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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10章 莫问情司(下) ...

  •   看看腕表,已差不多到每天采购的时间,再望向卓凡便有了些歉意。
      他却不以为忤,抢先站起来,为我拉开座椅。
      “去哪里?我送你。”他说。
      “不必了。”我轻声道。要是给方伊莲看到,又是一场麻烦事。
      卓凡明白我的意思,有些寂寥,“我省得。”又说,“别担心,安安。你们只管放心去吧。”
      “对不起。”我由衷地说。明知这三个字很苍白,却讲不出别的。
      “不,安安,你足对得起我们每个人,只差你自己。”多年不见,卓凡成熟了许多,不复懵懂的青涩少年。
      “那么,再会了。”我微笑,对他伸出手去。
      双手交握,瞬时间忆起相逢往事。人生多奇妙,像我们,以同种方式开始和结束。
      忽然感觉有道凌厉的目光在审视着我们,扭转头去,惊愕难言。
      是方伊莲。
      她看起来虽不像当年那么疯狂,但复仇女神般的眼神依旧。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可能因此再度逆转。
      卓凡首先发话,试图稳定方伊莲的情绪,“伊莲,你不是带逸夫去上小提琴课了吗?孩子呢?”
      “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是吗?逸夫,逸夫……要不是有他在你早就离开我了,对吧?”方伊莲毫不买账。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回家再给你解释,伊莲。”
      方伊莲轻摇头,“不,我不会再给你机会。”她自手包中掏出手枪,美丽的面孔上凄迷悱恻,“我用尽了方法,也无法阻止你爱她。现在想想,真是笨极,不如停止爱你来得省心。”
      说罢举起枪,却对着自己。卓凡已惊呆,我灵机一动,指着外面叫“逸夫!”
      母子连心,方伊莲虽不信仍忍不住向外望去。此时卓凡回过神来,趋前夺她手中的枪。争夺中一声枪响,两人僵住,随即方伊莲的身躯缓缓下滑,腹部不住流出献血。
      卓凡已不知所措,伸手去扶她,染得满手鲜血,突然打个激灵,回头向我喊,“快叫救护车!”声音中无限惶急。
      我手中电话却已拨通,迅速通报了所在地点。
      放下电话,走近他们。方伊莲躺在卓凡的怀里,微闭双眼,鲜血仍自她身上伤口不断涌出。
      “你一定要撑住,方伊莲。”我在心中祈祷,却不觉说出声。
      她却奇异地睁开眼睛,虚弱地扯开一丝微笑。“你终于认输了,韦安安。”

      医生抢救了三个小时,终将方伊莲自死亡线上拉回。
      子弹已取出,但伤及脊柱神经,恐怕今后半生再难站起来。
      我在病房外看她,无限感慨。手术中她因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其中包含我所贡献的400CC。人生多滑稽,经历了这么多恩怨,我的血却在她的血管中流淌,彼此融合。
      卓凡似一下子苍老,一直守在方伊莲病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方伊扬自外埠赶回,将我搂入怀里,“安安!”神色如常,只有知他甚深如我,才听得出那声音背后的颤抖。
      我把头扎在他胸膛,“她已度过危险期。不过以后恐怕无法如常人行走。”
      “嗯。”
      “你去看看她。”
      “好。”他放开我,向病房走去。脚步极缓,像瞬时间老了数岁。
      我失了支撑,浑身无力,轻轻将脊背靠在墙上。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暮色烟浓,我静静看着窗外的玉兰树。
      背后的门轻轻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我并不回头,轻声问,“她怎么样?”
      “已经醒来,懂得要东西吃。”方伊扬说,走过来站在我身后。
      我向后轻轻靠去,偎在他怀中,头顶抵住他下巴。
      “假期要结束了,我订了一周后回法国的机票。”
      “安安……”他轻声唤我,声音中包含无限怜爱、不舍、迟疑与伤感。
      我心如刀绞,强自忍住,转过身来望他,“别紧张,我只订了一张机票而已。”
      “我……”他要说些什么。
      我却伸手堵住他嘴,“别,”又挤出一丝微笑,“什么也别说,求你。”
      他点头,伸手摸我的脸,“你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笑,“是。是否你不再喜欢?”
      他却严肃,“不。”沉默片刻,“我永远爱你。”
      我仍然微笑,眼中热泪盈眶,“我知道,伊扬。此生没人比你更爱我。”
      他不语,眼睛渐渐湿润,继而把我搂在怀里,紧得似乎要将我镌刻在那里一样。“可我仍觉得不够。”
      “怎么会?不然怎会放我走,让彼此得到安宁。”
      “后半生无法见到你,不知会有多后悔。”
      “你做事一向不后悔的,伊扬,这次也不例外。我把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统统留给你。”
      “今生……”
      “今生已注定,又何必强求。”
      我们不再说话,相拥站在那里,直到腿脚麻木,仍懵然不觉。

      临上飞机前,我决定到医院见方伊莲。
      进病房时她刚睡醒,气色看起来不错。
      “你来啦。”她淡淡地说,扫了一眼我手中的小行李箱。
      “是。”我答,想了想告诉她,“两小时后的航班。”
      “不再回来?”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轻扯唇瓣,“如你所愿。”
      方伊莲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我们间的战争,是否已算结束?”
      “对。”我给她肯定的答复。
      她凝视我,“你承认失败?”仍是如此执拗。
      我叹口气,“对。你成功地留住你所爱的人们在身边,而我却不能够。”
      方伊莲很满意这个答案,轻吁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喜色隐去,眉间泛起轻愁,“我也失去很多,有些得不偿失。”言罢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双腿。
      “人总得向前看。”我轻声说,“你还有可爱的儿子,身边有丈夫和兄长可依靠。”
      方伊莲奇怪地看着我,“你可是在安慰我?”
      “不,我只是指出事实而已。”
      她紧盯我双眼,“我曾经……难道你不恨?还是仍要维持圣女的表象,表面毫不絮怀,暗里却憋出内伤?”
      笑,“我曾经恨过,也怨你以这种手段再度分开我与伊扬。但既然这是我们的选择,就不应悔恨。仇恨并不解决任何问题,怨怨相报何时了。既然决定离开,不如忘记。”
      方伊莲释然,又似良心发现,“我大哥,他会很痛苦一段时间……”说到这里又似要说服自己,“伤口总会痊愈。他会忘记你的。”
      “不。”我微笑着否认。看她诧异的眼神,解释道,“并没有什么伤口存在。”
      “我不明白。你是说大哥并不爱你,所以毫不悲伤?”
      “正相反。我们相爱,所以时间和空间不能阻断。”
      方伊莲沉默,细细咀嚼我说的话,脸色渐渐苍白。
      时间差不多了,我向她告别,提起行李轻轻走出来。
      方伊莲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没察觉我离开。
      脸上泛出丝苦笑。方伊莲不明白,她又怎会明白?
      两个母亲争夺孩子,总是爱的最深的那个先放手。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这才是爱的真谛。
      方伊莲不懂,我与方伊扬分开并不是因为她。彼此太过相爱,所以不忍为难对方半分。
      “安安,是你。”卓凡叫我,手上拎着保温瓶。揽过身边的儿子,“逸夫,叫阿姨。”
      “阿姨好!”逸夫很乖觉,眼神一片澄明。
      “来看伊莲?”
      “恩。总要来看看的。”
      “我送逸夫进去。你等一下,安安,我有话对你说。”
      “很抱歉,我赶飞机。”方伊莲还在病床上,我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这件事很重要。”他坚持。
      我凝视他,忽然间心软。“好。”几次与卓凡见面,都有大事发生,方伊莲要杀我,或是要杀她自己。不免排斥。但……反正要走了,又何必拂他的意。再者,我已没有什么好失去。
      卓凡安顿好逸夫后出来,“我们去外面谈谈。”他指着医院外的草坪。
      我默默地随他出去。
      “安安,你与方伊扬,真要如此收场?”
      “谢谢关心。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不,我总要替伊莲为你们做些什么。”
      我笑了,“你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事。”
      卓凡有些脸红,“安安,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是何时知道的?”
      不禁揶揄他,“只比你自己略早。”
      他叹口气,“你可会怪我?伊莲做过那么多错事,而我却爱上她。”
      “她是有错,但对你却始终一心一意,无可指摘。换了是我,也会被感动。”
      “你知道我对你一向……现在心里真是乱得很。”他坦言。
      “成人世界就是如此,一切混沌不清。顺其自然就好。”我劝他。
      “不说这些。安安,你可否再等几日?我去说服大哥。”见我沉默,又说,“或者留下地址,到时方便让大哥找你。”
      “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还是不要去为难伊扬了。”
      “我自伊莲那里听得些端倪,应该能帮助大哥打开心结。”卓凡说,见我关注,又接着道,“在他们兄妹儿时曾遭逢绑架。绑匪的目标是大哥,却扑空,后错绑了伊莲。那几日里,伊莲曾……回来后性格大变。大哥因此始终心中有愧,所以才会无条件一直站在伊莲这边。”
      “我约略听说过这件事。”方伊扬与我之间没有秘密。他是那种将家人摆在第一的人,又始终觉得心中愧对妹妹,所以才会诸般纵容。“你这是害了她。”我曾对他说,他苦笑,“我知道,但为时已晚。”此次方伊莲以自己的性命相逼,促我离开,除拉回卓凡外,也有警告方伊扬的意味。
      若两人勉强在一起,始终不会心安,所以我放手,予他也予自己自由。
      卓凡的话拉回我的思绪,“你不知道,当年绑匪的目标原是方家矜贵的大少爷,寻人不果之际,他们的谈话让伊莲听闻。她愤愤不平自己没有大哥重要,于是故意走出来让绑匪发现。”
      我惊愕,感到匪夷所思,“她真的这样做?”
      卓凡点头,“伊莲她……性子刚烈。”随着感情的变化,他话中已带丝辩解的意味。
      我轻声道,“你……打算告诉伊扬这件事?”
      “对。伊莲已错得太多,我希望这次可帮到你们。”
      我沉默,提起箱子,卓凡错愕,“一切有挽回的希望,你为何急着要走?”
      笑,“我知你苦心。但凡事别想得太容易。”也许伊扬他早就知道了也说不定。唉,就算此时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呢?他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妹妹。
      卓凡略思忖,又笃定地开口,“我会告诉他今后真心待伊莲,让他放心离去。”
      “或许吧。”看看表,“我该走了,再见。”
      无视卓凡的挽留,我坐上计程车,绝尘而去。
      卓凡并不真正了解方伊扬。
      方伊莲是否自作孽放在一边,他已决定了要将所有罪孽扛上身,便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飞机起飞,我在座位上戴起耳机看旧片,满面热泪。
      “I still love you more and more……for each day……”片子结尾,卡萨布兰卡的经典旋律再度响起,里夫望着远去的爱人,心中百味杂陈。面对盖世太保的枪口,漫不经心地微笑着。危机解除后,他向着城中走去,神色如常,刚毅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所有的情感,皆被深深埋在心底。他仍是那个坚强勇敢,潇洒不羁的里夫,永远是。
      当年此片公映后,亨利弗鲍嘉充满男子气概的形象惹得多少女人为之心仪。我突然觉得骄傲,因为伊扬丝毫不逊给他。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拿着一方白色棉质手帕,银质袖扣似曾相识。
      我带着未干的泪水转过头去,是罗威廉。
      “哈啰!”他打招呼,一迳伸着手臂,直至我回神接过。
      “威廉,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方要我来的。”他温柔地望着我。“他说你可能会需要人陪。”
      我心情起伏,一阵痛楚后,隐隐被甜蜜包裹,接着是下一波苦楚……
      方伊扬,卓凡的劝说失败了吗?抑或更加促使你下决心这样做?我承认有些失落,未料到你这么快就急于将我推出去。
      喉头一阵哽咽,我极力控制住,低声问威廉,“他还说些什么?”
      罗威廉自身后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我,“方让我给你这个。”
      我接过,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书中夹有书签,翻开正是最后一页,郝斯嘉的名言赫然其上,“不管怎么样,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
      我突然笑了,感到被安慰。
      是呀,没什么好失去的。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爱我,亦没人比我更爱他。许多人终其一生不曾拥有片刻,甚至于无法想象的爱情,将永远存在于我们之间。该知足了。
      人间自有痴情司,掌管人世间爱恨情愁。这一段情司,有缘无份,注定以此方式终老。

      后记

      (八年后……)

      “安安,安安……”
      梦中听到有人唤我,醒来却是床头电话在响。拿起来,正是威廉。
      “嗨,我的新娘,睡得可好?”
      笑,“威廉,你对我忒地没有信心。或许我该考虑学茱丽亚诺伯茨般逃婚。”
      “我可不怕,早已做好追妻准备。”他在那端半真半假地说。
      我感到温馨,直到威廉听多了那帮损友们关于结婚恐惧症的说法,由此惴惴。“不跟你说了,玛莉待会偕化妆师一起来,我该准备了。”
      “等等,安安。”威廉忽然严肃,“有件事我必须坦白……半月前我给方发了请柬。”
      我沉默许久,才轻声说,“威廉,你真傻。你要效仿梁思成,我自问却无林徽音的胸襟。”
      “我只是不想你有任何遗憾。”他小心翼翼。
      我笑,“所以予我再次选择的机会?”
      “安安?!”他在那厢开始磨牙。
      我的笑容更加明快,“所以说,始作俑者必自弃。”
      又聊了会儿,放下电话。
      在穿衣镜中打量自己,晨起的我脸色如常,无甚新嫁娘的兴奋红晕。
      也难怪,芳龄三十有六,早已不复小女儿情态。
      回思八年来,我到过南极不毛之地,终日与憨态可掬的企鹅为伍,又远赴黑非洲,与其他志愿者一起扶贫济弱,还游历了大半个地球,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最终我回到伦敦,这座除了故土外最喜欢的城市,这里有威廉和朋友们等着我,给我家的感觉。
      女人到了一定年龄总有想建立家庭的梦想,而威廉,则是我的最好选择。
      他充分了解我,予我充分自由,在夫妻的关系下为我留有余地。
      我爱他,但永不要问我是否爱方伊扬更深。
      那个问题很愚蠢。
      罗威廉是个聪明人,所以从未提起。
      这也是我同意嫁给他的原因之一。
      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告诉自己。几个小时后,你就会是罗家的新嫁娘。
      为了罗威廉的宽容,我愿尽自己所能对他公平些。
      婚礼选在伦敦郊区的一座小教堂举行。
      观礼者不多,但都是我们的至爱亲朋。
      还有十几位特殊的小客人,是我与威廉资助的孤儿。他们开心地笑着,个个健康活泼。
      “你可愿尊重她的意愿,支持她,爱护她,……始终不离不弃?”
      “我愿意。”
      ……
      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几疑身在其中。
      终于把自己嫁了呵。
      心思恍惚中,礼成。我们交换戒指,亲吻,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步出礼堂。
      摄影师不住喊停,要我们走得慢些,“这么美丽的新人,让我多拍几张!”带着意大利裔特有的热情。
      罗威廉停下来,示意朋友们过来拍照。等大家站好的空档,他低下头,细心地为我摘着鬓上的碎屑。
      我不经意间抬头,望见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胸口一紧。
      是方伊扬。仍穿着黑色开司米长大衣,神情安静。
      我们深深地互望,然后他对我笑笑,低头钻进车子。
      黑色的房车静静开走,仿佛并不曾来过。
      没有旁人注意到这一幕。
      我低下头去,云淡风清地笑着。
      曾经发生过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几年后,我有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取名茱儿。
      也许茱儿长大了,而我还不算老,便会给她讲,关于玫瑰战争的故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10章 莫问情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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