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庄翰哲回来的时候我正躺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口水直流,连那蚕丝冰枕都被我的口水濡湿了半只角。我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味,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带着那人的热气铺盖而来。我可以想象他的两只手定是撑在枕头的两边,俯下身来聚精会神的瞧着我,因为他身上柔软的衣料触在我脸上,蜻蜓点水般,微微酥\痒。其实除了香烟味,他身上还有别的味道,女人浓烈嘈杂的香水混淆着酒精的气味经常在他的身上出现,可是奇怪的,我总能在众多纷乱的味道里辨别出专属他的那一种,那是虚无缥缈的钓鱼台香烟味,钓鱼台雅致大气的外包装正如他的人,是梦幻的景泰蓝,让人抓不到实处的一种颜色。
“再不起床月亮就要嗮屁股了。”
我自顾自地翻滚了一下,嘟囔道:“别吵,我正在跟嫦娥约会呢。”
他轻笑:“男人才巴望着跟嫦娥约会呢,你要约就跟周公约去。”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依旧闭着眼睛道:“周公那么老我才不跟他约呢,要约也是跟美女约。况且谁说只有男人才可以跟美女约会的,其实女人也很好奇四大美女长得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么美,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好奇。”
他轻轻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心情难得愉快却是无可商量的口吻:“我看你是睡了一整天把脑袋瓜子都睡糊涂了,满嘴胡言乱语,我先去洗个澡,你起来准备一下,等一下陪我赏月。”大半夜的叫人起来陪他赏月,真是霸道又变态。
我不情不愿地应了声:“知道了。”然后抱着被子打了几下翻滚继续睡。
“小懒猫。”他点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就进了浴室。四周仿佛一下子又安静了起来,深夜寂寂,浴室里响起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其实我一点都不懒,真的。虽然我从早上六点一直睡到现在的凌辰一点,那也是因为昨晚我灵感突发,一直坐在电脑前码字,直到早上六点钟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大概过了一个钟,我知道他快要洗完了,不得不伸了伸懒腰,软绵绵地滚下地板,然后无精打采地爬起来摸了件衣服换上,换完衣服仍觉得浑身散了架般使不上力,趿着拖鞋去客房给自己洗了把脸才觉得清醒了过来。
当我再次走进主卧,庄翰哲已经洗好了,穿了件蓝墨色睡袍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头发湿成一股股的,还滴着水,他向我招招手:“过来!擦头发!”
我走进浴室扯了一条干毛巾毫不客气地往他头上一盖,然后一阵胡纠乱扯,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过我的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仍旧是以一副促狭的姿态看着我:“你是要把我的头皮扯下来么?嗯?”
我笑嘻嘻地:“变成光头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了。”
他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尽是些歪理强词。“他把我放了下去:“去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这样的人使唤起人来理直气壮的,把我当丫鬟一样呼来喝去,不过我都习惯了,也没当回事,只是问道:“你又要出去么?”
“我在虞江包了一艘船,难道你不想去?”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赏月是去江上赏。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多好多浪漫的事,我当然想去。我兴冲冲地跑去给他找衣服,想了想觉得好歹也该穿得正式一点,于是又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找裙子,找来找去都不满意,庄翰哲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明灭莫测地看着我:“就穿那条澄秋烟水蓝的,你穿着好看。”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过这么一条颜色古怪的裙子,澄秋烟水蓝是个什么颜色?我翻箱倒柜找了又找,最后还是他走过来熟稔地拉开柜门给我找了一条蓝裙子。
其实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蓝裙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到的这样古怪的名字。我心下疑惑,给自己换好裙子,经过园中那一大片蓝色桔梗花圃时才忽然想起苏秦曾经写过一句这样的话“你是那澄秋里烟轻水色的江南,蓝到天际落眼成殇。”那个同样偏爱蓝色的少女,从大学时代起就是男生们追逐的梦,亦是他的梦。
他开着敞篷车,带着我从市中心一直开到郊外,他开车一向又快又急,正如他的人一样霸道。清凉的夜风粗粝地扫在脸上,还好我早有预备带了墨镜,要不然去到虞江眼睛肯定被割出一道道红血丝。
船开到江水中心的时候,我们已经喝了三泡茶,我跟他东拉西扯,从四大美女扯到嫦娥奔月,从嫦娥奔月扯到秦淮八艳,又从秦淮八艳扯到牛郎织女,他意兴阑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他有心事的时候话总是特别少,但是他越是闷不做声,我就越是爱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个没停。我“咔嚓咔嚓“地咬着一只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又问道:“你知道李白是怎么死的吗?”
他夹着一根烟,却没抽,任由它一点点甄没在江风中,那点耀眼的红就要烧到他的手上了,他熟稔地把它掐灭,仿佛漫不经心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漫生,我要跟苏秦结婚了。”
我一口梨卡在喉咙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咽得我直翻白眼。庄翰哲走过来轻轻地帮我拍着背。
从一个星期前我听说苏秦从澳大利亚回来时,就想到迟到会有这么一天的,虽然她不爱他,但我知道他有办法让她逃不开他。他这样看惯春花秋月的一个人,向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心甘情愿地等了她六年,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因为是预料中的事,所以我也不觉得难过,真的。我很艰难地咽下那块梨,喉咙里好像卡出血一样,我说:“我明天就走,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今天怕是赶不及。”
“其实你不用搬走,那座房子买来的时候登记的是你的名字。”
可是他都要走了,留下一座空落落的房子和我,半夜睡在那里,房里厅里、眼前脑海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可是他确实要走了,去跟别人结婚生孩子,想起来就让人难过,我轻易不会让自己难过。我说:“那你帮我把它卖了,到时候把钱打到我卡里。”
他视乎有些莫名的烦闷,站起身来走到船舷边点了一支烟,一只手掺在栏杆上,仿佛在眺望远处的江景,夜风吹过来,他刚洗过的头发被吹得一蓬一蓬的,依旧丰神俊朗。我想起前几年《泰坦尼克号》3D电影上映时,曾经央求他陪我去看。偌大的放映室里,黑压压都是人,我左等右等,最后都结局了他依旧没出现。整场电影下来,看得我昏昏欲睡,觉得这电影其实也没传说中那么唯美动人,情节老套,男主角太瘦小,女主角又太胖,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一点都不和谐。可是船头那一幕戏,确实够惊艳,女主角穿了一件黛青色束腰长裙,搭了一条米黄色披帛,站在那里婷婷袅袅,风姿尽显,远处夕阳流金的天际,在她身上笼出淡淡的一层轮廓,让她整个人连发丝都染上了风情,我不免有些动容。我想这大概是大多数人看懂苏秦时的第一感觉,站在那里对你轻轻一笑,整个人就变得活灵活现起来,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他正好来接我,他问我电影好看吗,我说:“如果jack长得胖一点也许他就不会被冻死了,搞了这么一场生离死别,不是存心要赚观众的眼泪么?又或许rose长得瘦一点,他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在木板上等待救援,归根结底都是体重酿成的悲剧。”
庄翰哲被我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说:“尽是些奇离古怪的想法,人家好好一部电影被你抹得面目全非。”
庄翰哲把我送回去后又开车走了,我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到他一踩油门像离玄的箭矢飞驰而去。晨曦静悄悄地透过门前那一排凤凰树,斜斜地落在园子里,桔梗花清冷的颜色铺陈出一片海洋,蓝得发腻。
我把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牙膏牙刷,衣服拖鞋,从用的到吃的凡是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带不走的都一一扔掉了。当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已经是夜暮时分,我心里想着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要说些什么话跟他道别呢?那个场景肯定很别扭,所以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我拉着箱子走出那扇雕花楼金的铁门,隐隐间总觉得忘了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心里没来由地不安。想了想,我重新把箱子打开,一阵乱翻,翻出一本笔记本,撕下一页,有些郑重地写起来:
1、 早上起来的时候把窗打开透透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要不然满屋子都是烟味,很难闻的。
2、 抽烟后记得喝杯柠檬水,听说这样对肺伤害没那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3、 工作再忙也别忘了休息,这样对身体不好。
4、 吃饭要有规律,不要总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对胃不好。
5、 阳台里那盆白毛菊三天浇一次水,也不要浇得太多,会淹死的。………….
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几条,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可是整整一页纸都已经写得满满的,也没地方落笔了,只好作罢。我把纸张塞在铁门镂空的地方,但是又觉得风一吹就走了,我又找了块石头把它压在地上,放来放去,总是觉得不对,总怕他看不到,我犹犹豫豫,慢慢地就生出一种悲凉,他都要结婚了,以后他的生活会有另一个女子来照顾,用不着我为他操心。她做得饭肯定比我做的好吃,她收拾的屋子肯定比我整理的整齐,她笑起来比我好看,在他眼里她一切都是好的,我知道。
我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扔出去,那样白的一团东西,在黑暗里滚了几下就不见了。就像他,昨晚还近在眼前,今天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走得那样远,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嗖”地一声就溜走了,抓也抓不住。
城市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齿轮,永无休止地运转,一排排路灯没有尽头地蜿蜒开去,路边林立的高楼闪着各色霓彩的灯,这样热闹的城市,这样热闹的夏天,天南地北那样广阔却没有我要去的地方。他曾说爱情就像一把锁,只等待唯一的那一把钥匙来开启。可是我遗失了我的那一把锁,所以我迷失在路上。
这六年来只不过是我一直死乞白赖,赖着他不放,可是我记得明明是他先开的口,他说:“我刚跟我女朋友分手了,我现在正缺一个女朋友,你愿意吗?”虽然是询问的口吻,却是无可商量的语气,我鬼使神差地说:“好。”也许是因为凤凰花正好开在枝头上,开的红艳艳的热闹,他看起来那样神采飞扬,让人不忍拒绝。
最终我决定去西部去看看,看看那里的蓝天白云是不是跟城市里的不一样,还有那神奇的布达拉宫,美丽的纳木错湖,我们曾经约好的,如果六年后苏秦还没回来,我们就一起去西部草原走走,然后在那里举行一场草原婚礼。那时订的是两个人的机票,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旁边他的位置是空的。我想,等我从西部回来我会回到南方,找一个僻静之处开一家小花店,我会在花店的在门前种上一棵凤凰树,夏天的时候可以在树阴下慢悠悠地泡着茶,树上的花瓣落下来,像剪碎的红嫁衣,肯定又美又惨烈,就像生活一样。我也会养几只小狗小猫,它们会在我种的花里来回穿梭打闹,在我寂寞的时候陪着我。偶尔会有客人问起我的爱情,我会跟他说:“我的景泰蓝之爱正与他的桔梗花在一起,两个人琴瑟和鸣,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