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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南方与北方的差异,在冬天才会显得最明显。北京已满目萧瑟,所有的植物都光秃秃的时候,南方的山还是绿的,小块小块的农田里种着庄稼,流淌不息的江水,滋润了简桢的眼睛。

      她到家了。

      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简桢走出机舱,立刻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只是跟北方令人窒息的凛冽不同,南方的寒意,是透明的清冷。

      简爱国站在接机的人群里,看着远远走来的女儿,她比大多数人都穿得厚些,走路就有点笨笨的,看在父亲的眼里,越发使人爱怜。这孩子大约是累了,有点没精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正要出声招呼,却看到简桢抬起头来张望,看到他,脸上绽出笑来,向他招手。

      父女俩分别奔着出口快步走着,走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儿大了,不能像小时那样搂搂抱抱,一年没见,好多牵挂不知从何说起,简爱国接过简桢手里的箱子,笑着说:“快走吧,你妈等着呢。”

      简爱国在前面领头大步走着,司机小张赶忙追上去抢他手里的箱子,倒把简桢一个人甩到了后面。

      上了车,简爱国像本市代言人一般介绍着简桢不在的这一年当地的变化,这个富庶的南方小城,就像中国所有的发达城市一样,路修得更宽了,老城区被拆得面目全非,高楼也越盖越多了。

      只是,当汽车驶入市区的那一刻,看着道路两边绿树上仍然茂密的叶子,步调明显的比北京慢一拍的行人,那些小时耳熟能详的招牌小吃,还有远处江桥上的璀璨灯火,简桢把车窗拉开一个缝隙,湿润的空气铺面而来,让她全身放松下来,有种通体舒爽温暖的感觉,这是她的家乡,这是她的地方。

      简桢到家的第一夜睡得很晚,她其实很累,但看着爸妈高兴的样子,她打起精神又是吃又是说,几乎没让嘴闲着,这个冷清了许久的家因她的归来立刻热闹了起了。

      睡前简桢把几本旧小说又拿出来看。妈妈把她的一切杂物都保存得很好——过去的照片、卡片、信件,如今全都坦荡地放在抽屉里,只是她俩谁都不会再想去翻看。对简桢来说,很多事过去就是过去了。

      凌晨睡下,朦胧间听到爸妈压低了声音说话,屋外隐约有他们窸窣走动和关门的声音,但她并不觉得打扰,一翻身,又睡着了,再睁眼,已是中午。

      她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打开空调,复又把身子藏了回去,等着屋子回暖好起身出去吃午饭。

      南方冬日的中午,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北方人民冷得伸不出手的时候,南方的街头暖意盎然,阳光好得让人禁不住眯起眼睛。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不需要工作的市民此刻都三三两两的在室外闲坐着,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简桢的心也舒展起来。

      她穿行在市中心的居民区,这里住的是本地资格最老的土著,此地如今已是寸土寸金,开发商拆迁不起,很多80年代的老楼就留了下来。阳光已被周围的高楼大厦和林立的广告牌挡得差不多了,临街的房子都改成了小商店和小吃店,再加上路边的小摊贩,把这几条街围得严严实实,像是一个独立而神秘的世界。

      一家小吃摊上正在煮馄饨,四十多岁的女店主应该就是屋主,小孩子在她背后的屋子里钻出钻进,两张小折叠桌就摆在街边,馄饨香气慷慨地送入每个路人的鼻中,简桢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小姑娘,吃一碗馄饨吧,刚煮好的。”店主招呼她。

      也只有在自家的地方,乡里们才会称呼已经27岁的简桢为小姑娘;在北京,她常被出租司机尊称为大姐。记得第一次听人这样叫她时,简桢气愤地跟苏西说:“叫我大姐?看他那一脸褶子,还叫我大姐呢?”苏西郁闷地问:“那叫你什么?小姐?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简桢坐下来,吃这一碗清汤小馄饨,齿颊留香。

      旁边桌坐了个老大爷,大约是摊主的公公或者父亲,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喝小酒。看简桢转过头来,便和气地用本地话跟她打招呼:“吃得还好吧,要不要辣油?”

      简桢笑着摇头道谢,把汤一饮而尽,浑身暖洋洋的。

      出了巷子,简桢叫了一辆三轮,车夫是个健壮的中年人,问她去哪儿。简桢想了下,说沿着江边转转吧。

      车夫憨憨一笑:“你是外地人吧?我带你去滨江大道那里。”

      沿江岸靠近市中心这边建起了长堤广场,道路宽阔,视野很好,但是人工斧凿痕迹太重,简桢想着自己反正只想散散心,看看这座城市和她思念的那条大江,也不必特意去找那有野趣有意境的地方,就随车夫去了。

      其实大半时候,她都在车上发呆,景致是早已看惯了的,只是这江水,让一切都鲜活了起来。水面有风清新地吹来,略有些冷,却让人爽气清醒。

      昨天爸妈看简桢乏了,没怎么拉着她说话,这次在家这么久,他们免不了要问她些工作感情上的事,可惜她没有任何好消息要跟他们分享,只怕还要说一个接一个的谎话来作答。想到这里,简桢就有些沮丧,她知道这是她人生义务的一部分,她也不打算逃避这个义务,但是她也希望有一个人一个地方,可以让她毫无负担地卸下此刻胸中的块垒,让她也可以一吐为快。

      堤岸上有不少人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像是独自飘在江上一般,让简桢的心绪也有点飘忽。

      正愣神间,车夫猛地把车子往边上一带,简桢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看到一辆警车向他们并过来,把他们别在了路边。

      车夫满脸惊疑地看着简桢,简桢看了看警车驾驶座上的背影,不由得笑了,掏出钱来给车夫:“没事,你走吧,那人我认识。”

      江展航笑吟吟地从车上下来,向简桢走来:“小姐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身份证借我检查一下。”

      他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的,要不是身上这身警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活像个古惑仔。

      简桢忍不住地笑:“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你当人民警察,就是让你在马路上欺负我这小老百姓的?”

      上了江展航的车,简桢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展航得意地说:“什么能瞒得过刑警的眼睛?我车从对面来眼角一扫就看到你了,掉了个头追上来你都没察觉。”

      “那你现在是干吗?有任务吗?”简桢在座位上伸了下懒腰,确实比三轮舒服很多。

      “没,单位刚完事,正打算回家,就看见你了。打你手机没开机,只好围追堵截了。”

      简桢才想起来,“哦,我电话忘记开了。”其实她是故意的,回家的第一天她就断了外界的一切联系,她希望能不受打扰,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假期,这个地球,离了谁不转呢?

      江展航嘲笑她:“还是那么丢三忘四,跟以前一样。”

      江展航跟简桢是同学兼发小,两家的妈妈是超过10年的同事,双方对彼此的家事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怎么样,首都的生活很好吧?给我讲讲。”两个人每年见面,江展航的开场白都差不多。

      简桢以前从来都是嘴不饶人的,但是这次却懒得跟他说,摇了摇头,看向窗外。

      江展航敏感地觉察到了,问她:“怎么?心情不好?”

      对着发小,简桢忽然觉得如鲠在喉,却说不出来,苦笑一下:“你别问了,最近诸事不顺,不高兴说。”

      江展航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简桢很少这么心事重重、神情消沉,看样子是真遇到问题了,他忍不住说:“要是在北京不开心,你还是回家来吧。在北京那么多年,该见的也见过了,不也就那么回事?你回来了,工作不用说,不靠家里的关系,凭你的能力也能找到很理想的。至于别的,虽然我帮不上忙,不过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还是随时都可以替你出头摆平的,再怎么说,自己的地方,做什么事都方便。”

      江展航的语气很恳切,简桢心里一暖,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她10年都没把北京十分之一的地方走遍,在这里却闭着眼睛也能摸清大街小巷;在北京跑断腿说破嘴的事,这里只需要给某个叔叔打一通电话就能了结;每天走出家门的时候,心里都是笃定的,因为父辈在这个城市几十年打下的根基,让她的世界,天下无贼。

      但是她若贪图的是这些,当初又何必独个走出去。

      “除非……”江展航一脸狡黠的笑,“北京有什么你放不下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简桢想到韩劲。北京,这个给了她太多希望与挫折的城市,真正让她放不下的是什么呢。

      她内心有点烦乱:“哎呀,你不要乱讲了。”

      江展航察言观色,终于不再追问了。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江展航问简桢:“去你家还是我家?”

      简桢看着他熬红的眼睛,说:“你给我放我们家路口那里就回家睡觉吧,我这次住得久,你不忙的时候再聊。”

      江展航也没多说,把简桢送到楼下,待她下了车,跟她摆了摆手就走了。

      简桢站在楼旁的树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吃晚饭的时候,简爱国凝视着心爱的女儿,忽然问:“桢桢,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啊?过年可就28了。”

      “哎呀不要听这个。”简桢大声地说。

      她跟韩劲的事一直没跟家里说过,总觉得还没到结婚那一步,不想让爸妈干涉太多。

      李云卿打断了父女俩的对话:“先吃饭,桢桢,你明天想吃什么,早点想好,我明天好准备。”

      简桢想了半天,说:“炒个什锦菜来吃吃吧。”

      妈妈笑了,“小囡真是嘴刁,说得轻巧,要十来样菜呢,准备这一个也不要干别的了。那个过年的时候再做,现在哪有时间做那个?”

      简桢自告奋勇:“我去买菜好了,我弄好了你回来炒。我在北京想了一年了,北京的菜不够新鲜,我自己做的也没有你做得好。”

      简爱国一叠声地催促妻子:“明天就做,明天就做,好不容易她说出样想吃的。在北京的时候,吃饭不一定怎么糊弄呢。”

      简桢得意地咬着筷子笑,继续找话题:“我今天碰见小航了,还是在马路上,你说多巧。”

      “哦。”李云卿应道,“听你张阿姨说他最近很忙的,改天叫他来家里吃饭。”

      说到江展航,简爱国忽然有些感慨,“老江这个儿子好啊,子承父业,爷俩没事还能坐在一起喝个酒。这点闺女可就比不上了。”

      简桢不乐意了,去推搡老爸:“不许拿我跟别人比。”

      简爱国一边躲闪着,一边继续说:“等什么时候你结婚了,带个女婿回来,也就有人陪我喝酒了。”

      简桢听得头大,要使小性子发作,却想起跟韩劲的这一段,忽然又觉得很难过,一下子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埋头吃饭。

      李云卿给简爱国使了个眼色,总算把话题转开了。

      吃过饭,简桢慢吞吞地收拾碗筷,听着母亲在厨房里低声埋怨丈夫:“你今天是怎么了,喝点酒话那么多,她刚回来,你就说些她不爱听的,回头她不愿意在家里多住了,走了你别念叨。”

      简爱国小声解释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简桢也可以猜到,爸爸一直挂心她一个人在北京的生活,巴不得她早点嫁人,有个丈夫可以照顾她,也好让他们放心。

      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那样的幸运,能嫁到父亲这样有责任感又性格温和的男人,嫁人对现代女性来说,并不是一个一劳永役的方案,没准还是另一段征程的开始。

      饭后在客厅看电视,简桢头枕在妈妈腿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简桢笑了一晚上,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洗漱完毕,跟爸妈道了晚安回到自己房间,她立刻面无表情,心里叹息今天的娱亲算是告一段落了。

      刚躺下,手机短信就响,拿起来一看,江展航。

      “你睡了没?”

      “干吗?”

      “下午睡太多了,现在睡不着,聊会儿。”

      “你想聊什么?”

      “不知道,要不你出来,咱俩喝酒去吧。”

      “都快11点了,我都躺下了。”

      “真没劲。”

      短信没再来了。

      简桢不以为意,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腊月28八那天的晚上,林浩宇收拾好自己小小的旅行箱,预备明天回家。待一切都弄妥当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简桢打了电话。既然当时说过走前再联系。虽然他想疏远她,却也不愿太过绝情。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直到第二天上飞机的时候,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女声还是这样冷冰冰地告诉他。

      每次他对她心软的时候,她就会用她的距离感伤害他。

      每次。

      林浩宇,他世态蔑然而又钝角地问自己,这种单相思的苦你还没有吃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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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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