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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回 赋二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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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岫大师几人执着于过往,说到底也不过是逃不了自己的心魔。
      不论那人是谁,不论他生还与否,若当初无愧于他,今时今日又怎会为他的虚影茧缚,闹得草木皆兵。
      而密室里这些年过古稀的当世名家,费尽心思挤来这处阴暗,为的不过一场争辩。纷纷扰扰,谁也不能服了谁,本是各怀鬼胎的所谓联盟,外敌来时,又如何能共御。
      争执再大,也换不了平安稳妥的答卷。他们在各自的算计和怒火里挣扎,不知不觉早过晌午。
      里面的火很大,外面的火更大。

      华涉礼与众人定下的午时之约已过,不论是早岫大师,还是岳琴、恪勤二人俱无丝毫现身的意思。
      说来都是名镇一方的豪侠,事发非如己愿竟以回避来应对。
      硬碰硬固然不是理智的做法,去到皇城之中,随意问那当朝之官,谁人不教你当懂“曲线救国”四字。只是这江湖,比起侃侃处世之道,更讲究一套血打肉的真实。
      至少,大部分人,大多数时候是如此。
      亲口许下的诺言断然不能再改,只在这之前,华涉礼曾频频暗示不远处的大弟子们去打探。无奈打探的人一个个去,却没有一个带回来结果——想要的结果。
      不止是华涉礼,净坛上其余六派的掌门心里也带了埋怨,他们往内宅一躲倒轻松,坏事全丢给他们收拾。分明能力名气,他们没有一项能比得过。
      然而他们倒也不用担心。早已信不过他们的江湖豪杰,并不希望他们插手处理此事——这便是江湖的规矩,管你一度名满京华,只要失了人心,便丢开去罢。

      ***
      当下也不知是何人提议,满满人堆要找到声源本不容易,更何况这种紧要关头谁说话不是鼓足内力。只听那嗓音不急不躁、缓缓道来:
      “在下有一愚见。我等既已聚首华山,又何妨以华山之法解此纷争。‘华山论剑’之名,江湖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今廿五之期未满,在下亦不敢斗胆破戒,只若仿此一事,又伤何大雅?”
      有些人还云里雾里,有些人多少懂了,他是在提议大伙以比剑的方式定个高下。可就算定了这高下之序,又能用来干嘛?
      “这位兄弟,你的想法固然不错,只是我辈花了这么大的心血斗个高下,又那把那些老家伙怎么样呢?他们甚至都不给自家掌门的脸,我们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此话一出,连连应和。到底比剑之事免不了死伤,恪岳二人固然可恶,可为了一个说法大打出手,到头来最便宜的还不是那二人?
      那人只是轻轻一笑,仿佛早有预料,“按如今,自然指望不了。他们脸皮之厚,诸位已有见识。指不定几日之后,见我等不甚热烈,推手一说,硬说有人在那验亲一事上做了手脚。我等又能怎样?”
      久白子捋捋胡须,心说这人好口才。别看他口气悠悠随便做了个假设,这假设正中所有人的痛楚,就连被踩到尾巴的猫会暴跳,更不用说这群比老虎还难惹的人。
      果然如石破水面,惊起涟漪不止。

      谩骂声、质疑声再也止不住。净坛上七派掌门生生吓出冷汗,可放眼人海又怎能寻得这挑事之人,只能眼巴巴地干着急。
      久白子环顾四下,谁人不是渐渐怒到脸红脖子粗,偏生这关键时节,下套的人反而不说话了。
      是一场好戏,可最懂得欣赏的人,不在。久白子瞥一眼身后的空位,暗叹可惜。
      何止可惜。卫庄若是在这,一听能认得那娓娓道来的声音。因为不久之前,他也是用这般舒缓的语调,道出声声尖利,叫人无法招架。
      他自非靛狐,前些日子的“一战成名”,也意味着靛狐失去了挑拨的资格。
      除非他极擅长易容。
      可放眼当今武林,擅长易容的几人不过寥寥,且大多已凋零,犹自存活的几位也早远渡关外,自寻逍遥。
      也就在这一片骂疯到几乎没有理智的混乱中,突听得一个还略带稚嫩的声音道:“听阁下的意思,其实这事也没有那么颓废。如果,我们能改变现状的话。”
      发泄中的人不知不觉停止,自暴自弃的人不知不觉伸长了耳朵。
      那人又是一笑,缓缓道:“不错,倘若我等于这验亲之实外,还能握着些确凿的物证,也不消虑他们反悔——因为再无容他们反悔的余地了。”
      这看似有些夸大口的话在那说来,只剩下了震撼。不为别的,他说得太自信、太从容了,一个人若没有十成把握,又怎能把话说到这般田地?

      倒是那少年人的声音犹自沉着,“须知阁下此番立论,最打紧莫过‘物证’二字,却不知此‘物证’为何,又该如何得来?”
      众人听得频点头,久白子却忍不住眯起眼,眼里有些高深莫测。
      那人又笑了,他似乎很爱笑,从开始讲话起就没有停止过笑容。他的笑声也确实很好听,不止好听,甚至能激荡山谷连绵。
      ——他的内功何止炉火纯青,炉火纯青之人都未必有那样的内力。可惜往日最计较这些的江湖人,现如今的心思全在对付七派上,不然凭此一出定能保他一夜成名。
      “这物证寻起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凡与之有关的皆能唤上一声‘物证’,比如功法,比如秘籍。”
      少年人没有再问,也不需要再问,已有数十道声音争前恐后地喊道:“愿闻其详。”
      久白子长笑,但并不突兀,因为笑声被此起彼伏的“愿闻其详”埋没。好一个愿闻其详,也确该听他下文——不论他的下文有多不成理,都阻止不了这豪侠的附和。因为他们的心,已被他所说诱去。
      久白子暗叹,江湖到底还是缺心眼的多。那少年环环相问,引那痴笑人将话题深入,两相附会,推波助澜,分明是排练好的双簧,却无人觉察。

      “岳琴宗师一册‘守身决’,恪勤道人一卷‘攻奇书’,想必诸位都不陌生。世间武学精妙躲不过一守一攻,而世间攻守之绝又属泰嵩平分秋色,悉其珍宝当付最盛之人。何谓最盛虽无一统之说,然诸位扪心自问,所得之解确差不许多。”
      你说武冠天下为最盛,我道侠名远赴为最盛,如此种种,据不过是旁观言论,若亲身其中,最盛自当属我与我所爱之人。所爱固有不同,或父母,或夫妇,而于恪勤、岳琴而言,答案自只能为“孩儿”二字。
      这并不是很难推测的逻辑,许多人都想到了这个答案。
      “按兄台的说法,莫非‘守身决’与‘攻奇书’全在李宗孝身上?”
      此问一出,所有人目光灼灼。久白子亦是,只他的目光比寻常人多了一种味道——焦灼的味道。他似乎猜到那人的目的,又似乎更看不懂了。
      “在与不在,除却当事三人,无人能答复你。而依愚见,李宗孝自幼于全英门内长大。青邙相离泰嵩二三并不很近,即便恪岳二人往返都不很容易,而习武之事又不可三三两两间行间疏。如此之下,最佳解法当是将秘籍留于李宗孝,令他自行琢磨,他二人得空为他点拨。”
      这说法合情合理,用不着多想,大家的思绪也便随他走了。偏偏这时,那少年人突又叹道:“也只有留下秘籍,才不会令全英中人生疑。他们既保全了名节,又培养了骨肉,可谓一箭双雕啊。”
      其实一箭双雕的不是恪岳,而是这一场双簧。既说动了江湖豪杰摩肩擦掌一并高下,又成功引出秘籍一线。江湖切磋本就意外连连,加上秘籍诱惑,其间用毒下套刺杀种种,更不必说。

      ***
      久白子锁眉深思回了住处,意外于屋内早有三人恭候,其间一人真是那方成众矢之的的李宗孝。
      久白子才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卫庄盖聂,李宗孝便抱拳问礼,“在下李宗孝,藏身于此实无奈之举,请前辈海涵。”
      他感念盖卫二人的通达,才应承他们的好意来此地一避,不见于显得太不识好歹。只是他也早有准备,若此间主人一味辱骂欺压,他断不会低声下气求饶,想他李宗孝一生硬气未折敢做敢当,自不会为那无须有的骂名折辱。
      那时的李宗孝还不知盖卫的真身,只当他们是天赐宫下颇有胆识前途的青年剑客。
      “如今人人视你为刺,恨不能拔之,是该好生避避了。” 哪知久白子只是摆摆手道,“我虽不愿做落井下石之事,但我那些徒儿就说不准了。你切不要随意走动,有事于我或他二人说。”
      李宗孝听得浑身一震,一面念叨着“前辈大义,晚辈感激涕零”,一面便往地上拜,要行大礼,被久白子匆忙拉住。
      “依你二人脾性,带他回此处,虽为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说于我听,是什么让你们做了这个决定?”
      久白子安抚着李宗孝将他按上软榻,眼睛却望着卫庄盖聂。他看得出来,这不止是盖聂的意思,如若卫庄不同意,李宗孝也是绝对进不了这扇门的。
      和遥月仙类似,李宗孝亦对久白子“师徒”对话的语气感到诧异,可他的身份比遥月仙当时还更尴尬,又如何能问出口。
      那边卫庄冷冷道来,目光越过窗棂,望向远方,“我二人与他交谈至性,突听他弟子回报,说人们咬准他藏有‘守身决’与‘攻奇书’两本秘籍,定下以比剑之法,问他讨要。这比剑胜者,本已强中之强,他自然不会是人家对手。”
      “师弟,你明知那不过恶人无中生有。”盖聂瞥见李宗孝面色一变,敛眉低斥的同时不忘向久白子解释,“李门主才与我们说过,他也是今日方知恪岳二人与他有血缘之亲,至于秘籍一事更是闻所未闻。”

      原来恪勤岳琴手把手教李宗孝武功是确有此事,只是他们从未与他道明过真身,他甚至从不曾看轻他们的容貌。
      那还是少年时的故事。他的天资并不那么好,师父讲武,他总懵懵懂懂,并没有别人的一点就通。所以他常常自己到后山苦练,为的不过追上师兄弟的步伐,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要出类拔萃。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顶着烈日在舞剑。忽听得有人道,“手腕收礼,手臂送剑。”他苦苦琢磨七日的剑招,按这声音指点做来,仅不费吹灰之力。
      开心之余,他才想起异常。回头,身后不到三步的距离之外,不知不觉已立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他问那人是谁,那人只让他跟自己学。少年痴心,想着有人教导,便也应了,再无其余遐想。
      然后便隔三差五的,在安静的午后,接受黑衣人的指点,几月下来,武功突飞猛进的程度让人惊异。几个月后,黑衣人带来了另一个黑衣人,对李宗孝说,按他现在的水准可以学些攻势了。
      这二人搭档,攻守互补,把李宗孝调教得极好,他全英门下的师父都连连叹说没有能教他的了。那二人教他的招式都能连贯,稍长大些的李宗孝也猜测那是某两套功法。
      那确实是两套功法,而且是极富盛名的两套。
      等到那二人把功法的收势教授于他,又磨练他三个月后,便对他说他们不会再来,但他已可以闯荡江湖。
      辞别恩师的承重很快被名声鹊起的喜悦取代,他一步步在江湖中站稳,得到许多人渴求一辈子的种种,春风得意。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二人竟是他的生父母,他甚至都不知道生父母另有其人。更不用说当年他们手把手教于他的,是江湖人人向往的攻守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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