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语寒潇》雪琳霜

19、第 19 章

　　十九.
　　当江寒潇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江家已经被赶出世界前五十了。
　　“你说什么？！”江寒潇愣愣地站着，话筒几乎落下。
　　“是的，我们现在自顾不暇，所以没时间管你了。不过你在你们学校过得还不错吧。”徐微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你父亲已经病倒了，以后不要回来了。”
　　徐微的话十分平静，似乎是已经经过了大起大落的人了。带着沧桑感和无力感，这样的话语恐怕是在极度绝望和濒临崩溃之后才有吧。
　　江寒潇沉默一会儿，然后说道：“我父亲怎么样了，他还好吧？”
　　“你不必管。”徐微依旧平静，“我说过你不要再找过来了，反之我们也自然不会找你的麻烦。你将来要是还能记着我们，我就代表整个江家感谢你了。”
　　听徐微的话，想必是从来没把江寒潇当成江家的人。不过其实她自己也这么看自己。
　　“嗯，我会的。”江寒潇不知道自己在回答哪一个问题。
　　“哦，对了。我听说庄大小姐在你们学校。”一瞬间徐微貌似波澜不惊的语气激起恨意，“我不介意你在异国他乡找靠山，可是我是看不惯有人对庄家的人好的。”
　　“怎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起。
　　“你在EST那么强大的地方，难道不知道庄家和LFT两家是一伙的吗？”徐微大笑，“若你有机会，麻烦告诉庄家。我们现在是没资格跟他们说话了，但庄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毕生不忘！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报此‘滴水’之恩！”
　　江寒潇怒从心起，摔下话筒就往庄心妍的宿舍走去。心里全是往日跟庄心妍的点点滴滴，想庄心妍虽然害自己身败名裂过，终究没把她逼到绝处；又想本来自己是真的想听那不勒斯和雪琳霜的话，不再闹小孩子脾气——如果是的话；最后想到第三场演出时二人难得的默契，真是绝无仅有也令人难以忘怀的一次。
　　如今一切都成碎影。
　　她们两个人的斗争本来是嫉妒引起的，江寒潇从未想过庄心妍会借攻打自己的家人来对付自己。这已经不仅仅是敌对关系，再严重些就要成为仇人了。
　　江寒潇一直觉得最大的伤害是熟悉的人的背叛。所以就算慕容寂如此对自己，江寒潇也没有太把他当回事；然而冯纸鸢的不信任是真的让她心如死灰。
　　“庄心妍！出来！”江寒潇愤怒地敲着门。
　　其实她很少如此失态，然而虽然口中说不在乎父亲，并不代表内心毫无感觉。十二年的精心照料和疼爱到底存在，何况江滨在后来并没有为难，从来没有。
　　庄心妍倒是很痛快地打开了门，江寒潇似乎看见有个身影一见到自己就闪回了看不到的地方。然而此时江寒潇眼中只有庄心妍一个人。
　　江寒潇上前一步，扯过庄心妍的领子，觉得自己眸子里肯定有火烧起来：“我以为我们两个不再会是敌人了。再说我已经公开过我跟江家毫无关系，你已经做过手脚在这里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把我们逼到绝处？！”
　　庄心妍沉默着没说话，也没挣脱，就这么被江寒潇怒视着，偏过头不看她。
　　“告诉我为什么？！”江寒潇冷冰冰地说道。
　　僵持不下的局面，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迅疾的奔跑声，下一秒江寒潇的手腕和庄心妍的衣领被那人用两只手紧紧握住，然后用力一扯就扯开了。
　　江寒潇转头一看，是慕容寂。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电话，对刚刚出来搂住庄心妍的冯纸鸢点点头。
　　“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江寒潇震怒地看着慕容寂，但不知道为什么手腕因为他抓着，一下子没有力气反抗或者挣脱。
　　“打扰了。”慕容寂对二人微微鞠躬，然后转头平静地说：“回宿舍去吧。你在这里叫得多大声对你的家人都毫无用处。”然后硬把江寒潇拉回了宿舍。

　　“所以你们都是早就知道，一直瞒着我？”江寒潇经历过愤怒之后也疲惫不堪。
　　“没有人要瞒着你，也没人有这个时间。”慕容寂少有的耐心地坐在那里跟江寒潇讲道理，“是你自己太内向太敏感，没有去问别人。还有，你父母的事情跟庄小姐关系不大。那次比赛上有很多公司来，主要都是来抓她的把柄的。所以她才会紧张到手足无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你们都帮着庄心妍说话，我有什么话可说？”江寒潇淡淡道。觉得自己的口气像徐微。
　　“我只是在跟你阐述事实，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慕容寂冷静地回答，“还有，别以为你是可怜的，实际上你是最幸福的。你的家族没打算把麻烦扯到你身上，学校还因为担心你特地派了人来看着你——哦，就是我。”然后慕容寂白了她一眼，“看着我干嘛，没错就是我。就当为了感谢你上次宽宏大量地原谅我。”
　　江寒潇有些惊讶地看着慕容寂，然后道谢。
　　这是江寒潇完全没想到的，她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但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在乎自己，或是因为才华或是因为本人。但这足够令人感动，更没想到居然是慕容寂会来安慰自己。
　　“所以说，”慕容寂好像也有点尴尬了，“别老是乱跑了，出了事赖到我身上。”
　　“我尽量。”江寒潇抱歉地笑笑。然后关于江家失势的事情又回到脑海，“你觉得我们家里还有救吗？‘黑色经济’大起大落，也不一定吧？”
　　“是不一定，但是建议你别把江家当家。还有，‘不一定’仅仅限制于局势的不稳定，不偏对任何一个公司。现在真正不稳定的是LFT而不是你们。”
　　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江寒潇想反驳，但她又难过地发现这是个中肯准确的说法。
　　“……谢谢你。”
　　“你真正该谢的人是白校长，是整个EST。”慕容寂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所以，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我们亲爱的学校。他遭遇外敌，需要我们的守护。”
　　慕容寂说那一番话几乎是虔诚的，江寒潇以为他在背一段古老的诗歌。
　　“……所以？”江寒潇在精神上火热了一把，然后不得不认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个什么厉害的大腕，“我有什么可以为学校做的吗？”
　　慕容寂扔了一打乐谱给江寒潇：“乐团新的乐谱。最新消息是我们会在下周三会去维也纳音乐厅，据校长说邀请函已经发到世界各地了。”
　　“所以大家都回来了？”江寒潇一边拿曲子一边问，翻了几页，“改得挺乱的……为什么学校要改啊？我觉得原来那个挺好的呀。”
　　“我对古筝了解不深。”慕容寂看上去有点诧异，“你不觉得……很好？”
　　“啊？”江寒潇也诧异地看他一眼。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
　　“哦好吧。”慕容寂很快打破沉默，身子已经站起来，“人走了很多，肯定不齐。古筝走了多少我不清楚，不过前几天我看到李欣悦在收拾行李。”
　　“谢谢你。”江寒潇感激地点头致意。
　　“不客气，别再冲动就好。我去练琴了，好运。”

　　其实江寒潇早就知道李欣悦回国了，老师走的时候跟江寒潇说了一声。江寒潇隐约记得李欣悦的父母是某个公司的总经理，最近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一趟。根据徐微的消息江寒潇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两人已经打算进入下一个学习阶段，因为此事耽搁了。
　　刚走那段时间江寒潇特别无聊，除了练古筝没什么好干的。后来决定加大舞蹈训练程度——实际上就是去找雪琳霜打发时间。无心插柳柳成荫，她马上发现舞蹈果然是艺术的归宿，尤其是当雪琳霜在看即兴表演，眼眉一挑，说“你穿古装很好看，汉服和白纻裙都不错”，然后开始额外教导她学古典舞的时候。
　　这也就是为什么亲爱的室友老是吐槽自己不安分的原因。
　　“今天没有课。”雪琳霜打量了下气喘吁吁的自己，“不过你比平时晚。”
　　“是……出了点事情。”
　　“又跟庄心妍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江寒潇觉得有不好意思，半个月前自己还向雪琳霜承诺过不会再老跟庄心妍闹矛盾了。
　　“你这个神情一般都是被庄心妍气得。”雪琳霜耸耸肩，“一种受到委屈的愤怒表情。”
　　“如果你能不补后面那句话我会更高兴的。”然后江寒潇把庄氏集团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
　　“差不多。”雪琳霜承认，拿出两个天蓝色陶瓷杯，在里面倒了奶茶粉，又倒开水。一股浓浓的奶香味立刻席卷整个房间，“你这么镇定可真不简单，看来是跟家里一刀两断了？”
　　“你怎么知道？”
　　“你这不是已经知道找庄心妍报复了吗？”雪琳霜似笑非笑地看江寒潇，“我还知道你已经忘记庄心妍在音乐会上失败的表现了呢。”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江寒潇觉得明显自己的无知不应该是重要的。于是只好用眼神询问。
　　“我去看了你们的演出。一直没告诉你。”雪琳霜微笑，“我对每个学生都很负责的。”
　　“学校改了乐谱，我想来你这里试试。可以吗？”江寒潇站起来，走到一进门就看着的古筝旁边，没看到雪琳霜微微偏头，嘴唇抿起来，又松开。
　　“我帮你打节拍。”江寒潇回头只看见雪琳霜维持着平静的笑容，举起手。
　　江寒潇弹新的歌曲第一遍都是试探性的，一旦有没感觉的地方就停下来，弹得磕磕绊绊。雪琳霜安静地听着，眉都不皱，旁若无人地一次次衔接她的演奏。
　　一曲终了，江寒潇坐在原地没动。雪琳霜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今天是不是状态不大好？”
　　江寒潇一言不发，往旁边雪琳霜身上靠一下，用手捂住干涩的眼睛：“……对不起。”
　　雪琳霜蹲下来，眼里满是关切和温柔：“没什么好道歉的，你弹得很不错。别为家里担心太多，你的父母都是成年人，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先照顾自己要紧。”
　　“我知道。”没问是如何想到的，江寒潇心里很乱，声音闷闷的，“可是我还是……”
　　“还是没有安全感，我明白。”雪琳霜轻轻握住她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看着江寒潇，“本来这些话应该由你的白校长来说，不过他不一定有时间管你。寒潇，你知道你这首曲子意味着什么吗？回忆一下上次的这种局面。”
　　这并不难回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寒潇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去找庄心妍大吼大叫，和因为恐惧不安对冯纸鸢恶语相向交叠；一边演奏古筝一边脑子乱乱的，与在那段灰黑色时光练筝练到手抖了半个多小时，瘫在椅子上任由泪水流下的身影渐渐重合。
　　曲子意味这什么？这个问题似乎是在询问那充满简谱的日子有什么作用，但又像是在回答这个问题。那是痛苦的安慰、是价值的证明、是坚强的理由。
　　那时候的音乐是江寒潇唯一能够坚持的东西，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因为那是在绝望中衍生出来的救赎，除了抓稳之外它别无他法。
　　雪琳霜没有打扰她的沉思，也没有追问问题的答案。只是走出房间，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份报纸，看起来皱皱的。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德文。
　　“这星期的报纸，是你们学院对你们乐团的宣传，给你乐谱的人应该给你介绍过。”
　　慕容寂的确说过，“世界各地”。
　　……EST学院表示，他们为这个演出筹备已久。做为近几年来EST的最好作品，相信一定会给音乐界带来“重磅炸弹”……而音乐界的专家们则对此褒贬不一，他们的评价来源于半个月前，这个乐队在欧洲的巡回演出……跟上次演出的低调截然相反，本次在维也纳音乐厅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人们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有前五十的公司在总经理以上的职员，以公司为单位参加本场演出……“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令人记忆犹新的演出。”“混合多元素的音乐盛宴！”“年轻而充满活力，勇于创新，相信会让我们对未来充满自信。”
　　“所以？”接下来都是对演出的评价，基本没有“褒贬不一”的现象，“如果我没记错，所有的演出都是这些评价。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关注着什么，我们都很清楚。我相信你看到了。”
　　“‘有前五十的公司’？现在已经不包括江家了不是吗？况且就算是有，我也觉得我的家人不会有心思来看，他们不那么感兴趣。”
　　“别让你的恨意成为一种习惯，小家伙。”雪琳霜眨眼微笑，“你不是一直想帮你的家族一个忙吗？在演出中表现优秀你就能出一份力。LFT和庄氏等公司创建了一所股份制学校，同样修习音乐。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那所学院的演出震惊了世界。”
　　“……所以我不算世界的一分子？”
　　“亲爱的，除非你有一个专业的情报局，否则你很难在乱世中得到一个，几乎可以逆转全局的准确情报。”雪琳霜温柔笑笑，“就在一周之前，没有派出学生，全部是老师。然后这些老师们一夜成名，得到了整个音乐界的尊重，准确来说是敬重。多了一堆粉丝。”
　　“全部都是‘一夜成名’？”江寒潇本能觉得这不可能。
　　“你知道，世界因神秘而美丽。由此可见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BOSS。”
　　“好牵强啊……”
　　“详情请询问你的帅气舍友不谢。”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有情报局？”
　　“我有朋友，也可以称之为‘情报局’。”话锋一转，“你们学院没有足够的人手了，再加上你们的指挥比较特殊。所以呢，你们学院就打算让你们出战来为大家扳回一局。”
　　也许是江寒潇心情不太稳定，又也许是“为大家”迷惑性太强。总而言之，如果慕容寂在这里，他很可能会听出雪琳霜有淡淡（或不）的讽刺意味。
　　“怪不得学校要改乐谱。”江寒潇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想，神情平静了很多。
　　“啊？额……”雪琳霜微愣，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你觉得明智吗？”
　　“嗯……我的学历很浅，不好评价——应该说评价得不好。”江寒潇为难地说道，“总之，我觉得，可能太……太涩了一点，我的意思是……很难懂。”
　　“难以捉摸？”
　　“不是，就是觉得有点晦涩深奥，也许是因为我没听过这种类型的曲子吧。”
　　“‘晦涩’听上去有‘深奥’，但是又没有‘深奥’的感觉？”
　　江寒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尽管她在文学方面也有辉煌战绩，但是也不擅长用文学的角度来描述一首曲子的好坏或者含义。而且这个评价其实也很牵强，刚学习五线谱，江寒潇没有慕容寂那样一看就可以把歌曲哼唱出来，并且靠直觉粗略了解歌曲的能力。不过这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帅气舍友”的评价。
　　“慕容学长说改得很好。”
　　“谢谢。”雪琳霜淡然笑笑，“他是钢琴的，不奇怪。”
　　“……越来越听不懂了。”江寒潇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谱的曲？”
　　随后意识到这么问实在有些直白。
　　“我认识谱曲的人，很熟悉。”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寒潇慌了，“我真不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得说，作为一个作曲者，评价太绝对都不是好事。褒贬不一不仅仅是肯定或者批评，更是对作品和作曲者的公平和尊重。”雪琳霜拍拍她的肩，“‘他’还得感谢你。”
　　“能告诉‘他’是谁吗？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你不了解‘他’的，应该曾经是你们学院的学生。”
　　“哦……我以为是校长。”江寒潇承认道，“我很少看到慕容学长夸人，但是他一般对校长赞不绝口。我以为……他应该不会夸奖不熟悉的人。”
　　“不奇怪。”雪琳霜眼神微黯，偏过头，“……要继续吗？”
　　“当然，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