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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卷五:情千结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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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外,四野清寂,只有两道人影并肩而行。
虽然中秋已过,但秋气未起,树林仍是一片繁郁茂盛,绿意袭人,夕阳余晖之下,愈发显得美不胜收。
“猫儿。”
“嗯?”展昭觉得今天的白玉堂有些奇怪,拉着他一路散步至此,却又全程不作声。
“我想去躺襄阳。”白玉堂轻声说着,语气坚决。
“你想盗取盟约?”展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冲霄楼凶险万分,白兄……”
白玉堂截过展昭的话头,“你想劝我放弃?”
“不。”展昭笑了笑,“展某愿与白兄同去。”
白玉堂闻言,没有立刻拒绝,也没应声答应,语气莫名地低声说道:“猫儿,冲霄楼乃龙潭虎穴,你若与我同去,可曾想过后果没有?”
展昭愣了一下,道:“什么后果?”
白玉堂沉默半晌,道:“稍有不慎,你我可就死在一块儿了。”他语气复杂,听着又悲又喜。
展昭直觉白玉堂此话似是意有所指,却又领会不到其中深意,只道:“我与白兄乃是生死之交,纵是死在一块儿,又有何妨?”
白玉堂道:“只是白兄而已么?”
“不是白兄,又是什么?”
展昭说完,对面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空气安静得他心里发慌,不由出声唤道:“白兄?”
白玉堂惨然一笑,哑声道:“此去冲霄,生死未知,我有一事,本想与你说个明白。可笑可笑,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展昭心神大动,蓦地领悟了白玉堂的心思。“白兄……你对我……”
“是,展昭,我对你有情。”白玉堂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又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了,还是那般认真,那般惹人心动。
展昭觉得自己的心跳立刻快了起来,激烈得直想蹦出胸腔。可脑子却分外清醒明白,没有一丝情意。他困惑狐疑,纠结犹豫,以至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只当展昭的沉默是无言而又礼貌的拒绝,而锦毛鼠的傲气不允许他在这里多待片刻。白玉堂退后半步,拉开与展昭的距离,道:“机关一事,我比你精通得多。冲霄楼,展护卫就不要去了。”言罢,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
听到那声展护卫,展昭只觉心中一痛,明明猫儿这样的叫法太过轻佻无礼,而今白玉堂称呼有节,他却仿佛失去了什么无上至宝。
白玉堂语气沉稳,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然而展昭对他太过熟悉和了解了,白玉堂的脚步声沉重而乱了章法,每走一步便泄露出一分伤心与难过。
明明被巨大的悲伤笼罩其中,他的背影却依旧挺直,衣角被风吹起,微微飘动。
展昭立在原地,目光一直注视着白玉堂,不曾眨眼。直到白玉堂走出他的视线之外,连小黑点也看不到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如此的发酸发涨。
夜色凝重,失魂落魄的展昭回到开封府,房间内果然已经找不到白玉堂的任何物件了,仿佛那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念即此,展昭的心霎时一痛。
他想不明白,为何白玉堂会有那样的想法,又为何自己不能给他一个回应。
他抱着最后的期待打开书架的暗格,拿出盒子,想打开又不敢打开,情绪在各种回忆里浮浮沉沉。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屏息凝神打开盒子,看见三颗飞蝗石都还完好无损地待在里面,展昭心中顿时长松了一口气,苦痛稍解。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本是虚无缥缈的,可若有了具体器物的承载,倒显得稳固真实起来。
或许这正是定情信物的意义所在。
展昭将这些石子握在手中,直到掌心发疼也不愿放开。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明明他与白玉堂毫无可能。只是仿佛抓住了这些石子,就仿佛抓住了他与白玉堂的联结。
他不想放弃他与白玉堂的联结。
陷空岛。
白福急急忙忙跑进大厅,“卢大爷,闵大娘,韩二爷,徐三爷,蒋四爷,不好啦,白五爷一个人跑去襄阳了!”
徐庆满不在乎道:“去襄阳就去襄阳,五弟武艺高强,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有什么不好?”
卢方道:“五弟不是在开封么?怎么去了襄阳也不来来信知会一声。”
蒋平小眼睛一转,一拍大腿,道:“坏了!五弟怕不是去冲霄楼偷盟约书了!”
韩彰道:“白福你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弟去了襄阳,展昭没和他一起去么?”
白福方才跑的太急,这会儿喘了两口气,才支支吾吾道:“白五爷……好像和展大人吵架了。”
“吵架?!”众人异口同声地道。自家弟弟和那开封府的御猫好得都快要穿一条裤子了,怎么会吵架呢?
“我……我猜的。”白福道:“那天,五爷回来院子,丢给我一兜包袱,就去马厩牵马了。我看他脸色青白,不敢拦着,就只壮着胆子问了五爷一句他去哪里。”仿佛是想起了那天白玉堂的一身煞气,白福忍不住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定定心神,继续说道:“五爷说了襄阳两个字后,骑着乌蹄踏雪就出去了。我……我也追不上啊。再一看,那包袱里装着的全是五爷之前带去开封府的东西,我看事有不对,就即刻赶回陷空岛来报信了。”
“他丫的,”徐庆爆了句粗口,道:“一定是那姓展的欺负五弟,我这就去开封府问个清楚。”
韩彰忙拦住他,道:“五弟若真是受了欺负,又怎么会跑去襄阳,肯定是回陷空岛啊。”
徐庆放下斧头,觉得韩彰说得有道理。
闵秀秀道:“展昭行事一向稳重,五弟自与他相识以来,性子也踏实了许多。两个人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吵架?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卢方道:“是不是误会都不重要,当下最要紧的是五弟的安危。那冲霄楼机关重重,若五弟真是去偷盟约,只怕性命有虞。”
话音落地,众人心头皆是一阵沉重。
月黑风高,一个紫衣青年急匆匆地在这荒岭之地找着什么,沿着一排松树走了数十步,果然见到高出平地的一座孤坟,木牌上的黑色印迹因为雨水的冲刷已经变淡了些,却依旧能认出是吴笙之墓四个字。
他脚步一滞,抬手将木牌掀起,又将背后的锹锸解下,握在手中,开始掘土。
挖到一半,看见一只胳膊从棺材里斜刺刺的伸出来,正动作缓慢地向外扒着土,显然还活着。
他心中大定,连忙又铲了几下土,待棺材露出大半,便丢了锹锸,掀开棺材板,里面果然躺有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
他连忙将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女子虚弱地咳了两声,“霍青木,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燕文殊说你死了,可我不信。你不是那种主动寻死的人。所以我问了熙儿埋你的位置,然后就日夜不停地赶过来挖坟了。”
吴笙笑了笑,道:“也是。你是那种不亲眼所见就绝不会相信的人。”她一边说一边扶着松树缓缓坐下,又道:“那你要抓我回去么?”
霍青木摇摇头:“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
吴笙道:“其实我也没把握自己到底会不会死,赌一把罢了。看来没有成熟的幽魂草确实毒性不足。”
霍青木没有说话,他站在吴笙身前,从怀里拿出一张油纸包好的饼递给了吴笙。
那饼此刻已经凉透了,但吴笙久未进食,也顾不得许多,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了。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霍青木捡起锹锸跑去将坟包复原,“一会儿土湿了就不好弄了。”
吴笙慢慢地把饼吃完,回复了一些力气,看着霍青木忙碌的身影,慨叹道:“想不到堂堂绿腰会会主居然会做这种事。”
“我已经不是绿腰会会主了。”霍青木头也没抬地将坟包的土踩实,走到吴笙面前,一字一顿地道:“我离开襄阳王府了。”
“赵爵肯放你走?”吴笙终于显出讶异的神色。
霍青木摇了摇头,“我偷跑出来的,所以一直在被追杀。”
他的语气如此稀松平常,仿佛在说我饿了所以我要去吃饭一样。
吴笙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看来我以后是过不了消停日子了。”
她一笑,霍青木也跟着笑了。
他转过身,弯下腰,将吴笙背在背上,“不会。过几天就是燕文殊和赵玉鹤的大婚之日。”
趴在霍青木上的女孩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呼吸声均匀地落在他的脖颈,“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吴笙已经死了,喏,你不是刚埋好了她的坟?”
霍青木见吴笙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也没多言,而是顺着她的话题问道:“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女子沉吟半晌,说道:“叶松。”
“叶松。”霍青木念了两遍,低声夸奖道:“好名字。”
“俗话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霍青木,我们去杭州吧。”
“好。”
“我们可以在那边做点小生意。”
“好。”
“再不碰江湖纷争与朝野是非,”叶松越说越开心,说到这里兴致却掉了下来,“啊,这个好像有些难。”
“不会。”
“为什么?”霍青木说的如此笃定,倒叫叶松好奇起来,明明刚刚他才说过自己在被追杀。
“待燕文殊和赵玉鹤完婚,赵爵就会起兵造反。到时候他们就没有功夫对付我们了,你并不会过不上消停日子。”
秋雨渐重,两个人浑身上下皆湿透了。可目光澄澈,漾着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