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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一场和平的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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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树木的影子渐渐缩短。塔尔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思绪纷呈。
五天前,刚刚发现法师的阴谋时,塔尔斯从狂怒中冷静下来,心底如同寒冰。和法师相处一年有余,他对法师的敌意多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伴之间的友谊,以及关切与挂怀。甚至,对法师还有抱有一些异样的亲近感。
而这些,都在他发现法师的所作所为时烟消云散了。在深刻的恨意和屈辱掩藏下,塔尔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对法师还残存着些许情谊,也许是因为法师的好厨艺,也许是因为曾经并肩战斗过,更也许是,因为他曾经令自己暂时远离孤独。
屈辱无法承受,灵魂血契凭他个人之力无从解决,而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些难以决断的烦恼。所以,深思熟虑后,塔尔斯呼唤了伊诺苏斯。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灵魂血契,解决这个法师强行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枷锁。
塔尔斯毫不怀疑,伊诺苏斯会解决这一切。伊诺苏斯已经作出承诺,和法师好好“谈谈”。如果法师知情知趣的话,自然会解除这个契约,以避免直接面对一头七百多岁的成年金龙。只要不愚蠢,没有几个法师愿意单独面对一头成年金龙,即使他们已经非常强大。
可是……
万一,法师不够知情知趣,的确愚蠢呢?
塔尔斯陷入了纠结。
维拉这个人类既卑鄙又无耻,脸皮厚得像城墙,惯于见风使舵,长于弯腰低头……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对方没有真正侵犯他尊严和荣誉的情况下。塔尔斯知道,当法师骨子里的骄傲暴露出来时,他会显得既偏执又可怕,甚至……相当的不可理喻。
伊诺苏斯强大、骄傲、固执,手段强硬,言辞刻薄;而维拉……
塔尔斯不敢再想下去。
在他内心,他隐约明白,伊诺苏斯所谓的“谈谈”,绝不仅仅是坐下来喝杯茶,友好地互相沟通。但塔尔斯不能细想,一旦他明确“知道”法师的生命受到威胁,灵魂血契将会约束他,勒令他前去守卫他的奴隶主。
伊诺苏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去和那个人类法师“谈谈”,所以,就只是“谈谈”而已,尽管手段可能粗暴了点。
太阳渐渐移向头顶,地上的影子渐渐收缩,浓重。阳光温暖起来,塔尔斯皱着眉头,右手握着一枚石子,无意识地在岩石上涂画着。
凌乱的线条布满半块岩石时,塔尔斯扔掉石子,开始揉捏自己的额头。视线落在象牙色衬衫衣袖上时,塔尔斯的动作停顿了。这身衣服来自于“针尖与线轴”,那天,维拉带着他敲开成衣店的大门,选购了七八套衣物,以及一件绣满金银丝线的背心。那件背心被塔尔斯藏在枕头下,经常在睡前翻出来观赏,摩挲,大大改善了他的睡眠质量。尽管当时被背心上的丝线勾住了目光,但塔尔斯仍然准确地嗅到了魅惑人类的施法效果。
而且……维拉的身影忽然浮现在塔尔斯脑海中,那天,在他最不耐烦的时候,维拉站在他面前,白色荷叶褶袖口下露出纤长的手指,贴身米色长上装下摆垂到膝盖上方,勾勒出法师紧窄的腰身……
该死!塔尔斯一拳砸在坚硬的岩石上,尖利的碎石硌痛了他的手。
在细密的疼痛中,塔尔斯作出了决定:先去看看伊诺苏斯和法师的“沟通”情况,当然,必须潜藏起来,以免被卑鄙的法师利用。
塔尔斯来到法师塔附近时,已经快到中午。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伊诺苏斯在法师塔上空盘旋,不时向法师塔喷出一团火焰。刚刚来到近前,伊诺苏斯的怒吼就扑面而来。
成年金龙的吼声回荡在法师塔周围:
“无耻的人类!出来!否则我就把你连同这座塔一起烧成焦炭!”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已经是第十三次说这句话了。”法师的声音从塔里传来,柔和而清晰。
“你打算在这只乌龟壳里缩上一辈子?在你奴役了我的族人之后?”
“我更喜欢称它为‘暂避’。”
“卑劣的法师,我认为,你根本不配称作雄性!”
“的确,按照人类的习惯,我应该被称作男人,而不是雄性。”法师始终不见踪影,只有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
“哼!人类,我劝你最好乖乖解除灵魂血契,否则,我迟早摧毁你这层乌龟壳。”说着,伊诺苏斯开始施展法术。一团黑雾笼罩了整个法师塔,法师的声音没有再传来。
腐蚀术。塔尔斯心里一紧,悄然潜行,靠近法师塔。伊诺苏斯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巨大的头颅,向塔尔斯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
没过多久,黑雾消散了。
法师塔灰白的塔身变得斑驳而破败,维拉的声音再度传来,“伊诺苏斯大人,很抱歉,塔尔斯自愿和我缔结契约,我不明白我有什么理由解除它。”
“一派胡言!我教导出来的孩子绝不可能如此愚蠢,一定是你用卑劣的手段坑害了他。”伊诺苏斯一边斥责,一边寻找法师塔防卫的漏洞,“如果你执意要奴役我的族人,那么,好好考虑一下你想要的下场。”
“伊诺苏斯大人,为什么您执意要强逼我们解除这个契约呢?这个契约起源于一次意外,塔尔斯一不小心喝多了,掉进了一个洞穴,在那里呆了近一个月,而我恰巧路过那里。所以,他和我交换了相应的条件。如果我没有路过那里,也许您就见不到他了。另外,也许您不知道,塔尔斯很喜欢这里,以及我做的食物。”法师出现在露台上,真诚地看着伊诺苏斯,“塔尔斯一年多前就和我签订了契约,但他一直没有呼唤过您,所以,这说明他并不排斥和我生活在一起,不是吗?”
“强词夺理!人类,在你的嘴巴里,就连太阳都是黑的。”
“现在,他只是和我闹了点别扭,一时冲动,才向您发出召唤。伊诺苏斯大人,我确实不该因为一些小事而责骂他,但是,我仍然坚持认为,和一支好几百名士兵,拥有战斗牧师的军队起冲突不是明智之举。唉,我是多么懊悔,塔尔斯一定不明白我的顾虑。”维拉伤心地说,“但这只是个小问题。大人,您知道,人类的寿命很短,那么,为何不让我们彼此陪伴,度过这短暂的瞬间呢?”
伊诺苏斯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在法师塔上空盘旋,不时向法师塔的薄弱之处发起攻击。
“无耻!人类,解开血契,否则,你必须付出代价!”
“大人,不可能。”维拉的回答轻柔而坚定。
“你选择好你的下场了?卑鄙下流的人类渣滓,我很了解人类的施法者,我喜欢摧毁他们力量的源泉。之后,让他们慢慢享受失去力量之后的生活。相信我,那将会十分的……具有欣赏价值。”
“无论您作出什么样的威胁,显然,我的性命还在我手中,而您,也绝不可能强迫我解除契约。”维拉撕下虚伪的面具,平静地看着伊诺苏斯,“塔尔斯是我的,我不会解除灵魂血契,绝不会。除非我性命终结,否则我绝不可能放开他。大人,您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也无法带走塔尔斯。在您带离他之前,契约会先让他承受难以想象的痛楚。所以,你我的僵持毫无意义,不如让塔尔斯过来,我们一起好好谈谈。”
“不可能,我绝不会容许你再次伤害我的孩子。”
“伊诺苏斯大人,如果您执意不肯,那么您才会真正伤害他。您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塔尔斯也不可能离开,我迟早能够找到他,到那时候……”维拉的声音轻柔而甜腻,“我可不能保证将会发生什么。”
太阳已经升上中天,在灿烂的阳光下,维拉黑色的身影前所未有的阴沉。
塔尔斯潜藏在树丛中,听着伊诺苏斯和法师针锋相对的言辞,心里直发冷。他从未想象过,人类竟然如此会颠倒黑白。经过一番挣扎,塔尔斯确信,自己所希望的只是重获自由,为了法师曾经给予的他虚假情谊,他甚至可以饶过法师,不向他展开报复。而现在,很明显,法师只是想要拥有他,驱使他,对他的痛楚毫不在意。
塔尔斯松开紧握的拳头,无视指甲在掌心造成的伤口,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