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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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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梁则正没有开窗户,没有一个人对着夜色抽烟。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就分别回去睡下了,平静得就像一年当中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
张子翔躺下后,失眠了很久。他拿着手机,很多次想开机给杨佳发短信。
还是让她过一个好年吧。他最后想着,把手机放下了。
梁则正的想法,他不是不懂。既然自己没有得到爱的能力,没有必要让另一个人也不幸福。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幸福,那也很好。以前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爱杨佳,可是他会对杨佳好,会比任何一个人对她都好。她想要他,他就会和她结婚,她得到了他,就会幸福。
因为他自己得不到爱的人,所以至少不能让杨佳也跟他一样。
可是看着梁则正,他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对了。
这样的想法做法善良又残忍,因为他永远也不会给另一半真正期待的东西。他给不了杨佳爱,而那恰恰是杨佳最想要的。杨佳嫁给他,她真的能幸福吗?
他和梁则正不一样。梁则正是认为他永远也不会找到自己真爱的另一半,所以单纯地决定去成全爱他的人。他对他的老婆孩子都很好,全心全意地好,他的爱没有给他老婆,却也没有给别人,所以他在婚姻里是残缺但完整的。而他却不是。
他远远比梁则正恶劣得多。他爱梁则正,又因为种种原因一边竭力挽留,一边想着要扼杀掉这样的念头。同时他还在因为自私和摇摆不定逐渐毁掉杨佳。他本来以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逐渐掰回与大多数人一样的轨迹,可借着机会抓住梁则正的手时,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液沸腾的声音。
他相信他遇见了梦想中的真爱。所以,他一定不会因为害怕孤独地死去而随便找个人。他要的是并肩前行,要的是心满意足,要的是幸福到渴望长生不老,而不是互相慰藉。
就算永远只能看着他,他也不会再和别人交往了。他也不会孤独地死亡,因为陪伴一生的会是他对他的爱情,他将会把它带进坟墓。这份感情无可替代,没有后路,容不下一点为求自保这种卑劣想法的亵渎。
大年初一这天正好是情人节。张子翔整整一天关着手机,甚至懒得找借口,光明正大地赖在梁则正家。他的心里怀着坚定地踏上峻险之路的勇往直前,还有情窦初开的点点欣喜,而梁则正还在专注地看书。张子翔从他书架上随便拿了本《文字学概要》,看不进去也记不住,就一直找他说话。他拿着笔,就算思路被打断,依旧一句句很耐心地回。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子翔感觉这一天梁则正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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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的宿舍开门早。
开学前一个星期,学生们就可以回到学校。食堂同步开启,开水房也是,各方面设施都会启动,除了上课,一切都完全步入正轨。
但是寒假里,很少有学生会选择提前来到学校。所以张子翔在临开学前四天接到杨佳短信的时候,特别诧异。
他大年初一又在梁则正家住了一晚上,初二无耻地再混一天。大年初三时“如你所见”开始正式营业,他不得不去开店,只好初二晚上回家住。
然后大年初三早晨,张子翔又见到了梁则正。虽然都是整整齐齐,但在外面的梁则正与在家里的梁则正不一样。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攫住他的心脏,他开始有些承受不住。
这个寒假特别短。开学在3月7号,连正月十五都没到。本来就在家里没待够,更不会有学生提前返校。可杨佳给张子翔发短信的时候竟然已经在学校住了一晚,她约他下午见面。
张子翔给杨佳大年三十发过短信后,两人再没联系过。他想清楚自己的路之后,已经放弃了挽回杨佳的努力,打算开学就跟她把话都说清楚。这次杨佳突然联系他,他也想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出去,便约她在A大校本部的东门见面,先吃些东西再好好谈。
在张子翔看来,谈话的最佳场所应该是咖啡馆或是自助餐厅。前者气氛好,后者可以坐得久一些,环境也比较吵,好说话。但杨佳拒绝了他,她自打跟张子翔见面,就一直没有笑过,也不怎么说话,带他往学校旁边的快捷酒店走。
学校旁边开着许多酒店。如家,七日,都是一些比较正规的大型连锁酒店。张子翔他们之前在宿舍里聊起过这些酒店,李磊十分向往,陆越峰扭捏着有色心没色胆,向笑天只顾看书不发表言论,张子翔嗤之以鼻。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说。
“吃不着葡萄看葡萄酸。”李磊说。
“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什么都他妈是屎!”两人辩论了十分钟,最后向笑天忍不住了,痛斥他俩,“你俩每天就想着酒店的存在意义即为开房,你们就没想过会有家长来看孩子,然后住在外面吗?你们就没想过考研的人来没有地方住,然后住在考点周围吗?猥琐!肮脏!龌龊!”
李磊和张子翔面面相觑,不吱声了。
但是杨佳不一样。她是还没毕业的学生,既然学校的宿舍已经可以入住了,她完全没有必要住在外面。张子翔有点纳闷,问:“你昨天没住宿舍?”
“嗯。”杨佳随口应。
张子翔想着杨佳大概是要让他帮忙把行李提回学校,并没有再问,跟着她走进大厅。杨佳住在三楼,她拿着房卡,开门。
张子翔进门,屋里空空荡荡,别说行李,连件衣服都没有。他想问,杨佳却拽着他走到床边,用力一推。张子翔猝不及防,斜着倒在床上,一条胳膊被压在底下,关节嘎嘣一声,他差点以为自己手断了。
张子翔龇牙咧嘴,把手从自己身子下面抽出来。他还没起身,杨佳已经坐了上来。她坐在张子翔腰腹部,按住他肩膀,把他一下按成仰躺,开始脱他的外套。
“你干什么?!”张子翔惊呆了。
杨佳一语不发,把张子翔外套拉链拉到底,开始往上掀。张子翔不从,使劲拢着自己衣服,心里特别悲摧。他看着杨佳面无表情的脸,感觉性别整个逆反了,好像他才是被逼就范的小可怜。
女生的力气到底不可能比男生更大。杨佳拽了一会,拽不掉张子翔的外套,用力捶打他的胸膛。她捶了几下,继续拽,眼眶开始泛红。
“你别哭啊。”张子翔慌了。他抓住杨佳的手拉开,却没敢起身,怕自己一起身把杨佳掀下去磕着后脑勺。
杨佳看了他一会,似乎慢慢平静了。张子翔把手松开,她就俯下身亲吻张子翔。于是张子翔再躲,再抓住杨佳的手。
“你怎么了?”他问。
“我想要你。”杨佳说。
这话好像又反了。张子翔一愣,下意识道:“没有套啊。”
“我安全期。”
“安全期也不安全啊。”
“我吃药!”杨佳突然大声喊,话音刚落,眼泪就涌了出来,“这是我的事,我今天就是要你!”
她一边喊,一边用力挣扎,想挣脱张子翔钳制住她的双手。到了最后,逐渐没有了力气,把头偏到一边静静地哭泣着,好像整个人都绝望了。
张子翔皱着眉把她抱起来,放到床的另一边。这次杨佳没有再扑过来,她捂着脸,没有发出声音,哭得全身抽搐。
张子翔把椅子拉过来,坐在杨佳斜对面。他从来没想过杨佳这种真的很传统又很乖的女孩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事,心里又乱又沉重。他想抽根烟,可是摸到口袋,才发现自己已经把烟戒了。酒店桌子上放着烟,可是他没有打火机。
杨佳哭了一会,把手放下了。张子翔看着她,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杨佳的脸。她并没有化妆,素颜依旧很漂亮。升上大三,她成熟了很多,变得温柔知性。半长的头发染成有光泽的金棕色,披着肩,如果走在街上,回头率必定很高。
张子翔感觉特别罪恶。这朵纯净稚嫩的小雏菊不断成长,最后变成了美丽的大波斯菊,她为他成长,为他绽放,可他从没有欣赏过这种美。她是那么美,那么优秀,也许他早些把她放飞出去,她会变成阳光下最耀眼的一朵蒲公英。
“大年三十晚上你给我发短信,我本来想原谅你。”良久,杨佳缓缓开口,“可是我给你打回电话的时候,你关机了。”
“我当时很伤心。但是我想,也许你正在外面,手机电池没电了。可是大年初一,情人节,我等不到你的电话,再给你打过去,你还是关着机。”
“然后,我绝望了。”她说。
张子翔沉默着。
杨佳一个人默默等待着他,默默忐忑伤心的时候,他却在甜甜蜜蜜地享受着与梁则正在一起的宁静。他甚至完全忘记了杨佳这个人。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对我不是那种喜欢。可是我想,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男孩子比较内敛,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所以我可以等。等到你喜欢我,等到我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可是我等到现在,却觉得你似乎喜欢别人。”
“你爱过吗?不算我,你爱没爱过任何一个人?”
爱过。不是爱过,是正在爱,而且永远不会变化。这份感情他曾经不确定,曾经想逃避,但随着时间流逝,它逐渐占满他整颗心。他爱梁则正爱得那么理所当然,就像早晨醒来睁开眼睛,就像呼吸。他确定他爱梁则正,就像确定他正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你平常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杨佳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张子翔双眉深深折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说对不起?他就是把舌头剁下来都还不清。坦白他爱别人?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对杨佳都是伤害。说他爱杨佳?不,他就是死,也不会再说谎了,他绝不会说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自己不信,他更骗不过别人。
“对,也许你并不是没有爱别人的能力,只是你这个能力给不了我。”杨佳说,“初中的时候,我们看青春疼痛小说,在班里传,上课偷偷看。那时候对高中有种害怕又向往的感觉,以为升上去,就能狠狠爱一次,就算被伤害,那也是可贵的人生经历。可是到了高中,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就都以为,青春不会那么激烈,也不会疼痛,因为每个人其实都是平平常常,按部就班,一点点长大,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所谓青春就这么过去了。是你让我……”
张子翔咬着牙,说:“是我让你疼了,对不起。”
杨佳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缓缓地摇头。
“也许遇到你就已经用光了我一生所有的运气,所以我抓不住你。我原谅不了你,但是不恨你。你走吧。”
突然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张子翔颓然地抱着头,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到底还是伤了她。
“对不起,我以前真的以为能跟你结婚,能跟你一直到死。”
如果我没有爱上不该爱,然而却真真切切绝不可能放下的那个人。
在心里补充了这句话,想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和要走的路,张子翔心里又轻松又痛苦。他最后看了杨佳一眼,站起身来,拉好外套的拉链,转身去开门。
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刻,杨佳突然问:“她哪里比我好?”
张子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半晌,最终并没有否认:“他跟你不一样。”
杨佳在他背后,再也没有说过话。他走出酒店,外面天已经黑了。街道上人很多,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故事。似乎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在继续。
张子翔突然想起了自己送给杨佳的那个沙漏。沙漏并不是永远没有完结的时间,而是禁锢在一个小玻璃瓶里的美好。那段日子只有两端,翻来覆去,永远也出不去,所有回忆都只能从那里面找。有些沙漏的两端是某一个人生命的开始和尽头,有些沙漏则只是一小段。
他和杨佳的沙漏就是这一小段。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那里,两端封闭,被切出时间长河之外。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