得似乎有些过分的皮肤,宗祁岚秋的五官平平。像是被压扁变形、毫无起伏的极普通的长相,一双无机质、显得呆滞或是深不见底的灰蓝色眼眸,右眼底下一颗泪痣,耳垂上戴着花朵形的淡红色耳钉,粉色格子衬衫,黑色西装裤,黑色单皮鞋,打扮也很寻常,并不如我表姐那般看似平常实则随便拎一件出来报价都能让我心脏直奔120。宗祁岚秋给我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即使我知道搞“魔法”的人家里一般不简单。
唐晓翼“啊”了一声,没有多少惊讶的成分他淡淡的:“见过他了?”
宗祁岚秋笑了笑,毫无感情色彩的:“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这两个人,为什么就是不爱,说人话。
我索性装聋作哑,他俩要打哑谜,我不掺和。
“那么有什么事吗?”唐晓翼说。
宗祁岚秋抬起下颌点了点我:“我想和她聊一聊。”
唐晓翼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什么东西在他双眼中飞快地掠了过去,似一只邪.恶的吐着信子的冰冷的蛇。“哦,你,宗祁岚秋,”他的口吻轻蔑,不屑一顾的,“要用你那无聊的迷信,来保佑我的……呃,”唐晓翼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改了口,“……来保佑宋朴吗?”
宗祁岚秋面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浅浅微笑,并不说话。她绕过唐晓翼走向我,我一直看着她从门口走到我身前,抬起头与她对视。她的双眸冷漠、锐利,似一把隐在鞘中仍难掩凛冽杀气的利刃,随时可以弹出来给敌人致命一击。她从颈上解下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十字架形状的小容器,看不出什么质地,半透明的质壁里装着暗红色的液体,小巧精致。我看了看这精巧的艺术品,又看了看宗祁岚秋,她启齿道:“送给你。”
我不能要。
我迅速判断出来。
唐晓翼走了过来,瞥了一眼那个东西,他脸上迅速蔓延出一抹残忍罪恶的微笑:“……哦?你对宋朴可真好。送她不祥之血。”
宗祁岚秋似乎是真的好脾气,朝他笑了笑:“有你在,不祥也会变成祥呢。”
唐晓翼抿着唇,将项链拽到自己手里,又拖过我背对着他站好,他将项链给我戴上:“承你吉言了。”
我:“……”
又莫名其妙的被莫名其妙的人送了莫名其妙的礼物啊。
“我不能要的,”我捏着那个十字架,很为难的,“我没有财力去买对等的礼物回给你。”
宗祁岚秋双眸闪了闪,笑而不语。唐晓翼说:“不贵的,这个。”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说:“一个晚上,就够了。”
我和唐晓翼走出会议室时,宗祁岚秋正站在走廊拐角处,似乎在和谁说着什么。我和唐晓翼要回总管办公室,就必然要经过那个拐角,我们俩走过去时,宗祁岚秋眼角余光扫到我们,便停止了说话,与她对话的那人则笑着和我们打招呼:“会议结束啦?辛苦了。”
华清璃。
他倚着墙壁站着,一双碧绿眼眸当中波光流转,笑吟吟地瞧着我和唐晓翼。
唐晓翼抬起下巴冷冷的乜视着他:“我记得已经给你结了账了,如果你自己走不了的话,我会安排后勤部的送你离开。”
我站在唐晓翼身后,抱歉的看了一眼华清璃,希望他不要因为唐晓翼这孩子气的话而生气。
华清璃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知道啦,多谢总管的关心,我再和宗祁小姐说几句话就走。”
宗祁岚秋始终背对着我和唐晓翼,一言不发。
“希望你可以赶紧离开。”唐晓翼高贵冷艳极了,把我的袖子一拉,“宋朴,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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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同龄的异性,一起出去旅游。
两个人,两个背包,在飞机上并肩坐着。我困顿至极想要睡去,天性当中的警觉却令我一直保持清醒。舷窗外头的洁白云层蔓延,淡蓝背景,柔和的仿佛来自天国的光。
我转过脸望着窗外,手指抚摸着那个新戴上我脖颈的十字架。
商务舱里的人稀稀落落,安静的在做各自的事情。右方,隔了一条过道,清冷白皙的单眼皮女孩,戴着白色耳机,捧着本外文小说在看;穿格子衬衫,寸头,面庞干净,表情温和的中年男子;一个成年女性,卷发,戴眼镜,纤细手腕上缠绕着一根朱红手链。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唐晓翼。
他偏过头靠座椅上,双目阖起,呼吸浅而平稳,应是睡着了。我默默地看着他,移开视线,望着正前方发呆。
好奇怪,好奇怪。
在这个时间上,我和唐晓翼,还有这些人,搭乘这架飞机,穿越云层和空间,去到另一个地点。新的开始。地点的转换犹如新生。
但是——不管重生多少次,这孤魂投胎转世多少次,我都仿佛和唐晓翼牢牢牵系在一起。明明与他并没有深入的纠缠羁绊,他于我是全然陌生的、千里之外的秘境,我无意与他接触,但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强行将我划进了他的范围。我从南极,被他拖进了地心。
强硬、任性,不讲道理,带了能拨盘天下的狂傲与孤注一掷。
他一定很累。平白无故的,我脑海中闪过了这句话。
睡梦中的唐晓翼,呈现出稚童般皎洁天真的容颜,不谙世事、纯洁无暇、不染尘埃。清醒时的他拥有与外貌不匹的冷漠与残忍,是令人敬而远之的古怪少年,而现在的他暂时与平时划清界限,变为孩童。他一直与外表不同步,要么提前,要么宕后。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如此强盛又如此脆弱?
我久久的凝视着他,他忽然睁开眼,目光清冷犹如月光,无限清辉漫溢。
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骤然与他对视,我颇有一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羞赧之感,讷讷地道了一句“嗨”便没了下文。
唐晓翼伸出手,拢过我的肩膀,将我向他一带。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我挣扎着要起来,他“嘘”了一声:“别吵到别人。”
“那你别抱着我……”
他又抱了我一下,便放开了我,我直起身坐好,捋了捋凌乱的刘海,面上如火烧耳尖却冰凉。唐晓翼懒懒地坐正了身子,打了个哈欠,我听见他笑了:“我好看吗?”
我不想理他,索性拿了本书出来看。摊开书本,映入眼帘的是一句“发展团员和团员管理工作是团的……”
……什、什么书?
我铁青着脸翻到封面,书名赫然便是《团建工作文件选编》。
这什么书?为什么唐晓翼包里会有这本书?
“哦,我无聊,背着玩儿的。”唐晓翼抬了抬下巴,“喏,就是这本书。”
我默默地把书放了回去,唐晓翼嘴角上扬,脸一偏似乎又睡了过去。我再次转脸看向窗外,好像可以看见崐色灵山那白雪皑皑的峰顶。
镇丽是坐落在崐色灵山下的秀丽小镇,风景怡人。虽然位于中国西南,距海较远,但镇丽俨然是江南模样,流水潺潺,空气湿润,建筑材料以木头为主,青石板路滑腻,卖伞的人家自窗口扯出一根透明丝线,一把一把大开的圆形纸伞晃晃荡荡的挂在半空当中,色彩绚丽,种种手工图案,喜鹊昂然欲羽。
美则美矣,但我见到的,是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镇丽。
作为中国西南部难得一见的温婉城镇,镇丽被当做头牌卖点而被过早过度的开发。时至今日,昔日淳朴天然的小镇镇丽,已彻底沦为酒吧林立、藏污纳垢之地,近几年更是发生了数十起影响极其恶劣的械斗犯罪事件,来此旅游的人也大为减少。我也不能免俗,当唐晓翼说要去镇丽时我是怀疑他脑子犯了毛病的。
转念想想,有唐晓翼在,我还能被拐.卖了不成?遂放下心来。
我和唐晓翼走过琳琅满目的商业街,抵达此行下榻的旅馆。它有个好名字,叫做“清和之川”,名字来源于旅馆附近一条叫做清和的小河,据说夜里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时,躺在床榻上便可以听见清和幽咽的水流声其中盎然情.趣,难以用言语表达。
不过近来清和趋近枯竭,所谓“夜闻水声”,我怕是无缘领会到了。
在旅馆登记处登记好了个人信息,交了押金,穿着玫瑰红丝绒睡袍的丰满老板娘给了我俩两把钥匙,我俩自己去找房间。
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二楼光线昏暗,地上铺着潮湿的帆布,我对着钥匙上的号码牌,一扇门一扇门的看过去,刚走到207房门口,从207房半掩的房门后蹿出个雪白柔软浑身是毛的东西,“喵”了一声,从我脚背上飞快地跳了过去。
我来不及作出反应,又是一声急切的叫唤:“雪松!”207房闪出个窈窕身形,扑到我旁边,将那活物抱入怀中。她掠过我时,一股香气直冲我的鼻腔,漆黑发丝轻轻飘过。
唐晓翼扯着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她抱着那只大概是叫“雪松”的白猫儿站起身,纤细素白的小手一下一下地顺着猫毛。她体态纤长匀称,凹凸有致,发丝散落披在肩头,两颊有着娇羞似红云的晕染,一眼看去似那秋日海棠,妖娆惊艳,媚动人心。
金黄双眸,天人之姿。
栗本抚遗。
我觉得场面有点儿尴尬了。
直到207房间又出来一个人,我才知道还有更尴尬的。
华清璃从207出来了。
目前,我们的关系分为过去与现在。
过去,栗本抚遗是唐晓翼的未婚妻,我是华清璃的娃娃亲。
现在,我和唐晓翼结伴旅游,栗本抚遗和华清璃在旅馆开了一间房。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四个人头上都有一顶若隐若现的,绿帽子。
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