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风陈

4、尚有一棵树的记忆

　　“是谁？”
　　“是我。”
　　“你是谁？”
　　那句话，像是问门外的人，更像问我自己。
　　“是我，我是啊如。我能进来么？”
　　“噢，当然，你是主，我是客。”我走过去拉开门,就看见她拿着一盘汤进来，递给我，说，“喝了吧？”
　　“什么汤啊？”我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那是猪脑，以形补形。”李天星那个丫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给你补补，让你这负心汉快点记起我和月如姐姐。”
　　“你意思是，我是猪咯？”我笑着说，“如果我真是你哥哥，我是猪，那你是什么？”
　　“好嘛，什么都忘了，但是这调戏女孩子的方法倒是一点没忘。在你记起后你会后悔的。”
　　“记起什么？”
　　“等你记起就知道了。月如姐，我和他这样你会不会吃醋啊？”
　　顺着天星的眼光，我看向月如，没想到她居然脸红了，“你们两兄妹就不能消停一下么？”
　　“和谁都行，就这负心人，不行。”
　　我也懒得跟小女孩一般见识，把汤喝完，就递给月如，“很好喝，能再喝一碗么？”
　　“嗯，好。”
　　这时我又胡言乱语了，“古龙说，要管住男人就要先管住他的胃。你会是个好妻子，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的。”当然，我这么说是有目的的，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无法恢复记忆，又或者我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不是东城决，而真正的东城决又一直都不回来的话，难道这么善良的女孩就这么孤独地过一辈子？这世界除了亲人，有谁是不能忘的啊？
　　这时她别过头看向一边，轻轻地说，“至此生尽，非他不嫁。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他，真的是这么值得等待的一个人么？我不是开玩笑，在现实中，真的有永恒的爱情么？
　　谁知道。
　　忽然月如从口袋拿出了个硬币大的龙头雕刻出来，那是一个紫檀木雕刻，造工精美，颇有光泽。“这是我在给你洗上衣的时候发现的。这到底是什么，很重要的么？”
　　“哦，那是天萧给我的。”
　　天萧说，那是他家的信物，不论到那里，只要是大城市，都会有他家的分公司，这个雕刻能以大少的名义拿到钱，我还没用过呢。我问他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他说找到自己记忆的时候还给他就行，因为这世界不是任何人都会随便对自己不认识的人出手相救，还能不顾性命。
　　“他是个好人。”月如笑着说，“这世界好人不多，但你刚好一路都遇上了。”
　　“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我一洗一贯浮夸作风，“这世界本来好人就很多，只是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帮人了，很多时候明明是好心却被人利用，这样子，你叫好人怎么敢露出头？”
　　“也许你是对的。”她还是笑了笑。旁边的李天星只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听不懂。”
　　“对了。”我站起来，然后看向她们俩，“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这时天星整个人跳起来，“干嘛要找工作，你都没恢复记忆，你这么乱跑会让我们很担心的。”
　　“甜甜（乳名）说得对，我们现在生活还凑合，何况你的记忆还没恢复，身体情况也不清楚，出去工作还不合适。。。。。。”
　　“但是你说过，一个男人感觉自己没用，是件很痛苦的事不是么。我怕吃软饭多了，自己也会变得很懦弱。何况不论我是谁，都不能一直麻烦别人的，在记忆恢复之前，首先得好好过日子。”
　　“那好，”月如点点头，说起来我说的话她还没几句会摇头的，“我跟你一起去，去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好让我心里有个着落。”
　　“好吧。”我想我不答应的话，她们是不会放行的，女人啊，有时就是这样子的，你不去干事的时候呢，她会骂你无所事事，然后等你有事情可干呢，她又怕你这里那里的，自尊心强一点的男人呢很容易就觉得女人不信任她，其实她不是不信任你，是她压根就没敢信过什么，只知道捉住你才是最真的，这句话，不管是说女友还是老妈都合适。哪个女人一点都不理你的事，才不是想跟你过日子的。
　　“我也要去。”天星举起手。然后就过来，拿出一条手绢帮我擦嘴，擦完之后就塞进我口袋。“你总是要我带手绢，你说现代人都用纸巾的，谁还用手绢？这东西还是给你吧。”她搞到我都有点莫名奇妙。
　　“甜甜，你不是说下午有很重要的课么？那教授很久才来你们学校一次，还指定你一定要去，怎么能不去呢？”
　　“教授没这混蛋重要。”
　　“还是上课重要点，这点事，你月如姐姐陪我就行了。”我还是表态，你想想啊，如果单位看到我面个试还要两个女生陪着，人家会怎么想？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不过”天星抱着月如的肩头,“孙月如，你厉害啊，还没嫁进我家你就这么管我，小心我这小姑有事就不帮你说话啊。”
　　月如一下子就红了脸，这丫头，就不知道有些人不能这么玩的么？
　　慢着，月如，他真的姓孙？
　　孙月如？

　　多少空虚寂寥的日子，
　　我在想你的名字，
　　即便我们素未谋面，
　　素不相识，
　　但却知道终会与对方相遇，
　　于是我看着月光，
　　知道了你的名字，
　　想到了你的脸，
　　然后知道，
　　那只是梦，只能是梦，
　　却是一个很甜很甜的梦，
　　它告诉我，
　　在我张开手伸向空中时，
　　也有人跟我一样，
　　于是在空气中，我握着她的手，
　　教我坚强向前走，
　　去追逐那遥不可及的梦，
　　直到我已经忘记我在何地，
　　曾经如何努力，
　　直到我不是我自己。
　　它教我不要放弃。

　　我和月如走到大街上，彼此间留有一定距离，不增不减。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天星在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在，话题的延续变得简单。毫无顾忌到底能为生活带来多少快乐，年龄的增长会告诉我们，它因年龄而涨价，而且没有任何东西能作为代价买到它。
　　我们有时觉得悲伤，是因为我们发现我们活得久了。
　　这时还是月如一个女生发话了，“那个，剑天说，你那天能潜入水中能呼吸，是因为那个是鱼鳃草，能让你在半小时内拥有鱼的呼吸系统和运动系统，他说啊决曾经给过他用这样的东西，而在这个世界里，也就只有啊决一个魔法师而已。”
　　“但是那样，也不能证明我是他，可能是他给我的，可能是我在无意中得到他的东西。何况他的魔法也有可能传给别人嘛，有太多太多的可能了。鱼鳃草其实是哈利波特里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人家根据他把那东西命名的呢。”又来了，为什么我会记住哈利波特呢？还有，这个世界，真的会有魔法么？
　　“啊，这样，对不起，是因为我太想他了。”月如把头低得更厉害了，脸也变得很红。
　　“是我对不起才对。”当时我真的怕她就这样被我吓哭了，我说话的语气确实有点过了。但是我只是不想跟她有太多的感情，我怕有一天真的发现我不是东城决，我怕那时候会更伤她的心，不论从哪个角度，你都能发现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地位，也许他已经在她心里值21克，整整一个灵魂的重量。
　　同时，在没有确认我是东城决，在我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我不希望任何人把他人的记忆强加于我的身上，让一个人去演绎另一个人，披着一件外衣去活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很多卧底就是因为常年以另一个身份活着，最后都不知道，怎样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他们受过训练尚且如此，我呢？
　　就这样，我们再次沉默，一直向前走。
　　我也是个不喜欢沉默的人，不管是怀着抱歉的心里，还是个人习惯问题，我都开了口，“那个，为什么东城决就叫东城决，他妹妹叫李天星呢？东城这里，有很多人姓东城么？”
　　我注视着月如脸上的红晕，发现那粉黛不施的脸上有某种名为自豪的东西在蔓延，“东城这姓就一个人拥有，东城这人也仅此一个。东城决姓东城，是因为他跟他父亲姓，天星则跟母亲姓。他们两人父母双亡，从小相依为命，是一位萧姓啊姨把他们抚养大的，但萧阿姨自己也有家，前几年就跟老公女儿移居国外，所以除了抚养费，家里其他一切事情，都是由他管的，他是个一向很独立的人。”
　　“怪不得你喜欢他，这样的男人确实不简单。可惜我跟他不像。我是个很懦弱的人。”
　　“不要这么说，”她捉住我的手，发现有所不妥才放开，“你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谢谢你没有把我当做他，我觉得我不配。”我微笑着，不知道为何，觉得有时微笑也是一种压迫，一种命令，它能用来利用人的善良。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无话可聊了。
　　“对了，能告诉我剑天在外面是做什么工作的么？”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到吗？这样吧她悶着了她不是更讨厌我了么？而且这么远以后我上班单是车费就搭穷我了！
　　“他啊，他去给人当保安。”
　　“他那样的人，能当保安。”这倒是个趣闻，这么霸气的一个人，居然给人当保安。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呵呵，他回来跟我说，有一次经理把他辞了，就因为他对那些女生太好，没带卡也给她们进，加上人长得不错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啊？”
　　“这个地方，我好像记得。”
　　在我面前，是这么一个地方，一个公园，它那颇有岁月的骑木马被雨水冲刷掉了的漆，就像时间给它的木马的一道又一道的痕迹，疯长的草已经把木马下的弹簧给缠绕住，就像年龄给我们的一道又一道束缚；即便是在夏季，落叶还是在大树下堆满，那是因为一直没人清理，才会任由它越堆越厚；喷水池的石膏像变得残缺和蜡黄，它早就已经不喷水了，下面一池的水便变成了蚊虫和蝌蚪的家。
　　那便是市场经济和人口迁徙的结果，这里，这个地方，是城镇的边缘，而且没什么特色企业的存在，于是，这里很快就被人抛弃和遗忘，在城市因为用地不足之前，这里将一直是这个模样，即便这里曾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即便有许多人的童年在这里度过，但是终将因为生活，它将被人遗忘，不但是它，不但是东城，一切城市都在遗忘和迎新，所有人类都会被新的生活方式所奴役，如果选择旧方式生活你将被人遗忘，我知道这条选择题在很多人都会选。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那些生活，那些地方，是值得人用一辈子去怀念的。
　　我面前有一棵大树，它不曾理会人们的去留，它只是很奋力地生长，然后以苍翠欲滴的树叶展现在世间，不必要在乎人家怎么看，反正活着就是活着，这是它的权利，这样的它值得人去怀念，去珍惜，但是人们却忘了它。
　　我走近它，抚摸它的叶，抚摸它的枝，抚摸它的茎，就向在告诉它不管它在不在意，其实也一直还有我在欣赏。
　　我想，我是来过这个地方，来过东城这里的，不然，我不会这么多城市不选，偏偏选择这里。
　　就在我摸着树干的时候，我发现在我肩头般的高度，树上有一条条刀痕，它们都是横杠，不像是想写XX到此一游之类的，然后我又发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弯弯曲曲的‘李天星’和‘东城决’。
　　我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跳起来，双手捉住树枝，一点一点往树枝细的地方挪移，直到一只手捉到什么，然后就跳下来，一些沙尘就顺势掉到我眼睛里，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块木板被两条绳索吊着，在那里晃着。
　　秋千！
　　啊，头好痛！
　　“啊决，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么？糟糕，我没带手机，快起来，我陪你去医院！”
　　不，不要去医院！
　　为什么每次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我的头都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