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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回 疑情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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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语中的。
      沉恋在梦里的迷路人,心不甘情不愿也无法不承认,白凤所言非虚。如果万事当真能按所想发展,世间也便无了谜团难解。
      现实与想象之间,差的不过“证据”二字。这二字,却令多少人丧了性命,令到少人愁白青丝。
      ——从来易想难以证。
      即便是白凤道破现实之后,多数人所能想到也只限于“如何证明”。多数人中的多数人,想问却因碍着面子,不肯问。
      天明不解周围有些奇怪的沉默,只用少年人独有的天真崇拜,与张良道,三师公定有办法。
      ——此时才叹,唯有少年心性,甘于学问。
      张良不可能无法,张良的方法也不可能没有第二人想到。无人说,只因此法行来不易,且颇为冒险。只是要证明此事,除此之外,却无他法。
      所以当张良开口之际,卫庄盖聂交换的一眼里,夹杂着些放手一搏的味道。

      张良说:“子房不才,确有一法,便为调包。此可谓下下之策,望诸位慎行。据子房所知,今日官军不会转移尸首,即便转移也离不开此山。”
      偷换官军押运调查的尸首,何等之罪,无人不知。如若事成,当然无患。如若事败,将使帝国对他们的搜查进一步从严,可活动的范围进一步缩小。
      ——谁都希望事成,只是谋事行计怎能从最优着手而忘记最劣?唯有连最差境况都能应付的计谋,才能称得上了无疏漏。只想着胜利的自我安慰,若有一朝失败,该是何去何从?
      凭这些人的身手,偷梁换柱并不很难,难得是避开所有官军的注意。才是事发,方始调查,今夜设下的守卫,无需说是最多。只是过了今夜,离了此山进了县城,便是偷梁换柱也很十分艰难了。
      不论成败,必须得成,他们决定一试。

      ***
      夜深,月隐。
      白凤、盗跖施展开身形,拨树穿林而来。一色阴影,如鬼魅。
      守夜的兵士似见有人来,揉眼再看何来半分人迹?如此几番,似见未见,似有若无,吓破多少胆识。
      如此深夜,将官早已入眠。胆小的兵士悄悄小聚,个人说个人看见的离奇景象,你言我语添油加醋,想象里的安慰变成了互相恐吓。想起日来听说小圣贤庄神鬼故事,更觉草木皆兵。
      正是最最惊恐之时,忽有风起一阵,吹来诡异的丝丝声。定睛一看,竟是红绿杂乱游曳而来。长信伸缩,眼瞳慑人,分明是夜来觉醒觅食的蛇。
      ——只是这座山里寻常不见有蛇出没。莫非是前夜雨急,沾湿巢穴,将它们逼出?

      守山的兵士到底刚入伍的为多,没有军官管辖,还理什么“军纪”?尖叫逃窜、抱头打滚的,满地都是。原本布设精良的阵法,哪还寻得见影踪?
      一片混乱中,有人影滑动,一进一出,袍角翻飞卷起尘沙扬舞,也无一人知觉。
      终于是风落,吹开遮掩的残云。将军点着火烛走出营帐,强硬收回一片不安的心,哪里还有进出过的影踪?
      尸体还在,连躺卧的姿势都不曾改变。自然也就无人生疑。
      挨骂的兵士,股肱被将军的皮鞭抽得生疼,用不着看也能知道,已是皮破,已是肉绽。只是能如何?终也只能忍着痛,提着灯,回到岗哨。
      灯光照处,有人影两条斜切而来。

      人影坠落的同时,亦有哨声从远方传来,尖锐,刺耳。
      人落,哨响,蛇走。
      不只是兵士,连责骂兵士臆想的将军,都亲眼目睹了这番诡异而震人的场面。
      而后是山呼欲聋的“无常夺命”与逡巡无矩的逃窜脚步。用不多时,“夜来厉鬼,再现人世”的怖人传闻又将塞满桑海市井。
      远方,白凤、盗跖背靠大树,被蛇包围的赤练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笑容,立于二人之间。迎面而来的张良被牵马的卫庄、盖聂簇拥着,两匹并辔的黑马横驼着麻袋。麻袋之内自是被换的死尸。

      ***
      张良与众人道喜,得来皆是一般轻鄙回答。
      ——如此守军、如此军纪,何人瞧得起?
      本虽不满秦皇,可秦军英武人人心中有数,而今看来,与当日灭六国时的勇壮,相差何止分毫。事行前的谨慎,原来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空想。
      带着尸首进入深山,揭开尸袋,掀开衣领,却无想象中的印记。没有印记的人,绝不会是七派中人。不是七派中人,又怎么会穿与七派中人如出一辙的赭衣?
      大铁锤讥笑流沙风声鹤唳,不过一般赭衣,有什么七派与否的分别?
      只是卫庄既然如此说了,便一定不会是信口开河。
      盖聂知道,张良也知道。

      于是相问,于是始知——
      流沙从陇中一路走来,每每击杀赭衣人总在月夜。所有人的单衣款式也许不尽相同,只都会在月光下照得流云成纹,却又在日起之时消失无痕。这是赤练从缎庄里买来的布绸,绝不会有的特殊做工。
      所以不难明白,半山死尸的赭衣是有人故意为之穿上。衣上有土,土稠而湿,穿衣当在破晓之前。
      ——只是为何要将一个不相干的人伪装成相干?若不相干,他为何会在这么巧合的时间,死在这么巧合的地点?他身上那道与赭衣人相仿的伤痕,又该作何解释?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能够回答的人不在这里。

      自然而然,许多人想到了谢清。
      其中以高渐离最合情理。
      他说:“她既然在这桑海城里谋划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那她本身势必也在这城池之中。因她的计谋,抑或是慕容止的计谋,都太过精细,除却他们本身,很难有人于其中周旋掌控,使之平衡互融似水无痕。”
      卫庄却道不然。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深刻。
      “你自己也说了,她的计划滴水不漏、环环紧扣。她若真要用这两具尸体做文章、用赭衣做文章,又怎会不调查清楚赭衣里的奥秘?随随便便找一块布做一件衣裳给人穿上,替我们留下那么多可追寻的疑点,难道是她的作风吗?”
      “如何不是?所有线索都清晰无比地指向了她。”
      “所以我问你,这些线索为什么会指向她?因为她在不合适的时间穿了一件太惹眼的赭衣,去一家不止于茶馆的茶馆,说一句玄乎其玄的话吗?她若真想谋划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太引人注目却无意义的举动?为了告诉我们她在这里,让我们好去揭穿她的阴谋吗?”
      高渐离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番话说给一百个人,保管一百个人都无言以对。
      一个人若真心谋划着些什么,自然是希望越低调越好,越隐秘越好。如果事还未成,已叫人识破,他的计谋也没有必要继续了。旨在暗中成事的人,却举止高调,只有一种可能——他要转移的别人的视线。

      当此之时,少羽仍抱有一封侥幸——她或许,只是疏忽了。也立刻被赤练不留情面地顶回:“你难道觉得她会粗心到处处是纰漏?”
      没有人会这样认为。因为他们心目中的谢清,是世界上最小心谨慎的人。
      ——最谨小慎微的人却在细节上落满差错,怎能叫人不怀疑他可是故意,可是在设圈套?
      这似乎已然能称为死局。
      盖聂却是从沉思中走出,仿佛找到破棋的落子。他踱步到死尸面前,将之扶正,自己则撩开衣摆,盘坐其后。
      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张良、卫庄也不例外。只他们寻常人间到底差了“反应敏捷”四字。不过转眼,讶异已成了然。
      “子房曾听说:‘人之新丧,气尤未亏也。’若能贯以真气,使流走全身,奇经八脉有无损伤、何处损伤,便可一目了然。不过也只是听说,并不知此是否可行。”
      “不论是否可行,终究还是试试的好。”
      话音才落,盖聂已聚起真气一股送入死尸经脉。气息流窜,肉眼不可见,唯有运气者本人,能感知一二。
      约莫一息后,盖聂敛气起身,频频摇头,“此人双跷、双维四脉断绝,一身武功废尽。”
      武功废尽便也就无法得知经脉开发、武功路数、师承由来……一无所知。
      ——斩断人们探求门路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断其根源。

      所以高渐离直视着卫庄,一字一顿地问他:“如此,你可还确定?”
      ——如果谢清真的无所谋划,为何要大废周折坏那人武功?为何不直接穿了那人的琵琶骨?那人的师承由来与她所谋划又有何紧密关联,为何不惜下重手,也不能让旁人获知?
      “自然是,不能,更确定。”并无意聊中的慌乱,卫庄勾唇一笑,尽是凉薄,“如你所想,她若不愿让我们参透此人来历背后的故事,最简单有效的做法,当是将之带去无人知的荒郊野岭,而不是断了他的四脉留在这里供我们遐想。”
      ——若从不曾开始,也便就已然结束。
      “你怎知她不曾想要挟尸远逃?许是变故陡生,阻止了她的计划,不得已才下重手断了那人双跷双维四脉。”
      “即便如你所说,她也当是震断那人全身经脉。何必只断四脉,好似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她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人武功何来。况且,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搅乱她的计划?武功、心思、步调,能与她比肩的,屈指可数。”
      论武功,盖聂卫庄之下,可有谁人能胜之绵远;论步调,来回如风往来无踪,风行之名本非无故得来;论心思,江湖为谋层层套层层,多少心思玲珑百转千回,寻常人思而罔解。
      ——她本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奇才。
      “纵然她武艺高绝,一掌震断奇经八脉也绝非易事。”
      高渐离到底是不相信谢清有惊为天人的能耐。她也许慧极,那也不过是因为更聪明的人没有将心念用在邪恶之上。
      ——人对于不熟知的事,总不会轻易给予认可。
      卫庄冷笑,几多嘲讽:“你可信我现在就能断了你的命脉?”脚步略移,手心微抬,仿佛当真是要试验给他看。
      “小庄。”盖聂喝止,与卫庄四目相对,后者冷哼着转开,“你不必怀疑,谢姑娘确实有那样的能力。”
      连盖聂都那样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不值得再争吵了。

      只现下,问题又回到了“为何”二字。
      诚如卫庄最初所疑——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留下这许多的纰漏,转移视线,她真正的目标在何方?
      如果她想要的仅是混淆视听,不得不说她很成功。因她留下的线索太散乱,值得怀疑的有太多,等到他们理清这其中种种,她的目的怕也早就达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回 疑情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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