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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海之花园 ...

  •   “华清璃先生。”
      亚瑟似乎有些意外,松开门把手,对着男子略略点头。男子身体僵硬,表情怔愣,目光始终与我对视,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他这一生都从未见过的怪物。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蒙哥马利船王阁下。”
      哎,这两个人的称呼很有意思啊。
      客客气气、疏离冷漠、夹枪带棒、风里来雨里去……
      大概是亚瑟的哪个合作对象吧。我心想。提着箱子没有吭声。
      那个男子比我高出一些,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于我而言有一定的压迫感。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角微微下垂,睫毛长而平直,脸型阴柔,但五官却生得凌厉,矛盾冲突很严重。穿着条纹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留得长,额发已经盖过了眉毛,像是海藻一般一条一条的垂下来。他从裤袋里往外掏手机时我看见他中指上套着一枚戒指,一闪而过,看不清楚。而亚瑟已经打开了房门,示意我进去。
      房间很小,一米二的单人床,嵌入式衣柜,有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除了淋浴间就是挤在一起的洗漱台和马桶,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翻卷滔天的海水。视察完这个暂时的避风港,我放下行李箱,回过头却发现亚瑟还站在门口,我一呆:“……还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华清璃先生的。”亚瑟粲然一笑,显得玲珑可爱,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他特地要求住到您的隔壁,我有点好奇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跟他第一次见面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神神道道的。我有点烦,把脑袋一托,很直白的说:“我不认识他。从来都不认识。”
      亚瑟偏一偏头,一个“哦——”拖着很长的尾音,他胸前的玳瑁眼镜一上一下:“我希望真的是这样。在这个关头宋朴小姐您出问题,我可是会很苦恼的啊。”
      这话说得好像我在参与一个庞大的计划,我是其中的一个提线木偶,是最重要的一环,无人可以替代我。我坐到床上,抱住枕头,脸埋进被子里不再看亚瑟。听见了关门声后我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眺望着窗外,内心茫然。
      这艘游轮上没有罗德就有其他人,能让亚瑟如此注意我的人没有几个,他未必会听罗德的话。
      那么在我和亚瑟共同交涉的朋友圈里,除了罗德,那就还有一个死掉的唐晓翼。
      我和华清璃是初次见面,亚瑟应当知道,可是为什么他还在一遍一遍的确认着?他……在害怕着什么?
      我攥紧了被子,听见海浪的声音。一层一层的从地壳深处涌现上来,如狂风暴雨,世界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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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用餐之前,亚瑟敲开了我的房门。这回他换了一身正装,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衫,酒红色领带,中规中矩的站在那里,见我开门,他还把自己帽子提了一下以示问好。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中莫名其妙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窘迫,我拉了拉领口:“……什么事?”
      亚瑟笑容可掬,彬彬有礼:“晚餐时有一场戏剧,按理该以歌剧院的规格出席,宋朴小姐不需要换件衣服吗?”
      你们演你们的戏,我吃我的饭,有什么冲突吗?我当然摇头,这个反应在亚瑟的意料之中,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含笑点点头,身体往旁边一让,很轻巧,仿佛他脚下踩着轨道,轻轻一滑就退到了一边:“请。”
      餐厅在二层甲板,我和亚瑟进场时台上戏剧已经开始了。威/尼/斯水镇背景之前,红袍男人紧跟在绿衣男人身后,用极为粗犷的声音说道:“伊阿古,你真是个怪人!你说你恨那个奥赛罗将军,你不是已经追随他很久了吗?”
      绿衣男人回过头,手放在胸前,表情却显得漫不经心:“是的,洛德里哥,我恨他。”
      “这是一出《奥赛罗》,”亚瑟用一种好似在吟唱的口气轻轻地说道,“宋朴小姐喜欢莎翁吗?”
      左不能告诉他我只知道莎士比亚是英/国人。我尴尬的笑着,内心急于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亚瑟仿佛洞悉我心中所想,将我带到一张餐桌旁,微微弯下腰做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我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刚刚坐定,旁边那人把餐巾在腿上叠好,嗓音压得很低:“宋朴?”
      “嗯?”眼下餐厅正因为台上戏剧而熄灭了部分灯光,这张餐桌位置相对靠后,光线更是暧昧不清,趋于昏暗。我在黑灰的光里仔细辨认坐在我旁边的人,不免有些哑然:竟然是秦卿。
      秦卿今天穿着不凡,紫色的丝绒衣裳,颈子上戴着钻石项链,戴着一副真丝手套,染了棕色头发,烫着鬈儿,一束一束地垂在耳边。好嘛,她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古着司法官了。
      秦卿本人算不上有多艳美逼人,至多算是东方式的清秀佳人,鼻梁和嘴唇都长得好看,只是一双眼睛失了神魄,需要别人来点亮。她对我嫣然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啊,小姐,您能别对我笑了吗,你后面的管家大人都要用眼神杀死我了呢。
      我依然是很尴尬的笑着:“船王阁下邀请我上船的。”
      “噢,不可小觑啊。”秦卿轻描淡写的敷衍着,她对自己的上船理由避而不谈,我注意到她左手手套有些不对劲,中指根部耸起一圈,看形状是个戒指模样的东西。如果是装饰性戒指的话秦卿应该会把它套在手套外面,可是她却选择把它盖在手套里面,只能说明她不想看见它,不待见它,甚至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戴着它。
      ……秦卿订婚了?
      她就比我大一两岁,就订婚了?她跟谁订的婚?
      秦卿家世大,内里斗争激烈,父亲能够掌握实权已是不易,为此付出了失去自己妻子的代价,他当然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过好的。但是到底是世家,商政联姻是不可避免的过程,秦卿父亲身先士卒做出表率,需要把秦卿嫁出去以起到带头作用,秦卿是牺牲品,但到底是做父亲的,会想方设法为她谋得一个称意夫君,可看秦卿对订婚戒指的态度……想必这门婚事并不让她称心如意。
      世家子弟的悲哀,展露无余。
      台上戏剧仍然在唱着。美丽的女主角与男主角一同出现,金发美人身披蓝裙,手指按在颈间耶稣像上,真挚而含情脉脉:“亲爱的父亲,我永远都尊敬您;但现在,我必须顺从我的丈夫,就像母亲必须顺从您一样。”
      “亲爱的小姐,我永远都尊敬您,也永远都顺从您,就像雏鸦必须顺从老鸦一样。”
      餐桌的对面,突然有人用同样的腔调说着这段被改编之后滑稽可笑的戏词,镜片的微光一闪而过。我抬眼看去,对方摘下眼镜以纸擦拭,隐约看得见他睫毛不长,但鼻子很挺,额发垂下。是华清璃。
      他在对谁说话?
      这一桌只有我们仨人。我、秦卿、华清璃。唯一一张空虚的椅子不知道是在等候着谁。它夹在我和华清璃之间,正对着秦卿的位置。而秦卿则显得很不耐烦,一直在隔着手套拨弄着戒指,似乎是想把它摘下来,在管家俯身贴耳说了几句话后她才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撅起嘴,撑着下巴不动了。
      身着黑衣的侍者开始上菜,皮鞋踩在地毯上不发出一点动静,防止干扰到前排观看戏剧的客人。我估摸着这一顿晚饭得吃到九点钟去,台上的戏剧一时半会还真落幕不了。
      我们这一桌吃得很安静,甚至是沉闷的。秦卿心情不好,跟我无话说,我跟华清璃也无话可说,无玩笑好开。餐桌上只偶尔听得见刀叉磕碰的声音,管家低声的叮嘱,秦卿拿起餐巾擦去下颌上的汗。
      我感觉得到一道视线始终紧紧的跟随着我,与我的任何一个动作齐头并进,仿佛我是他的猎物。
      唯一一个对我有威胁的人已经死了。
      不要怕。
      没人能再伤害我了。
      我把头发握成一束,搭在背上。它已经长到了及胸的位置。餐桌上装饰用的鲜花开得很好看,是相对平民的粉色种类,衬以线条分明的暗绿色长叶,洒了花香型的香水。游轮上的食物以海产品为主,腥味熏得我头晕目眩,我终于忍不住起身想要去趟洗手间。
      我走出餐厅,目光刚刚接触到走廊的暖橘色灯光,眼睛刺痛,背靠着墙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缓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向前走,后面有人发话道:“您知道怎么去洗手间吗?”
      这个声音……
      我又闭了闭眼,没回头:“不知道。”
      “您害怕我吗?您在担心什么?”
      我没有害怕你,我没有担心什么。
      这些话在我舌尖打了一个转儿,又被我生生咽下去。
      ……“华先生。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揣度别人的内心呢?”您就——这么喜欢让别人很快的就开始讨厌您吗?
      身后人似乎被我这番话说得有些苦恼起来,用鞋尖抵着地毯,把自己眼镜摘了下来,用衣角擦拭着它:“……如果我说我喜欢您,您相信我吗?”
      等等——这进度有点不对啊?
      我们没有感情培养,直接就进入表白阶段了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啊?
      “可能在您眼里,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在我眼里,我第一次见到您,就觉得您甚是令人思慕。”
      如鹿切慕溪水。我渴望着您的临近。
      您是我这一生注定的幸运。
      “……”
      得,这个人越来越让我感到迷之不对劲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他的名字有些耳熟,后来仔细想一想,我把他和我九岁时见过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不同的是我九岁见过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黑大衣和奥运五环衫,对谁都挂着讨好的笑。而华清璃则显得更为稳重一些,两个人可能是父与子的关系。
      算了,被他这么一搅和,我也不想去洗手间了。我转身往回走,在他身边过去的时候没有看他。我感觉得到他大概是一个危险程度不亚于唐晓翼的人。
      好吧——好吧。命中克星,他克我,我也无可奈何,左不可能把他怼死。我坐回原位,华清璃随后也坐了回来,秦卿面前的菜一口未动,她一整个晚上都保持着这个撑下巴的动作,脸色硬邦邦的,很不好看。而台上的戏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高丨潮阶段,男主角闷死了女主角,在得知真相之后痛不欲生,拔出一柄匕首,高声喊道:“有一次,在另一个国家,为了保护一个被土/耳/其人攻击的威/尼/斯商人,我杀了那个土/耳/其人——就像这样!”
      随着那一刀的刺下,观众席的后面也响起了枪声!
      那一声来得太快,我身体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坐在那里。直到有人一把抱住我的头,把我掀翻到地上去。我被那人压在身下,被他笼罩着,我下意识闭上眼,浑身僵硬,只感觉得到那个人紧贴着我,发梢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
      又是一声响亮的“啪”!有人在尖叫,兵荒马乱,脚步声混乱不停,桌椅被推倒,幕布撕裂的声音。我的耳朵贴在地上,听着这地动山摇,心里反而不怎么担心丢掉小命了。我想起了秦卿不太正常的脸色,她仿佛在担心着什么,会不会她就知道今天会有意外发生?而且极有可能与她有关。
      女宾们依然在余韵之中尖声大叫,我听得真的是脑袋尖痛,真恨不得把她们的嘴巴用袜子一个一个的塞上。你们再这么大吵大闹——犯罪嫌疑人就该跑了啊!
      “都安静下来!”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响了起来,我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又暂时不敢睁眼,只好仔细听着。这一句话说出口,餐厅里肃静了许多,随后又是一阵脚步声,那人离开了我,我这才睁开眼,入目第一人就是华清璃。
      他眼镜滑了下来,只剩一条镜腿还挂在耳朵上,见我想要坐起来,他伸出手帮了我一把,脸上居然还在笑,语气何其温柔:“帮我把眼镜戴一下。”
      我试了试,手指还没有麻痹到无法动弹,于是帮他把眼镜归位。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与我一模一样的碧绿色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我看得见我。
      “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小姐。”他仍然是那么阴柔的样子,似乎是想要伸出手抚摸我的脸,但他在关头忍住了,“刚刚被吓到了吧……”
      我却没有什么耐心听他话唠了,我撑着椅子站起来,急切的想要找到秦卿。她也在餐桌旁边,只是她怀里抱着一个人。
      我喉咙一堵,慢慢地接近她。秦卿转过脸,清晰的两道泪痕印在脸上,她说:“管家死了。为我而死。”

      -「海之花园」任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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