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易动[重生]》钟游

1、圣旨

　　圣旨

　　漆黑湿潮的地牢内，空荡荡只有一人。

　　青石板冷的像块冰，宋韦双膝跪坐在地，牢门外一盏油灯吹的晃晃悠悠，他的脸埋在阴影里，只有下巴处的一点灰色，透进火光中。

　　他好似在等着什么人，可这里除了他，连把守的侍卫也没有。

　　一连三月，他就这样同外界失了联络，倒是每日午时会有狱卒进来，送些清粥小菜，也不至于饿死他。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许久许久。

　　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一封谕旨。

　　就在六个月前，他尚在与一窝屡犯边境的骑军苦作纠缠，才刚击退敌兵，便收到御令，命他独自回朝一趟，本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军事机密，紧张的他连休息也不敢，立即挑选快马，日夜疾奔。

　　却不料，待他返回皇城，等着他的，却是一场无中生有的指控。

　　宋韦承认，起初他忿忿不平，对那苏雍口中所诉之事，他自是全盘否认，纵然那个奸臣拿出了证据，话语间言之凿凿，可没做过的事，他自然是绝不承认。

　　然而皇帝却是良久不语，似是对此事颇有疑虑，可却也没太为难他，只温和地询问了他几句，就命他退下，可宋韦却不愿呆在宫中，当即想请命返回战场，却被皇帝一口拦下，命他在宫中多待几日。

　　起初，宋韦还以为自己起码要在京中滞留几月，因此十分灰心。不过恰巧那时晋军来犯，晋军强盛，而守卫边境的将士们，因没了宋韦指挥，也是锐气大减，不由节节败退，皇帝先后也连派了几名主帅，却都无力胜任，皇帝这才又派了宋韦前去，但同时也降下了他的官职。

　　宋韦见皇帝肯放他回去，不由心中大悦，连降级也不大关心，皇帝那话语中意味深长的“待晋军一退，朕希望将军……立时回朝”，也没放在心头细想。

　　宋韦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他家世代为武，几代忠良。到了宋韦，自然也是子承父业。从他十岁那年起，他父亲每有出征，便带他随行，之后宋韦日渐成长，在军功上也颇有建树，后他父亲过世，他便接下了父亲手中的那只部队。部队里的大小兵官，都见过他亲身上场，对他也颇为服气。

　　只是等到他千辛万苦打退敌军，大胜归来时，却被早在一旁埋伏的官兵束住双手，二话不说的就扭送大牢，到了这刻，他才知道皇帝对他怀疑，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刚进大牢时，他还怀有期望，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皇帝似乎已经忘记他这个人，忘记了他宋家几代都是忠心耿耿，忠诚不二的将士。他心中起初也恨，恨不得将那诬陷自己的苏雍千刀万剐，可等到后来，他却连恨的精力都已不剩下多少了。

　　可他心中仍旧不肯放弃，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样白白因冤而死。

　　于是，他便这么撑着，直至三个月过去。

　　到了夜晚，牢狱中总有些阴森森地，宋韦却不怕，只是那不远处，悬挂在墙角的油灯又熄了，整座监牢，慢慢变的冷冰冰的，却也没有人来替他重新点上一盏。

　　宋韦想，今日自己是等不到什么人来了。不由微微曲背，贴在墙面上，他就合着这个姿势躺了一小会，却又突然间睁开了双眼。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可宋韦听得见，有什么在朝自己接近，宋韦屏息认真聆听，立刻分辨出了，那是些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十分杂乱，似乎是不止一人，宋韦不禁脑中热血上涌，心想：这是那给我送饭，替我点灯的狱卒？还是万岁派来的人，或者是……那苏雍找来的杀手？他想到后一种，立刻挺胸收背，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那些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却又猛然停住了。

　　“掌灯！”有人在不远处，那幽深的黑暗中尖声说：“你，快把油灯点上！”

　　宋韦一听那声音，便立即确定了，这是名太监。

　　那太监声音一落，果然宋韦眼中猛然亮出了一簇火苗，火苗渐渐烧大，将他的瞳孔都几乎盖住了。

　　同时，那三人身影，同那火苗一起，在宋韦眼中重合。缓缓清晰。

　　宋韦怔在原地，见那三人越走越近，那盏油灯被一人端起，一路照亮他们上前的路。

　　宋韦见那太监走至自己身前一米处，便骤然停下了。宋韦猛吸了口气，提足勇气朝面前三人扫视一圈，却在触及其中一人时，猛的变了脸色。

　　那太监见了这幕，却见怪不怪。清清喉咙，他便尖声道：“宋将军，万岁有旨。”

　　宋韦双目一滞，终是跪地响应，只见在那黄色灯光下，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张封口的旨，他将那封口处用手轻轻抹开，取出里头的薄纸，大声读道：“宋诚之子宋韦，居功自傲，勾结后妃，图谋犯上，现证据确凿，理应车裂于市，但朕念其世代忠良，故赐其毒酒一杯，以保全尸。”

　　宋韦听至“图谋犯上”四字，早已是脸色惨白，待到最后那“保留全尸”四字一出。差点身子不稳，栽倒一旁。

　　尽管如此，他口中仍是一字一顿的道：“臣……谢……主……隆……恩！”说着，他低下头，将头用力磕在地上，同时咬紧牙根，感受着点点血意缠绕舌腔，似乎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浓烈的痛苦中清醒。

　　那太监将圣旨读完，也不瞧他。只是朝后点头示意，一人见他指示，当即上前几步，将那杯毒酒摆至宋韦身前。

　　宋韦听着那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可又刺耳。

　　他努力收拾情绪，慢慢抬起头，却还是让那太监看清了他两颊边流淌着的泪。

　　那太监微微一怔，眼神渐渐变温，想了想，忽然轻声说：“将军，老奴虽一直跟在万岁身边，却也知将军居功至伟，实在不该有此结局。”

　　宋韦笑了一声，神色中满身苦涩，他素日从不爱与人谈心，到了此刻，却已是自暴自弃：“呵，真是想不到，我宋韦一生为国为民，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笑。”说着，几滴泪不自觉又顺着两颊滚落，粘湿了衣裳。

　　那太监听他语气，似有怨气，踌躇片刻，方才叹道：“将军，其实万岁……也是很信任你的。”
　　宋韦抬起头，静静注视他，轻声说：“是吗？”

　　那太监却似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静静瞥过头去，抿了抿嘴唇道：“只可惜比起将军，万岁他更相信证据。”

　　宋韦却突然笑了，像是觉得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一样笑的双眼眯起，同时终于抑制不住怒气，颤声道：“什么证据？谁提供的证据？哦，我忘了，是那终日承欢御前的苏雍苏大人的证据，是吗！”说着，突然目光一凉，直射入那太监脸上。

　　那太监被他目光所摄，不由退后一步，同时有些恼怒，暗自恼恨自己不该妄言。

　　强压住心头恐惧，他直视对方道：“宋将军，不管是谁的证据，万岁已经信了，我想，你还是快些喝了这酒，若有什么怨言，大可在阎王爷面前说个干净，若将军真有冤屈，想必阎王老爷也会格外开恩，教授您个什么回魂之法，岂不更妙。”

　　宋韦听他此话，不由怒上心头，只恨不得给他一掌，可纵然心头涌动着滔天怒意，却也知对方此话半点不假。

　　千错万错，万岁的谕旨已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到如今，已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这么一想，宋韦倒抽了一口气，颤抖着双手，将那酒杯捧入怀中，他低头，看着酒杯中荡漾着点点烛火，他的几缕鬓发随着火光摆动，不由将头凑近酒杯，口中最后问出一问：“这酒……够快吗？”

　　那太监听他此言，不由一怔，随即他轻轻点了下头，缓缓的说：“将军放心，这杯酒里，已下了十足十的份量。将军喝下去，只是一闭眼的时刻，一切就都结束了。”

　　“是啊。”宋韦盯着酒杯，轻声道：“我这一生，也就这么结束了。”

　　说着，将那酒杯凑到嘴边，他闭了闭眼，眼前却浮现出他昔日出战，同父亲一同返回家中，那时母亲尚在，满院子中，有他的笑声，有他母亲的笑声，那种温柔的景象，即使过去多年，他手染鲜血，也不曾忘。

　　同时，一道冲破耳膜的欢呼声从这一片静谧的气氛中平地而起，宋韦在泪眼朦胧中看清，那是同自己日夜奋战的战友，在替自己的第一次胜利喝彩。

　　那铺天盖地的喧闹声，何其震撼人心。那笑嚷声仍在耳中回荡，他闭了闭眼，终于用力抬起杯脚。

　　一杯美酒下肚，已是肝肠寸断。

　　宋韦歪着脑袋，倒在地上，再无气息。那酒杯也从他手中摔落在地，发出“叮咚”一阵乱响，滴溜溜滚到了那太监脚边。

　　同时，那油灯上的烛火，也骤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