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记》君九大引

6、寻妖迹

　　宋御坐在房内安安静静地擦着手中的斩妖剑，听见远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由远及近。
　　袭谷怀里抱着熟睡的青萝，嘴里嘟囔着:“这凡间人的房子怎么这么乱！害得我都迷路了。”他显然没有料到宋御此时在屋子里。忙整整衣衫，昂头挺胸踏进来。
　　“你怎么不点灯，吓我一跳。”
　　“我不用点灯。”
　　宋御轻答，从他身上接过脸蛋红扑扑，肚子圆滚滚的青萝，轻轻放在床上，给了掖好被子。随口问袭谷:“你们出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晚？”
　　“我们吃了梅花糖，牛肉面，豆沙包，喝了冰糖酸草汁，还有什么我都忘了。反正就是没吃你说的云片汤。”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手交叉环抱胸前，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伟大感。
　　“后来，你就迷路了？”宋御低头淡淡道。
　　“你……我没有迷路！谁说我迷路了？我只是……只是熟悉熟悉凡间环境。”
　　宋御不说话，低头继续收拾东西，降妖幡，御妖符，妖铃，把它们都放入袋子后，她拿起斩妖剑，抬头望着袭谷。
　　“既然如此，袭公子还请回去自己的屋子继续熟悉环境吧。我要锁门了。”
　　袭谷咳了一声，应了一声好吧，抬腿便往外走。
　　宋御也跟着他的身后出了门，落上锁。紧接着两手伸开划了处流光结界将这房间连同熟睡的青萝裹在里面。
　　袭谷满脸诧异，瞪大眼睛道:“你把我的宝贝儿子一个人锁在屋子里，要到哪去？你是不是想丢了他？”说罢，冲到房门口去拉锁，谁知门锁，就被一阵大力弹了回来。
　　宋御心中暗暗说了句白痴，毫不理会袭谷，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袭谷在她身后跳脚嚎叫:“你到哪里去？喂？你这个女人！要抛下我和我儿子孤儿寡……父两个人么？”
　　宋御满脸尴尬，假装没听见，低头快步从两个听见喊声从远处跑来看热闹的丫鬟旁边走了过去。

　　子夜。露水林深处。
　　宋御藏在浓密的树枝上隐匿身形，旁边蹲着苦瓜脸的袭谷。他颤抖着双手从树枝上捋下缠绕似麻绳的衣衫带子，心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絮絮叨叨道:“太危险了，太恐怖了。这大半夜的时候，待在这阴气森森的地方，万一有鬼怎么办？我二哥说鬼长得特别丑，而且善妒，男鬼见到英俊潇洒的人，会把他的脸皮扒下来自己戴，女鬼……女鬼那就更不得了了……虽然我的仙术很厉害，但不晓得对鬼有没有用啊？”他裹紧自己的衣领子，又道“你一个女人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宋御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凹坡，淡然道:“来借一点东西。”
　　“大晚上？”袭谷难以置信，“你不害怕？女人都是怕黑夜的！”
　　宋御眼都未眨，轻描淡写抛出句话:“习惯了。”
　　袭谷怔了一怔，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似乎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只是一边死死抱住树叉生怕掉下去，一边防止微风把他的秀发吹凌乱了。
　　皓月西斜，夜风骤停，林间静谧无声。
　　那凹陷的坡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宋御欣喜，喃喃自语道:“来了。”
　　耳尖的袭谷疑惑地扯着脖子望向远处，然而远处一片幽寂，仔细听，却发现似乎有枯叶被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可是凹坡处一个影子都没有。
　　袭谷的心咯噔一下，从胸膛跳上了嗓子眼，堵的他发出喘不过气。他哆哆嗦嗦道:“前面是……鬼！”他一把抓住宋御便要往自己身后藏，“你……你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宋御无言地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模样，半晌沉静道:“闹够了没有。看清楚是什么！”
　　袭谷伸头瞪眼依稀打探，才发现贴近地面处有一群尖嘴细腮，身体细长，拖着如姜色扫把一般蓬松的尾巴，嗅着前方的地面的动物，他缓了口气，道:“吁，原来是黄鼬大仙的子孙啊，吓我一跳，” 他轻抚自己的胸膛，有道:“你是要问它们借东西？这个简单，我帮你啊。我和黄鼬大仙特别熟，我们经常在一起下棋，喝酒，洗澡。我跟你说啊，他超爱干净，一天要洗一遍。待会儿你只要待在我旁边，一切我来搞定。”
　　这时，排列整齐地黄鼠狼队伍已经走远，宋御微微从怀中掏出一方月白丝帕蒙住口鼻，漆亮似寒星的眼睛望着袭谷，道:“快取出你的帕子遮住口鼻，以防……”
　　袭谷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阻断她的话，接着负手而立，并高傲地扬起了头，道:“遮住口鼻？我？才不……即使在黑夜里……我也要释放我的美貌。”
　　宋御挑了挑眉毛，眼睛中忽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此时此刻，月光溶溶。似乎天河尽头处，正有着天兵将这如水的华光倾盆泻下，落在山河大地草木万灵上，一派银辉。
　　眼前两列黄鼠狼的队伍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在夜月中鬼魅异常。
　　宋御轻轻跳下树，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身后跟着来此处“攀亲”的袭谷。
　　洞中道路冗长，脚下泥土夯实，只是非常窄小。宋御吹了吹手中的火折子，点燃木棍照亮，微微低下头勉强才能通过，这可苦了身材高大的袭谷，他弓着腰缩着肩膀，很是辛苦。
　　行百步，袭谷“哎呀”一声叫道：“不好，今日空手前来拜访，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就带上几瓶黄鼬大仙洗澡时最爱的浓郁芬芳玫瑰露。”

　　行百步，又是“哎呀”一声，道:“我的袍子……脏了。还未见
　　到主人呢……有失身份有失身份。”
　　……
　　一炷香时辰后。狭窄逼仄的小道终于变宽，像是刻意挖了一个半圆不方的玄关。宋御站直身体观察眼前的情景，玄关前方有三处宽广的深洞，其中一个挖的较为远，洞口也比其他两个要窄上许多。此时洞口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清。
　　宋御转了转手中的火把，明晃晃的火苗吞吐跳跃，立刻舔舐掉旁侧的枯枝，整个玄关都被照个通透。她小心翼翼举起火把朝第一个洞口探了探身。这是一个密闭的大房间，遍地是野鸡，刺猬，老鼠的尸体，洞内一角还堆满了圆滚滚的鸡蛋和各种谷物，看样子是黄鼠狼存放食物的地方。
　　宋御不言，转身举着火把进入第二个洞口，洞里深不见底，地面平坦干燥，一个个茅草堆整整齐齐的排列成行，有的还配上了彩色的鸡毛做装饰。宋御不禁有些发笑，都说黄鼠狼极其聪明，颇喜欢模仿人的习性，这一番床铺建的，还真有几分模样。
　　宋御摇了摇头，转身朝着第三个洞口走去，刚及洞面，便感觉一阵微风扑面而来。身后的袭谷抬起衣袖，扇回些空气到自己面前仔细嗅，然后认真蹙眉:“这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闻多了，头有些眩晕。”
　　宋御抬头瞅了瞅他，淡然道:“这个洞与外面空气相通，是黄鼠狼出洞排便的要道。时日一长这通风的洞口处自然而然，飘来的会是……奇怪的味道……走吧，从第二个洞进去……”她转过身，假装没有见到袭谷一脸菜色几欲呕吐的模样，红色衣袂飘飘，步入洞中。
　　洞内静谧，唯有火苗燃烧噼啪作响声，宋御索性吹熄火把，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倏忽间，耳边蓦地传来水珠滴在岩石的琮瑢声，紧接着入眼处有微亮的光点。急走向前，光点越来越大，也愈来愈亮，最后竟然明若白昼。她这才发现，她和袭谷两个已然到了洞最深处的房间。
　　这个房间方方正正，长宽高约七八丈，像是一个硕大宽敞的大箱子。东西南北四个角落点着四处白晃晃的灯烛，只是烛台高矮胖瘦，形态各异，新旧不一，倒显得十分滑稽可笑。洞口正前方有一处梯形高台，高台两侧各有一处蜿蜒曲折的流水，为这个房间平添了一处生机。高台上面，正蹲着个胖硕，皮毛黄褐油亮的巨型黄鼠狼，它的手掌里放着两只四脚朝天的死老鼠，它此时停下啃食的动作，僵直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珠子像是黑曜石，警惕的在宋御和袭谷身上来来回回扫。
　　袭谷面浴春风般哈哈一笑，往高台处走上几步，拱手自来熟道:“黄鼬兄，你好啊。此次未递拜帖，便贸然前来府上叨扰，还望见谅。来得匆忙，也没能带上任何的礼物，实在惭愧。”宋御微微一震，心想这个傻子真是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出格事儿。他又上前一步，笑容可掬道:“说来，我认识你的本家仙人，黄鼬大仙呢。他可是我的好朋友。”他离得台上的黄鼠狼越来越近，已然不到半丈的距离了，“你跟他长得……不太相似……不过都是一样爱吃……”他天真地迈步凑上前去，几乎快要跟黄鼠狼脸贴着脸了:“我来瞧瞧，你正在吃什么？”
　　宋御心中微微一震，眼见着黄鼠狼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双爪一翻，利刃出鞘般劈头就要往袭谷头上插去。她急忙挥出衣袖，袖箭夹杂着风声凌厉而出，随即飞步向前，趁着黄鼠狼被袖箭的力量弹开时，一把抓住了袭谷的后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她怒道:“你看清楚，这不是你们桃仙山的什么黄油大仙，这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
　　正说着，黄鼠狼精怪叫一声，径直站了起来，像是一头年幼的小黑熊般健壮，从高台处袭来，它大概是感觉到了宋御御妖师的身份，对她分外有敌意，一爪子子横着劈向宋御。宋御急忙推开袭谷，翻身跳开，道:“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问你借着你不要的东西。”
　　黄鼠狼置若未闻，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宋御，呲着獠牙伏在地上，背部微微拱起，尖爪锋利，瞅准宋御站定的地方很扑过去。
　　袭谷像是被踩着尾巴了一样，嗷的嚎了一声，信手捏了诀飞速挥出，只见一个带着花里胡哨光泽的罩子准确无误落在半空中的黄鼠狼身上，欲将它定在半空中不动。然而，黄鼠狼忽然从半空中掉落在地，周身一震，身体像是被吹开的气球一般极速膨胀，四肢越来越粗壮，爪子也越来越尖锐。
　　袭谷迷茫着抽回自己的食指，置于眼前，自言自语道:“我使得不是定身术吗？”
　　眼下的黄鼠狼已然已有两人高，狭长的眼睛寒芒四射，血口张开，獠牙如柱。冲着宋御的方位便是一记猛爪。宋御偏身灵巧躲过，随即左袖袖箭一扬，飞身落在东边的一株烛台上站立。她面蒙白纱，只现眼睛朗若清水，衣袖轻盈舞动，整个身姿遗世独立，飘飘欲仙。像是，像是，袭谷挠头细想，像是一朵红莲。
　　黄鼠狼扑了个空，立刻掉转方向继续攻击，宋御持剑喝道:“你虽已成精，却不是妖，所以我不是来杀你的。”黄鼠狼不闻，带着隐隐戾气的利爪狠劈宋御，逼得宋御急忙跳下烛台。而黄鼠狼一招未来得及收回来，不偏不倚插在了燃烧着的烛火上，疼的它“咔咔咔”的嚎叫起来，声音怪异瘆人，在整个洞内不住的回荡。
　　宋御沉脸道:“不好，它是在招引其他的黄鼠狼。”说罢，她出手捏诀，右手拟笔迅速书写起来，赤金的字迹随着落笔逐渐展现在半空中，化成一道涟漪般波澜起伏的符咒，这符咒慢慢移动，紧接着将黄鼠狼紧紧包裹在内。黄鼠狼奋力挣扎，尖利似刀的牙齿拼命撕咬符咒，可是符咒仿若有弹力，随着他的肢体不断伸缩又缚紧，使之慢慢的变回原来的大小。它瘫在地上仍然在不住的挣扎，可是身形被俘，动弹不得，眼下只是浑身颤抖。
　　袭谷弯腰凑上前去，不住抚摸着黄鼠狼油亮的皮毛以示宽慰:“不用着急，不用害怕，也不要这么激动……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只是想问你借样……唔……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她都说了，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噢，”黄鼠狼的眼睛滴溜溜地不住转动，眼神惊恐。袭谷用两根指甲嫌弃的拈起落在地上的死老鼠的尾巴，在黄鼠狼眼前不住摇晃:“我们借点东西立刻就走，你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吃你的宵夜啊……吃了宵夜身体会更好…皮毛也会更柔亮…”，眼中光芒闪烁，露出可惜的表情:“不然，你这一身美丽皮毛，可就糟蹋了……”
　　宋御慌忙截住他的话:“你别这么说！它会以为你……”话音未断，只听“噗嗤”一声，从黄鼠狼身后腾起一阵黄色的气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正拍上袭谷的脸，他猝不及防，一头便扎在地上不动了。
　　宋御见状，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个透明的瓶子，悠悠道:“想……要……的……是它的皮毛……”

　　月朗星稀，流苏树下花瓣如雨落在地上像是铺开了一层浓厚的白霜。袭谷摸着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来，虚弱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在这里？”
　　宋御正在进行制作寻妖迹的最后一道工序，头未抬，只是漫不经心而言:“你昏倒了，我便带你来这里醒一醒。”
　　袭谷捧着脸使劲回想，疑惑:“对啊，我正安慰黄鼠狼么，怎么说着话就昏了呢？你东西拿到了吗？我的头发没有乱吧？”抬起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衣袖刚触及到脸上，他猛然大叫一声:“哎呀，我的身上怎么……怎么一股……骚……味？”
　　宋御噗嗤笑出声来，道:“你。。是被黄鼠狼释放的气体给熏晕的，距离这么近，自然而然身上也有那种味道，怕是三天都散不掉。”
　　袭谷惊恐到声音都开始发颤:“三天？这么长时间！！”然后，苦着脸瘫坐在地。半晌，有气无力，声音低沉:“你东西拿到了么？”
　　宋御冲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瓶子，瓶子里一团黄色的气体忽腾忽落。“拿到了。”
　　她把轻易打开瓶子打开，把里面的气体倒在寻妖迹上，袭谷好奇的伸长脖子问:“这是什么？”
　　像是海绵吸水，寻妖迹渐渐的把气体吸收进体内。渐渐的，黄色气体全都不见了，而宋御手中的寻妖迹慢慢变成了姜黄色。
　　“黄鼠狼的排泄气体，俗称。。屁。。。说实话，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宋御抿嘴一笑，将寻妖迹收入袋中，拍拍双手站了起来。被风吹落的流苏花落在她泼墨似的绢发上，袭谷此刻，真想伸手去帮她拂开。
　　“你就是为了这个？”袭谷简直难以置信，气急败坏道“就是因为着一小瓶………这个……唔……我堂堂桃仙山三公子竟然被……熏晕了？传出去岂不是个笑话！你这个女人，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宋御挑眉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先前我有提醒过你，让你用帕子覆住口鼻，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并说即使在黑夜里也要释放自己的美貌。是不是？”
　　袭谷哑口无言，干坐在树下面，气得鼻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