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枯藤老树judy

2、他的六年

　　他又来看她了。
　　她原来的脸有点肉嘟嘟的，白皙的皮肤，鼻梁间有一粒粒小小的雀斑。
　　记得热恋的时候，他亲吻着她的雀斑说：这是我的小芝麻，是我上辈子在你脸上种下的，为了让我在这辈子认出你，找到你。
　　现在她脸上的肉嘟嘟没有了，脸颊上还有高原红，过度暴晒后蜜色的皮肤也遮住了雀斑。他悲哀的想，他的小芝麻看不到了，他找不到她了。
　　其实她不知道，自从她回来之后，他已经来看过她很多次了，只是他每次都躲起来，不想让她看到。他不敢面对她，觉得没脸见她。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他们是为了什么争论起来，引发了后来的冷战。其实冷战的最初是因为生气，后来他已经不生气了，在想着怎么才能和解，这个时候，她走了，选择了去西藏支教，他一下子愣住了。
　　然后他又因为这个“支教”生她的气。他总是想，至少她需要给他一个说法，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算怎么回事。于是他就一直在等她的这个“说法”。
　　所以她走之后，最初的沉默是他生她的“新的气”；后来的沉默是他在等她的“说法”；再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了。于是就沉默，沉默，一直沉默。。。。。。直到六年之后她回来。。。。。。
　　如果他一直是一个人，现在他也能坦荡地站在她面前。可是，他又有了另一个“她”——这让他无颜以对。
　　“她”其实是一个意外。
　　在她走后的第四年，是他最失落的时候，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气”，能让他们这么久都不联系，不想他，也不想孩子吗？！
　　他是在一个商务聚餐上认识“她”的，那是他的一个下游供方的宴请，他作为一个上游客户出席。席间，自然大多是对他的恭维与客套。那天他心情不好，喝多了。“她”则是工厂安排照顾他酒后的。
　　他不敢说自己一点点意识都没有，如果那样，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他是有意识的，但是他是带着酒后的一种放纵，一种不忿的情绪，像跟她赌气一样。
　　第二天早晨，他很愧疚，想给“她”补偿，但是“她”拒绝了。
　　“她”说，其实，在他还不认识“她”的时候，“她”早就爱慕他了。这次的一夜情，是“她”自愿的，他无需对“她”负责。不过“她”留下了联系方式，“她”说，如果需要就联系“她”，如果不需要，请忘了“她”。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确实没有再联系。即使是工作上，也从没碰见过。
　　再次见面，是他约的“她”。
　　那天是他们结婚纪念日，他不想回家，但是又不想跟朋友在一起。朋友们只知道他老婆是支教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去支教，还当他们有高尚的情操，自愿为边远地区贡献青春。
　　他们约的吃饭，“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在一边静静地看他。喝了酒之后，他放下了设防，断断续续讲述着，她也一直静静地听。那天他是真的喝多了，“她”没有送他回家，只是在附近开了一个房间。这一天，他们就相拥而眠，真的什么也没做。但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后来慢慢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约“她”。有时候吃饭，有时候直接去宾馆。而“她”，每次约都到。
　　他觉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轻松，没有压力，没有负担，“她”也从不要求他负责。甚至很多时候他们都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吃，或者“做”，更或者，就一起静静地睡一个晚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都不记得“她”是怎么在他家公开的。好像不知怎么了，“她”就完全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母亲，他的儿子，甚至他的亲戚，都知道“她”了。然后“她”就登堂入室了。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她”俨然已经成了他家的女主人。
　　他的母亲是喜欢“她”的，他知道。
　　她从小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很快又再婚并离开了这个城市，然后就不再管她，甚至在她结婚的时候，她父亲都没有露面，就跟没有这个女儿一样。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去世之后，她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这使得她个性清冷，很内敛，也很孤傲，不会讨好人。加上做教师多年，说话无意间有一种教训人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她跟婆婆的关系不是很融洽。
　　而“她”是一个销售，有很高的情商，待人接物极其到位。在哄老人这方面也很有方法。还经常挽着他母亲去逛街——这使得没有女儿的母亲有一种极大地欢欣。所以在她跟“她”之间，母亲是偏向“她”的，人前人后都承认“她”是自己的儿媳妇。并一直让他尽快离婚，娶“她”进门。
　　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是被动的，也是软弱的，他用一种鸵鸟式的心态对待这个事情，他没有一点点积极的动作，也从没想过未来会在怎么样。
　　每一次，“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她”再进一步，他又后退一步。。。。。。。这样一步一步，直到“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他才发现，他已经退倒了无路可退的境界。
　　现在，她回来了。他悲哀地看着自己已经进入了绝境：他从来没想过跟她离婚，但是，对于已经怀孕的“她”，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离婚的诉求不是他提出来的，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出炉的，他也不会跟她对簿公堂，但是她是怎么想他的呢？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