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遛鱼

9、儿子儿媳讨医费，大山寿尽别人间

　　山下的乡里人仍旧是那副样子，种地的种地，乘凉的乘凉。人们各得其所，平和地接受着命运赐予他们的生活。金大山冲正在大槐树下吃面条的王麻子点了点头，王麻子小眼睛一眯，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了笑又低头吃面条。没有人问金大山为什么爬山，也没有人惊慌失措地打听：天刚才咋突然黑了呢？仿佛它从来就没发生过。金大山蹒跚地往家走，身后跟着同样蹒跚的刘翠翠。
　　“爸，妈。”“爸妈。”站在家门口的是金小山和赵菁，他们都喊了他们。赵菁抑制不住兴奋地说：“爸，妈，小宝的眼睛有救了！”金小山眼神闪烁着，好像一时没找着接下去的话。赵菁接着说：“咱进屋说吧！”说话间手脚麻利地把二来扶进了屋。原来他们是来要钱的。在赵菁激情昂扬地说了两三分钟后，金大山听清了她话里的意思。刘翠翠低下了头，一脸平静。金小山忙插话：“其实啊，我不是特别赞成去外国治。咱中国这么大都治不好，那洋鬼子就能了？”“哎呀，你这个人榆木脑子不开窍呀！人家外国的医术肯定要比中国发达了！再说在北京做这个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不要拿小宝的眼睛不当回事好不好？！”“也是也是，外国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八十多呢。”金小山话一说完就忙用眼角余光瞟金大山。小两口一唱一和的听得金大山直牙疼，他直接了当问了一句：“你们，要多少钱？”“是这样的爸爸妈妈，我们要请假陪小宝一起去，机票加住酒店加吃饭，搭着手术费怎么也得四十万。”赵菁一口气说出来，连该有的停顿都省略了。“啥？四十？万！”金大山倒吸一口凉气：“俺到哪儿去找这么多钱啊！”“我们凑了十八万，您二老掏二十二万就行。”又是赵菁接茬，但是语气明显冷淡下来。老爷子装什么呢？他没钱？哼。
　　“俺有。”刘翠翠从饭桌下抠出一个存折，看也不看一下就直接递给赵菁。赵菁和金小山用极快的速度做了一次目光交流，这回是金小山迟疑着打开了存折。看过数字后赵菁不敢相信地挑了挑眉毛。十分钟后，客客气气喝了两杯茶的金小山和赵菁走了。他们新买的面包车“突突突”喷了一管子的黑气。刘翠翠如释重负，结结实实地叹了一口气。金大山把目光投向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目光里既没有爱，也没有恨，潭水一样深沉。
　　几天之后明显长高长壮了的金大宝来了，他是来爷爷奶奶家过暑假的。在经济上得到满意补偿的赵菁大发善心让儿子陪他爷爷奶奶享受天伦之乐。金大宝还是那个金大宝，但说起话来小大人一样。他甚至挑明了问金大山：“爷爷，你相信我弟做那个手术真的需要那么多钱吗？”金大山慈爱地笑了笑：“爷爷相信。爷爷什么都相信。”浑身充满正义感的金大宝刚要嚷嚷就被他奶奶刘翠翠拿一片西瓜堵住了嘴。她慢悠悠地说：“俺的剪纸厂那几年就是为他们干的。赚了多少钱也都是想好了要给小宝治眼睛的。要有剩的就算补给你妈了。当妈不容易啊，看你妈，都瘦成什么样儿了。”金大宝啃着西瓜想，就算是跟奶奶都说清她也不信。算了。反正我和爷爷奶奶是一条心，绝不和我弟同流合污。金大山抚摩着脖子上的护身符梦呓似地问金大宝：“小宝的眼睛能治好吗？他啥时候回来看看他爷爷呀……”金大宝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我妈说，最晚后天他们就能回来。”金大山喃喃地：“后天，后天……”
　　两天后，金小宝和爸妈从机场走出来。他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却一直急切地问：“妈妈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爷爷奶奶啊？”“拆了纱布就去。”“爸，爷爷真那么有钱吗？”“恩。你奶奶手里可能还有点儿。”“哦！那奶奶肯定要给我一个大红包喽！”“给！给！小财迷。”赵菁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脸，一家三口乐呵呵开着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金大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护士盖上了白布单。急性心肌梗，猝死。骇哭着的金大宝上气不接下气。刘翠翠抚摩着金大山粗糙的大手，什么话都没有，连眼泪都是干的。半晌，她从兜里郑重地拿出一个护身符挂到大宝的脖子上，“这是你爷爷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留给你做个念向吧。”说完她不再看大宝，只呆望着裹着白布单的金大山的身体。许许多多鲜活的记忆电影回放似地一一闪过，刘翠翠在心里对金大山说，老头子，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小宝的眼睛一定会治好，儿子媳妇的日子也一定能越过越强。老头子，等孩子们都长大了，过好了，俺就过去陪你。你一定等着俺，一定等着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