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3.2 蜗居 ...

  •   往上数几代,有名有姓有据可查的能追溯到秦家祖宗辈,家族里从大清朝说起,尽是粗布陋衣的穷酸汉,更别说万贯家财和大宅庭院了,因此祖上是没有可继承下来的金银房产,连老太爷的坟包子还是我那几个爹凑份子垒起来的。老爷子没分家前,住的是别人家老祠堂,这祠堂在大集体的时候被充公,后转手给老爷子的。奶奶过世后,老祠堂再经易主,我随父母搬到乡里住,一家三口挤在单位分配给老爸的十平方小屋里,在这间小屋子的回忆,大概是我人生开始最初的记忆了。
      父亲当时供职于乡办酒厂,酿的是乡里人自己种的粮食酒,纯天然无公害,曾一度外销他地。酒厂用粮食残渣喂猪,猪粪流进厂房屋后的鱼塘。九十年代盗贼猖獗,码在粮仓里包谷麻袋常遭黑手,偷鱼苗顺猪崽也不稀奇,父亲便常驻酒厂,兼任看家护院的任务,厂区偌大的院子是我打滚撒欢的游乐场,那时的我不懂得父母为了换一个宽敞住房所付出夜以继日的辛劳。
      乡里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烧到酒厂,对酒厂进行了轰轰烈烈的若干意见、重新规划、整顿改制等相关政府干预,几番折腾终于把酒厂成功地搞黄了。厂垮了,父亲失去落脚地,卷铺盖扛木箱搬进母亲职工宿舍,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打记事起,家的概念就是有个遮风挡雨防寒避暑的窝儿,仅此而已。
      到无锡后,联系好公司的前辈交付租金,房东要求按季度付费,一共八百四。好,安家落户的事儿妥了。请同学们帮忙搬家,就这样,我离开了乌托邦过起自立门户的小日子。我觉得家就要有家的样子,光有床有柜凑合过是上一辈的思想状态。时过境迁,一些家用电器必不可少,空调房间自带,热水器也有,我跟女友商量:“咱整个电脑吧。”跑去电脑城请回来一台笔记本,网线拉进屋,一万块已去了个大豁口。林夕卡里的钱,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动的。好在楼下是聒噪杂乱的菜市场,每天可就地取材,购买物美价廉的食材,这样自己烧菜省钱不少。
      一个月林夕默默地在那里练习线条,很努力很辛苦,但是她所取得的成效和付出却不成正比。看得出她很想跟随我的步伐,和我在一起工作,但是她对动漫一无所知,甚至毫无兴趣,这样委屈她自己我于心不忍。
      公司还是没有派活儿给我们,我们按劳索酬,画一张卡就有一张卡的钱。老员工画一张报价五到七块,可能还有高达十几块的高质量卡。实习生画一张只有两块五,即使贱到只需一半价钱,公司偶尔下发的活儿依然屈指可数。面对这种僧多粥少的堪虞窘境,一些人坐不住另谋出路。我们需要工作薪酬,坐吃只有等死。最可怕的是,连生活都谈不上,生存已经迫在眉睫。公司越来越勤的放假和老员工的流失使一些不好的传言愈加真实,老板最终还是没能和日本那边的公司谈拢,日方截断了货源,终止与SY动漫公司合同。
      赶上公司又放假,趁着两天的空闲,我决定去市里看一看那几位另辟蹊径的同学,到他们那里谋个差事。那是一家韩国人开的小规模工作室,高丽棒子来者不拒,还开下三块钱的诱人高价。我当即拍板,感谢韩国友人不拘一格降人才。
      通过中介公司在市里找到一家独门独户的套间,讲价六百一月押一付三,中介费六百。当时我的下巴就掉在了地上:“一下子就要三千!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啊。”中介老板笑里藏刀:“你不要也行,这房子看的人多,到时候想找这样的都没了,这个价你上哪儿找去?”我一咬牙:“成,我要了,中介费给个折扣。出门在外不容易,照顾一下小弟。”中介老板嘬了一下牙花子,想了想道:“我刚来无锡打拼的时候也很辛苦,我挺看好你们这些出门打拼的年轻人。咱哥儿俩就交个朋友,给你打个五折。”我千恩万谢:“够意思!”
      跟房东签合同,给钱;请车往市里搬家,给钱;宽带变迁,给钱……晚上,我躺在床上愁云满额,林夕问我怎么了,我说:“咱俩的卡里加起来只有一千了。”林夕不敢相信:“还不到两个月,钱怎么花的这么快?”我也不知道怎么钱就没了,是啊,这钱怎么就跟捐给红十字会里的钱一样,说没就没了呢。我说:“一千块,我俩最多撑一个月,到时候就祈祷我多发些工资吧。”林夕想了良久说道:“要不我去找其他工作?”
      准备跳槽的前两天,我跟老聂有一段简短的谈话。风把班长一头长发吹得凌乱飞舞:“听说公司又接到新单子了,你别走,再等等看。我们一起出来的,搞分裂主义像什么话。”我看廊桥下蝼蚁一样的人点儿说:“不是我想脱离队伍,关键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拖家带口耗不起。”老聂舍不得我离开,我也舍不得大家伙儿,可感情用事饿的是自己肚子。我们像蝼蚁一样努力生存苟且挣扎,像蝼蚁一样卑微不足道哉的比比皆是,没人会在乎你、在意你、注意到你。你不支或倒下,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不会给予同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个激烈纷争的时代,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凭什么指责他人的漠然无视?只有靠自己去拼、去闯、被骗、被骂,伤痕累累地变得更加坚强。
      韩国人开的这家动漫工作室隐藏在一栋巍峨的写字楼里,里面密不透风空气不畅,像是条件恶劣的黑作坊。黑作坊也罢,只要有活干、能挣钱,这些都不算事儿。老板是首尔人,一头标准的韩式卷发,戴副细边金框眼镜,一张人畜不害斯文败类的脸。据说他以前也辉煌过,还经常勾搭公司里的女员工,祸祸了不少无知少女。他很年轻,所以我们亲切地叫他小韩。小韩的中文讲得很委婉,总是“吗”、“啦”、“啊”之类的后缀,矫情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女友在中式快餐店里找了工作,做收银的老本行,底薪一千八,管两顿饭。我觉得可行:“管饭好啊,一来我少做两顿饭讨个轻松,二来可以减少家庭开销。离家也不远,我工作忙的时候不用操心接送你上下班。”林夕因为不能和我在一起工作很是遗憾。
      小韩接收的也是日本人的活儿,我们要和日方的工作时间保持一致,因为有时差,不得不上夜班,我便开始了这种不分昼夜黑白颠倒的生活。工作性质就是一天到晚趴在桌子上画东西,灯从桌子底下的玻璃隔板打上来以便于看清线条,时间一久灯光刺激眼睛酸痛难忍,通常是一边流泪一边画卡,模样极其搞笑。晚上吃东西很随意,泡面、饼干、盒饭,逮着什么吃什么,有时候我会自己带饭,女友也会送饭过来。长时间坐着不活动,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儿。几乎所有搞动画的老前辈都有职业病,腰疾、胃病、颈椎炎最为常见,这是一件很伤身体的工作,最贴切的感触就是一夜下来,手已经酸得拿不起笔。尤其是等到赶卡的时候,连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的情况时有发生。完全是自虐,一次又一次挑战身体承受的极限。当然,报酬对应也很理想,那是对于盘踞动漫界已久的老江湖,前辈可以创造出一晚上一千块的光辉战绩,我们称之为“拼卡”。再不济的老员工,一个月也能有四五千的收入。像那种“拼卡”的业界之神,挣的钱下半辈子多贡献给医院了。所以当时流行着这么一种说法:“年轻时拿身体换本钱,老了拿本钱买身体。”这句调侃充满行业的无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