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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人钗 ...

  •   长相思美人钗
      池幽幽,鱼悠游,游过春桥去细流,独坐花满楼。
      云鬓修,美人忧,忧到黄昏芳草头,菱花镜里愁。

      这是一位绝代美人: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纤纤抚七弦,流波绕身周。
      华沛悄坐斜阳墙头柳梢后,欣赏着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名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苏流云,林夫人的倩影,听着她如流云一般婉转的歌喉:
      “青山隐,绿水悠。
      行车辚辚,马鸣啾啾。
      人道是钟鸣鼎食好姻缘,
      我只见纱窗风雨黄昏后。
      虽说是流星作坠,明月为珰。
      怎奈何零落红尘,覆水难收。
      画不完春花满楼,道不尽相思红豆。
      菱花镜里美人忧,忘不了旧怨新愁。”
      乐音三转入耳,华沛不觉沉醉其中,便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江洋大盗来此的目的——传说那可是当年杨贵妃西逃时仍带在身边的,用经万里之遥的喀纳斯湖湖水涤荡的阿尔泰精金锻造作骨,被千年玉龙喀什河河水冲蚀而成的和田籽玉镶嵌做眼,使百年盛唐巧匠设计绘制纹饰,呕心沥血、精雕细作而成的“美人钗”。
      可叹那杨玉环红颜薄命,三载美人钗易主,香消玉殒马嵬坡。正如香山居士诗中所叙:“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秀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此时正是:屏山西阳照,斜影金池楼。林夫人触景生情,轻轻一叹,随即百花坠流云,相思泪难收。华沛被这一叹惊呆了,这位以“淫”而著名的大盗“花上飞”竟不由自主地对林夫人起了歹念。
      说来好笑,倘若华沛知道眼前这位绝代风华的苏流云长他十岁,不知他还有没有这兴致。
      忽听铮铮铮三响,琴音又开,飘渺涤荡,似乎是回味,又有些沉醉。
      “左思忧,右思愁,相思何时休。泪难收,六载六,江南烟雨瘦。
      意难舍,泪痕留,旧纱换新绸。君无愿,惹眉头,红烛孤影守。”
      旧曲唱罢谱新曲,相思苦作雨,不觉美人又一曲。华沛似乎有些被打动——都说深宅一进如隔秋,看来这位林夫人也是如此。相思瘦,意难留,斯人不归空独愁,黄昏守阁楼。
      忽见湖畔廊檐下有人影晃动,华沛的那双职业的贼眼一瞥之间,立即把身体深深埋进了枝桠中,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是哪儿?天下武林第一庄名剑山庄!咱是做什么的?做没本钱的买卖的江洋大盗!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非到阴间报到去不可。若是林庄主来了……
      可是等那人开了口,华沛立即就蒙了……
      “小……小丁!这些年当真是是苦了你……”听声音不是林庄主,更不是林庄主那个痴心于剑的胞弟。那会是谁呢?居然对这天下第一的美人称呼得如此放肆,似乎言语中还有些哭腔……
      “六儿哥哥……”林夫人也停了琴音,这二人居然如此熟识,华沛心下不禁大惊。莫非是林夫人红杏出墙?想不到林庄主一世英雄,老来却戴了个绿帽子。华沛想及此处不禁要笑出来了。
      “一别春秋二十四……六儿哥哥……你一切都还好吧!”
      “小丁……”
      “今天官人说来了一位贵客,说是神医薛清的师弟叫薛明,薛先生,让我去迎接……不想便是多年不见的你了……”
      “小丁……我……”
      “多情相思长自拾,二十四时随风逝……六儿哥哥,这么些年了……你我都老了!”
      “是啊……当年风林大火,我身受重伤,幸被家师所救,但不想为了养伤,在西域一呆就是二十多年……等我回来,不仅娘亲已经过世了,而你也早已……”
      “人世如浮云,聚散原无定……我们一家被林庄主所救,娘亲为了答谢他,就把我……都是造化弄人……”
      华沛越听越惊,原来这二人不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竟是上代风林双侠的遗孤。话说当年苏行风、明雪林双侠助戚继光将军平倭荡寇,威震闽粤,后退出江湖,隐居山林。谁知不过半年便遭东洋武士暗袭,二人双双毙命风林谷,其家小更是惨遭火焚杀戮下落不明。不想这里的二人竟是各遇奇缘,幸免于难,但想来半生已过,恐怕是破镜难圆了!
      此时,或黄或红的来自于那落日的光芒,已经完全隐没在山的那一边了。晚间的黑色开始了她的夜生活,这将是多么奇特的生活?起初,天上仿佛如风雨来临前的一片乌云,寻不见一丝一毫的火花,害怕或失望是这时的主题。再看看,再看看,竟在细小中发现墨黑的颜色中冒出了几点闪亮,亮光渐渐明显了,眸子也渐渐精密了,便发现了今夜星空的主角,其实是那蔚然亮丽若有数万层星云叠加的月光。
      那二人默然良久,忽然铮铮琴响,又唱开一曲,这次的头牌却变成了那高傲的男声。也许是太久没有回到家乡,也许是太久在陌生的地方,他随着苏流云的琴音哼了很久才唱了几句草原的民谣:
      “春天花开了,这里就是幸福的天地,有一种呼唤带领我们回到家乡……不是我自己愿意变老的,实在是这时光无止境地循环,让我不得不老去的啊……”
      苏流云嗤嗤低笑,又正色和了一曲: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一天涯……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雅曲换胡风,又转成古音,的确是有别样的情趣。华沛竟在这小小的树枝间很是受用地欣赏了起来。但听那声音渐渐变得细小了,后来似乎竟是没有了动静……
      走了?华沛猛然想起其行的目的:不论如何也得把那钗子弄到手!这样想着便扒开了树枝探出头。却发现一个满头银须银发形似耄耋的中年男子竟扑在那万种风情的林夫人身上,看样子二人竟是打得火热!
      华沛登时大怒,立马伸开夹紧树枝的双腿,说着就要上去暴打一顿……
      “什么人……”林夫人立时警觉,话还未说完,叮叮几声不知什么暗器就已经飞出。随后便听啊的一声叫喊,假山后便倒下一个女童。随后只听“小雯”一声惨叫,林夫人鹊起雁落便已扑到跟前——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林月雯!
      华沛这时方知这娇滴滴的苏流云竟是身怀绝技、出手不凡,幸好没一时冲出去,否则现下倒在地上的恐怕就是自己了,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回去。
      在枝丫的掩护下,他继续观察着:还好,那稀世珍宝美人钗依旧完好地摇曳在林夫人的头顶,看他们衣衫完好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很深入的动作。
      只见薛明也跟着窜来,但比起苏流云如飞云一般优雅的身姿,这位神医薛清的师弟薛明先生却是恍若僵尸一般的蹦到假山前——原来他竟然被当年的大火烧成了下肢残疾。看来二十年的医治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是却成了一个半人半鬼的妖精。
      “是谁?”薛明似乎问得有些急切。
      “是……是我的独女——小雯!”林夫人似乎已经哭了出来。
      “你用的针淬毒了?”
      “孔雀胆……”林夫人泣不成声。
      “交给我,六个时辰后保管还你一个欢蹦乱跳的女儿!”说着,他竟一把将林月雯抱了过来。
      “真的?”林夫人抬起了头,带着崇敬的表情。
      “六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薛明深情的回了一个眼神,话语尚未说完,腾地一下窜起便远去了。
      这时山风拂来,相思叶碎碎地摇着,大地仍是一片沉静而阒寂。现在又只剩下了苏流云自己,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坐着,不知是对是错,是喜是悲,是哀是乐。华沛也不愿动了,他宁愿这样静静地看着欣赏这件稀世尤物,总觉得后面应该还有故事。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么神秘,那么特别,似乎他花上几世的日子也看不懂,读不透。
      苏流云仰面星空,又长叹了一声,带着无限的哀愁。
      人孤独,竟像那孤悬在深邃夜空中的星尘,虽然一个个都在同一色的夜空中,却相互距离那么远,即使接触也只是不知厮守几世才能等来的流星般飞过的一瞬,这一切都透露出一股冰冷幽渺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见而哀思。
      良久,忽然苏流云高雅而轻淡地,语气中却又略带嗔斥地说到:“怎么?还没看够?你飞鸽传书来见我,难道就是连个面都不露吗?”
      华沛大惊,难道早就被她看破?正想窜过去,直截了当地和这位绝代美人做一个了断,忽然一个人影决起,身法轻灵,似有抟扶摇而上九万里之势。见此,华沛又是一惊,这不是本门的身法吗?难道……
      定睛仔细瞧,那人犹如叶落般地潇洒飘落,着地无声,不是大师兄曹芾又能是谁!难不成他也和这林夫人……
      “你早知我来了?”这是大师兄的声音。
      “若不是你,何以我九枚毒针只打中了六枚……”
      九枚?华沛登时后背一阵凉意,恐怕这就是传说中当年风林双侠中的风侠苏行风所使用的,宋时便已失传的“暴雨梨花箭”的气功暗器绝技。
      “那你是当真要打死咱们的骨肉了!”说着曹芾显然气愤已极。
      华沛心下大骇:堂堂名剑山庄的少主人居然是师兄和林夫人私通的杰作!却不知这位林夫人要打死自己的亲生女儿究竟是什么用意?
      “还是你已经算计好了那薛明会施救?你居然……”曹芾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啪的一声就在苏流云的脸上结结实实的烙上了五个手指印,“……你到底要怎样?”
      “我怎样……我能怎样?你不声不响,远渡东洋一去几年杳无音信……你明知那林啸天是门哑炮,能叫我自己怎样……我若不如此支开那薛明,又怎能再见到你,你还会见我吗!?”
      “我……”曹芾无语了……是羞愧还是悔恨?是思索着这一次如何再离开这个女人,还是思索着今后如何再回归这个女人?
      朝放夜合的百花,现在翕然着藏起了诧异的眼,是不忍这人世间的一切,还是怕被人看见那恸哭后弄花的脸。花树的影子倒映在一直都未曾改变过姿态的湖面。似乎很悠闲地观望着的湖水,又有谁知道她较弱的身姿正是显示出她平静下的力量的有限,任凭这些无助的影子纷乱着自己的世界。有时她也会抖动几下不自然的皱纹,可那也是从时间的上游漂来的鱼儿提醒她,岁月的流转,不能再任凭她静静地等待了。
      曹芾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位曾经的情人,很久。想想那时,也不知是凭着初出的懵懂无知,还是一份闯荡的江湖稚气,自己竟斗胆闯入了当年就已经显赫开来的名剑山庄。
      而那时的苏流云呢,她的美丽,任凭你去想像吧,若是她当年真的有意去紫禁城里争艳,恐怕真的又成就了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不知不觉中,曹芾的手中多了一件美玉——那是林夫人的纤纤五指。
      “今天的夜色,好像当年……”苏流云似乎是对着长天自叹,但又像是对着身边这个貌似已经铁了心的负心郎说的。
      “风烛影残残,晓寒黑云天半边,恍惚忆流年。梦里乍见旧人现,合欢夜难眠。
      春风不知险,吹醒梦里眼。旧人不见换新颜,一夜相思错成全,黄昏噤无言。”
      曹芾暗暗的吟唱,像当年的那个月夜……
      “还记得啊,当年你若不是非求我一笑,我怎会失身给你……”苏流云脸上满是回忆的满足,心里似乎是得到了些安慰,竟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曹芾的胸膛。
      曹芾起初想反抗,但是这感觉是如此的温柔而熟悉,渐渐沉醉了,无奈“几经沧海空余梦,一笑风月错半生”,便顺从地用身体裹紧了这娇媚的身躯,激情地颤抖起来。
      在墙外的华沛就没那么好的心情了。虽然他有意于这美娇娘,但是自己对大师兄还是又敬又怕的。华沛曹芾虽同出苗疆白头仙翁门下,但曹芾早了华沛十年入门,自己的功夫不及;而且多年来他们又亲如兄弟,特别是八年前他们同去扶桑国时,曹芾曾多次救他于危难之时,二人更是生死与共。
      虽说自从师傅过世后,自己为掌门之位多次陷害于他,但心里始终对这个大师兄还是很敬重的。不想今夜所见,却是让他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华沛定了定神,心里又暗暗计算开来:何不趁机先把他的宝贝女儿掳来,再以他和林夫人私通这件事要挟,既能逼他束手就擒,又能让他颜面扫地,而自己就离掌门的位子就又进了一步了;曹芾啊曹芾,别怪我,你实在是没资格坐在我头顶!
      清风乍起,却不闻惊鸿。这是寂夜,只有木叶的沙沙,落红的簌簌,流水的潺潺,和爱到深处的局促的喘息。春水未降,寒夜初上,寂静里的鸳鸯听不见远山上望帝的杜鹃吟唱;凝露未酿,危楼灯长,局促中的伴侣看不到庭院外哀叹的伺者彷徨。
      这时一圈又一圈的明灯从前院亮进了后院,华沛眼看着名剑山庄的辉煌就要照进这个阴暗的庭院,而这里的这对鸳鸯却还卿卿我我,鱼水交合,好不快活。“曹芾不能被抓住,他还要保住正直之身被我利用……”华沛这样想着,一排袖箭便射了出去……噔噔噔,正钉在刚才林月雯倒下的地方!
      “什么人……”曹芾还未喊完,林夫人那惊天绝技又一次展现开来,漫天的毒针这次竟真的是毫不留情的激射开来。幸好华沛早已藏缩在了墙头下,眼睁睁地看着那棵葱郁的垂杨柳,瞬间变成了浑身长满毒刺的仙人掌……
      “好险”华沛轻叹一口气,一行冷汗模糊了眼帘。
      许多脚步声伴着欢乐地说笑逼近了,一个分明就是名剑山庄庄主林啸天的声音说:“薛神医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我这把老骨头,能在有生之年再走进威震武林的名剑山庄,那是老朽三生有幸了……”
      能做的都做了,就盼着大师兄赶快逃脱吧!这样一个奇异的想法油然而生,华沛自己都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就突然之间关心起他来了呢?
      这时再听墙内的动静……
      “贱人,害我!枉我还如此对你……啪……”又是一巴掌。
      “不是的……曹郎……快走!”
      “什么人?”林啸天那貌似威武的声音终于发觉了一切!
      华沛冒险探出了头,只见曹芾一飞冲天,起如巨鹞,翔如金鹏,除了衣衫不整外,一如既往的潇洒和矫健,渐行渐远。林啸天气急败坏,抄起家丁手里的托盘,撇下整盘的美酒珍馐,手持盘沿旋转开来,三环周身方才脱手,疾飞而出,直打曹芾。
      林啸天满以为这“云罗三转”的掷镖手法必定重创这奸夫,不料那人头也不回,在空中突然蜷缩双腿,待托盘飞来时轻巧一蹬,便以更快的速度远去了;而托盘却反转而下,噌的一声,直插青砖,入地三分。
      “逃跑的身姿还如此曼妙,却不知是哪一派的身法……”薛清薛神医居然饶有兴致的欣赏了起来,“看来此人定是当代的一位高人,可惜品行实在是……唉……”
      墙外的华沛冷笑一声,心满意足的回过神来,也长叹了一口气。
      “啪……贱货!”林啸天这一手耳光扇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确是名家风范……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使众人尴尬异常。
      “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没想到更令人尴尬的是林夫人的反应,“你自己没能力,就让你的弟弟代替!你不知道吧,他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小雯根本就不是他所生!他虽然痴,可是却比你这个阴险、卑鄙、无耻、无能的老不死的东西强多了……”
      “住嘴,你个婊子……啪”又是一个同样干脆利落的耳光。
      薛清似乎也觉颇为不妥,便用手势引着早已开始窃窃私语的众家丁退了出去,又从院外把门带上了,闭得死死的。的确!“人言良可忧,将恐千载留。”
      “说!到底是谁!不说我宰了你!”林啸天对苏流云从来就没有过一天好脸色,若不是自己没能力,而胞弟却对她情有独钟,林啸天早就废了她了。
      “你——不——敢!”想不到苏流云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威胁开他了。
      华沛竟然感受到一种从头到脚的寒意,幸好现在没有去看这个不知已经变成什么脸色的女人,不然真不知自己是一下子就会被她浴火和冰冻的双重面容所迷惑,还是会被她的恶毒、阴损的脸色吓到再也不敢亲近女色。
      “你……”林啸天居然真的就那么停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到底他顾虑的是什么?华沛又按耐不住了,便爬上了墙头。
      夜,是死静的夜。死亡的感觉也渐渐爬上了周围的事物。一池清水里泛起了点点星样的白色——居然是金鱼的尸体——一枚细细的针插在了池边的花茎上,并随着花落,漂到了湖心,正是曹芾打飞的那三枚之一。院外的一株垂杨枯萎了,从上到下,满树的枝叶摇摇欲坠——正是华沛曾攀过的那棵,被林夫人用毒针打成了刺猬。林啸天颤抖着,后颈被一柄冰如寒霜的剑顶着——持剑的居然还正是他自己——那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林笑天。
      华沛很是诧异,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本就知道名剑山庄庄主有个视剑如命的痴心胞弟。但是当世间真的有这么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面前时,自己又忍不住自然而然的诧异开来,特别是当这两个人互相敌视的时候。
      “小天,把剑放下”林啸天似乎是镇定了很久才发出的命令。
      “你放流云走,我放你走!”
      “我说把剑放下,你不能这样对待你的亲哥哥!”
      “放了……流云!”
      林啸天似乎觉得,林笑天那把握着剑的手正在颤抖——他也不敢!于是林啸天便迅速地挪开头颈,同时用擒拿手法向后探出鹰爪,欲勾下这柄惊世的霜寒宝剑。可惜“嘭”一声,被林笑天用剑柄正打在“肩井穴”上,登时便动弹不得了。
      月夜很朦胧,刚才的死迹似乎被这一点的月光照亮了,虽然华沛很肯定这是微光一现,但是很温柔,很可爱,也是很朦胧。
      “你走吧!”林笑天微微抬起那双被剑柄磨出老茧的双手,似乎想学出常人的温柔,可惜做不到,又不自然地垂了下去。
      苏流云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的冰冷的霜月,终于闪出了晶莹的泪花,想要说什么,却也不能像平时那样千娇百媚了,便在这个可爱的姘头丈夫的额头轻轻一吻,随即如秋燕掠水般飘去了。这真是一个不知是何意味的吻!“相逢相笑尽如梦,为雨为云今不知”。
      一个林啸天躺倒在地,不带有任何表情,像一座雕塑;另一个林笑天独立庭中,做不出任何表情,也像一座雕塑。
      多情不知无情时,悔恨长生单相思。芳踪悄逝难留日,心悻挂碍独自知。
      华沛远远的看着,却也情不自禁的一阵空虚。是因为那美人从头到尾从未看过自己一眼吗?华沛摇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今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当然是因为那柄美人钗也被她带走了的缘故!可是自己心里的酸楚却跃上了鼻稍……
      千山中万叶响动,自以为感动了林间的清风,却不知煽情得太过火搅了睡鸟飞翔的春梦;远来的号子,也不知时辰地乱号着,自以为很美很悠闲,却吵醒了江边人家的饱睡。再在这里留着而是多余的,空自哀愁罢了:当初直接上去抢,那宝贝不就到手了吗?自己还是太笨了,不知道夺取的珍贵!现在只是“霜重如泪水,欲拂还沾凝”。
      风行在林中,不知时辰,不知方位,不知地点。也好,就这样一直奔跑着,直到看见明天的日头。虽然远远仿佛能看见一丝蒙蒙的白,但是朦胧得太淡太浅,这里是黎明前!
      夜行是个错误,华沛这样想着,就静静的坐在了树枝上等待着日出。耳边尽是寂静的声音,寂静,寂静和寂静,却似乎还有流云般的委婉歌吟……
      真的有她的声音!华沛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日不见如三秋兮”看来还是不准确的,应该是“一时不见如隔世矣”!
      华沛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失落,又是一阵痛恨——居然是她发出大欢喜的声音!
      只听见这声音时如燕语,时如兽吟,时如高歌,时如婴泣。好个窃窃私吟细如雨,又幽然戏喜甜如蜜。他们这一下激情翻身的草动,那一次柔软转体的笑说,分明像一柄一柄的利刃刺进华沛的心底。可是他能又如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是个贼”!但又怎能掩饰住心底的悲伤与凄凉?
      流云呀流云!暗岑岑寂夜,悲戚戚林莽;不觉梢头悲人凉,只消情郎汗里香。
      现今看来她先前的举态都是做作的,做戏一般的给自己这个唯一的观众看的?从她甜嫩的小口中飞出的那些软语、蜜语、和情语,分明地告诉华沛,这次是真正的享乐。她喘息着,那喘息的声音似乎在华沛的耳朵里也能听出芬芳,并不是很紧凑的急促中却显得很尽力,是享受力量还是用力量去享受?和她同时喘息的声音里的那个男人的喘息,似乎用尽了平生的温柔。华沛恨不得那是自己的声音,可是他做不到。
      那个男人,如大海一般的宽广的声音中竟饱含着欢笑的玩味和泪水的感触,响动的喘息似乎是一双看不见的有力的大手,温暖着能听到他声音的一切事物。而她呢,娇美的声音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般偎依在男人的声音身旁,有些许安慰,又有些不符合声音的年龄的回味,她似乎很贪婪地享受着男人给她的一切,又很倾慕,很疼爱这个自己所依靠的依偎……
      东方终于现了鱼肚白,照亮了林中的每一片天,天空下的鸟儿都该醒了!可是还有些不知阳光意味着什么的成对水鸟,仍然将头藏进彼此的翅膀下,依偎着,贪恋存在在对方身体里的温暖。它们不是不知那阳光的该死的意味,只是“愿为梦中人,长在南柯沉”。
      可是还能这样呆多久呢?阳光总是会照亮每一寸黑暗的。
      所以,华沛就看见了:树下,一个男体和一个女体面对着面,以一种最接近自然的体态——裸,甜甜地睡着,在草树掩映间。华沛看着,很熟悉又很陌生,在树顶默默地停留,不知该不该将那件稀世珍宝抢走……
      林外忽然有了些嘈杂的响动,难道林啸天终究还是不能放过她吗?华沛心里思索着:是否该给自己已经暗恋上的这个女人和她的情郎示警……
      就这样犹豫着,林啸天已经挟着他门下那些忠心耿耿的爪牙——寻人犬,追了来。一头,两头,三头……整整十头,半人来高的露着口水四溢、獠牙可怖的巨犬啊!
      好了,现在也不用他示警,来瞎操心地上的这对鸳鸯是否在睡梦中,就会被那些棕灰的狗东西撕烂了。如果说,还有人能在这些震耳欲聋的的群犬狂吠中安然入睡的话,那是聋子。何况他们这些几十年如一日修炼的武林高手呢?只有一件事,华沛还记得——就是不要让那些脏兮兮的牙齿,啃烂了动人的钗子。
      “没想到你这老儿还有这招,我在你家一十八载,居然没发现……”苏流云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恨恨地咒骂着。
      “少废话……你的命是我救的,是你母亲把你嫁进来的,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恐怕没那么容易……”
      “看来……你对我家传的‘暴雨梨花箭’还是一直垂涎的。哼,‘花枝叶底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娘说得果然不错,这么些年我一直防着你是对的……”
      “少罗嗦……”
      “林庄主!我看这中间恐怕有些误会……”一直在苏流云身旁帮她整理衣衫的男人这时突然开口了,声音浑厚有力,虽有海浪呼啸的气势,却又不失儒雅和温存。
      “哼,奸夫……可敢报上姓名么?”林啸天说这话时,似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下——叶一鸣!”
      好吧!现在,除了苏流云,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惊住了,连那些都不是很听主人的话的狗儿都乖乖的蜷缩了起来。
      叶一鸣?何许人也?
      当世武林第一铸剑师,所铸的奇剑天下闻名。就说昨晚那柄顶住林啸天脖子,名为“霜寒”的利剑便是出自此人之手。“明月霜寒,晓残冰弦,静时光华照晚,舞起冻气花半”说的就是当年铸成此剑时的情景,当晚叶一鸣试剑,舞动时寒光闪烁,瞬间满园春花冷凋残。
      “这是……我们夫妻的私事!请自重……”林啸天沉不住气了。
      “怎么没有我的事?我和小云已经是夫妻了!昨晚刚刚成的亲……是不是,小云?”满脸都是无限温柔的叶一鸣,望着一直牵着他的手的苏流云。
      “嗯……我们相恋数年,终于如愿了……”苏流云也是一样的温柔回馈着。
      “你这个……那么阁下当真是要管上一管鄙人的家事了?”
      “正是!!!”
      噌的一声,林啸天麻利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拴有金铃的赤色短鞭。叮叮叮金铃三响,群犬齐上,嘴角上全都带着湿漉漉的口水,咆哮着,撕咬着冲向这对新婚夫妻。华沛缓缓闭上了双眼,不忍看着心爱的人被畜生们作践。
      “嘭……嗷……”似乎是一只恶犬被踢开了,“碰碰……嗷……”又是一只,这次的力量似乎有些柔弱,那就是素流云踢的了。
      “嗤嗤嗤……嗷——”看来流云终于忍不住使出了看家本领。这回真不知是该同情谁了。
      “混蛋……”看来是林啸天那老儿在生闷气了。
      “不能动我哥!” ——突然不知何处窜出一声大喝,震飞了林鸟。
      林笑天也来了?华沛一惊,赶忙低头探看。
      苏流云衣衫不整,右臂似乎还有丝丝殷红,随风荡动的襟带虽然还是那样飘逸,却已经被獠牙撕烂了。地上到处是那些作恶的畜生的尸体,有的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一脚踢破了脑袋,有的却是中了毒针,还在那里抽搐挣扎着。林啸天似乎也不知什么地方受了伤,正端坐在草地上调运内息。
      林间有一处空阔的地方,树木有些稀少,叶一鸣正和林笑天站在那里对视着。林笑天手里仍旧攥着那柄“霜寒”,可是自己前襟却霜染了,脸色灰暗;叶一鸣手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但衣袂飘然,面容舒畅。再看看周围,树上一道道的竟都是冰痕……
      “你这柄是……”林笑天的表情有些吃惊。华沛比他更吃惊,叶一鸣明明什么兵器都没有,二人怎么会如此恶斗?
      “当年我用深海寒铁打制霜寒剑时,便觉此剑寒气不足,锋利过之;若是用时不慎,可能会自伤其身”说着抄起右手衣袖,一柄形如匕首的短剑乍现——竟是水晶制成!
      “此剑名‘玄冰’,内嵌漠北极寒之地的千年寒冰,故称之;加上它并非铁器所制,不显锋利,因此可算完美了;不过毕竟材质有限,只能做得如此长短了……”叶一鸣自己似乎很欣赏,但又有些遗憾,“本来是想送给小云的,竟让我自己先拿来用了,唉……”
      “佩服,佩服……那么,请放了我哥!”
      “但是,他,会同意放了小云吗?”
      林笑天踌躇了,他木讷地望了望已经面无血色的苏流云,又望了望依旧气急败坏的哥哥,再转过头看着一脸温和的叶一鸣。林笑天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撇下了手里的霜寒剑,呆在了原地,似乎是默许了他的决定。
      叶一鸣仍旧微笑着款款走到爱人的身边,扶起她娇嫩的臂膀,无限爱怜地说:“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能如愿了,昨晚真是苦了你了。”
      “只盼着……他们不要怨我。”苏流云似乎有些悔意。
      “他们会了解你的苦楚的,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就让他们忘记你吧!”
      “可怜的六儿哥哥……我只当他是哥哥啊!”
      “那就来世再报答吧!”
      “……就这样了吧!今生今世,我是只有你了……”两人紧紧相拥,生怕这一刻的相聚还是幻觉。
      华沛惊了,这一晚的经历,原来竟是一对私奔的恋人安排了许久的一夜戏!可怜巴巴的自己,竟会无意中爱上一个根本不会理会自己的女人,枉他一世自觉厮混风尘,却始终不明白怎样去理解一个她!也许他还没有资格去爱啊!寒风凄凄夜,何为恓惶跃林野……
      “林庄主,好自为之!今生但愿不见了!”叶一鸣居然还兴致勃勃地欣欣然向他告别。
      “叶大侠……我还有一句话!”
      “请讲!”
      “希望叶兄今后好生待小云……她有咳症,每逢朔望之夜,你们二人若行房事,可记得千万不要让她……”正说到此处,林啸天忽然双臂死死地钳住叶一鸣,令他逃也不得,战也不得,并扭过头大叫起来,“林庄主!”
      只见林笑天此时已在半空,势如巨隼掠食般飞扑而来,霜寒剑剑气凛人,直指叶一鸣的背心!
      “不要——”苏流云一声尖利的凄叫,挡在了叶一鸣身前!
      可是林笑天没有动摇,依旧笔挺的刺了下去;很深很深,透过苏流云的心,插进了叶一鸣的心房!
      “为什么?”苏流云眼里的疑惑、绝望、痛苦,直逼迫得树上的华沛几乎昏死过去。
      “没有为什么!我,岂会被你们轻易打倒?太天真了!”林笑天似乎很得意。
      “小云……咳咳……不要问了!看来……我们只能来生再爱了!”叶一鸣留下了他的最后一句。
      “今生尝尽……人间苦,渺茫……他生更难期……”她也亡了!
      多么迷人的流云一般的花,只这一次的灿烂就开尽了一生的精华,闪亮得连护花的人也安静地陪眠。安静的林间,听不见他们倒下的声音,听不见最后的留言,听不见林笑天的奸笑,听不见林啸天挣扎出已经僵硬的叶一鸣的双手时的恐慌。
      而华沛,这个从始至终的凄惨的旁观者,也听不见了自己的心跳……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几多怜。风刀霜剑逼迫日,三百六十沉醉眠。
      春蚕花死渐落时,叶见鸟闻憔悴间。一朝春尽红颜逝,花落人亡两不言。
      可惜逝者已逝,刽子手还是不能放过他们……还是不能放过目的和利益!
      “庄主,人都死了,是不是……”那个假的林啸天如今已脱下了辉煌的假面——竟是昨晚手持托盘的那个家丁!不用说,这个假装木讷的林笑天,就是林啸天本人了!
      “搜身!”林啸天只是冷冷的下命令。
      “是……”无奈,家丁只得回过身去翻看几乎将他命断的两具尸身。
      可是真的这么简单吗?
      果然“噗”的一声,可怜的家丁被一剑透胸了。
      “你……”惊恐?家丁的眼里只有这一个词!
      “你知道的太多了……”林啸天拔出殷红的剑,一把推开了那颗永不瞑目的头。这下只有林啸天了,可是他还有找那个所谓的“暴雨梨花箭”手法的必要吗?
      于是终于只剩下了这个孤独的旁观者了,他沉重地跳了下来,挨着步子挪到苏流云的尸身前。自己终于可以亲手抚摸她滑嫩的肌肤了,终于可以见到她那美丽的容颜了,终于可以亲口对她说一声“喜欢你了”。可是芳魂已飘零,何处觅多情?
      “我只是个贼!”如今他也只能用这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实来安慰自己了。
      天大明,浮云万里,却难成形,烟花繁茂,却少流芳;林野落木,却非秋高,伏者悲歌,却非家亲。人,生而不知为何,但常恸为知己;用情而不自知者,必痛于情死之时。常见他人欢,笑人痴者,未尝思自痴之时。笑多少奇世儿女,来来往往,生生死死,于“情”一字不解;然自蹉跎世事,历数往昔,怎不想,有几多动人情怀,不枉驱此一世?
      “小丁!小丁!你在哪儿?小雯要找妈妈了……”远处,薛明的声音忽近忽远。
      华沛只得继续履行一个贼人的职责,便轻轻拔下了流云鬓上的“美人钗”,又轻轻地吻了一吻——上面竟仍带着沁人的芬芳,使他更悲伤了……
      行在江南的小镇上,华沛抚弄着用经万里之遥的喀纳斯湖湖水涤荡的阿尔泰精金锻造作骨,被千年玉龙喀什河河水冲蚀而成的和田籽玉镶嵌做眼,使百年盛唐巧匠设计绘制纹饰,呕心沥血、精雕细作而成的“美人钗”,不自觉又想起了她。
      华沛轻叹了一口气,低头时发现钗子的柄脱落了,露出了一卷细细的泛黄的绢。他轻轻展开,密密麻麻的小字铺陈开来,上书五个大字——暴雨梨花箭!
      苏流云没忘了这个暗恋的男人,竟在死后也报答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流云的态度总体上来说,对每个想要接近她的男人都会示好。但是一方面她身不由己,一方面又确实受到这些人的百般讨好。她不想对每个人无情,又不想对每个人滥情。但是正因如此,男人的面子和嫉妒心,最终成就了她的悲剧。应当也属于《武人志》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事件。由此众人都由光明中转向黑暗,由高大上转向黑暗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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