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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十六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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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个货车司机,他经常帮镇上的工厂和商铺运货到市里甚至更远的地方,每当我听到货车沉重的柴油机声都会雀跃的出门迎接,那一定是他回来了。他偶尔会在运货的地方给我买些东西,有时候拆开包装会是很漂亮的裙子,有时候会是一双带着浅跟的鞋或者好吃的蛋糕。
我的母亲则是个家庭妇女,每天负责打理家中琐事。虽然不是富裕的家庭,但我很知足。
只是这一切的宁静美好却在我17岁那年戛然而止,那是无数个午夜梦回也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
我还记得那一天,听见货车发动机渐渐熄止的声音,我急忙拿了把伞去门口接父亲,车灯前咆哮的水雾阵阵奔腾,他下了车,略带纹路的眼角遮不住他的疲惫,他看起来很累。
:“爸,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父亲面色苍白,带着一丝勉强的安慰。
父亲开车时常腰疼,我轻轻地扶他趴在沙发上给他揉着腰背。
:“爸,以后别那么辛苦,难受的话就歇一歇。”看着他日渐苍老的模样有些心酸。
:“我还得给我女儿挣嫁妆呢。”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是一条银色的项链,挂着个水杯形状的吊坠,吊坠上印着我名字中的‘漾’字。我惊喜的握在手里,轻轻感受这精致的礼物,如获珍宝。
他起身摊开项链帮我挂在脖子上。
:“ 我们漾漾以后要一直带着它~他目光沉着,带着一种笃定。
在厨房忙碌的一手调着鸡蛋羹,不忘打趣地说:“你爸都没有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呢,我嫁给你爸那会儿,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结婚那天就你爷爷奶奶我们四个人在桌上吃饭,几碗青菜,一碗烧酒就把我娶了。”
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好啦 ,好啦。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嘭嘭嘭!
陡然响起了敲门声,划破了这欢声笑语,听着急促的敲门声,我怯怯地去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利落地摆出一张抓捕令。:“你好,我们是宁远市的公安,我们怀疑李秋生与本市一起□□命案有关,说着拿出了警官证,目光咄咄逼人地打量了屋子一圈,即刻锁定在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身上,请配合我们协助调查。”警察严肃的看着坐在屋里的父亲。
李秋生?是爸爸的名字。
听闻这消息如遭雷殛,我强扯出一丝微笑 ,试图缓和气氛。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爸怎么可能....可能跟什么命案有关呢?”
妈妈匆忙放下手中的碗到跟前询问:“我们家秋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她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慌乱地拉扯着警察的衣领,几位警察置若罔闻般推开她:“我们严重怀疑这宗命案跟李年生有很大关系,请配合我们调查!”面色严肃,话语间充斥着不容质疑的警告。
就这样父亲被那副冰冷的手铐带走,我追随出门,外面雨下的很大,一声闷雷彻响在半空,警笛的声响扰醒了街坊。警灯灼目的转动,印在老旧的墙壁上格外醒目。
那条巷子在黑夜的笼罩下十分可怖,遗留着父亲沧桑的背影,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密密麻麻的雨水模糊了眼睛,屋子里的母亲掩面叹息。风吹动巷子里的梧桐,树枝乱颤,簌簌的拍打声并不安宁。
屋里陡然变得清冷,刚刚说笑的场面顷刻间如同两极。
夜深,母亲捂着脸坐在椅子上。良久无言。
随后她起身,步伐不稳的走进自己的房间:“先睡吧,明天想办法救你爸。”
:“我始终不相信,爸爸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那样笃定。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这样暴雨如洪,风如刀刃,我被浩荡的雨水淹没,看见了父亲奋力向我游过来,却被席卷来的大浪淹没吞噬......
我们去了公安局,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他们即刻把我和妈妈轰了出去,好像认定了这宗所谓的□□命案是爸爸所为。那天妈妈去求了很多人,最终她的一个朋友拖关系让我们和爸爸见了面,父亲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嘴角还带着红肿的血渍。
而那个被□□后抛尸荒野的女孩王婧是隔壁村的姑娘。父亲告诉我们,他那天只是拖着一批材料去市里,在路上碰到了并不熟络的王婧就好心载了她一段路,之后王婧去了哪里他并不知情。
可就是那天正当花季的20岁少女被残忍摧毁,留下赤裸的尸体在草丛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好像所有的人证都行不通,警局认定了爸爸是这宗命案的凶手,说要判死刑。
法律真是可笑的一张白纸,是命运的判决书,是有权势的人想在这张纸上画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记得那天跟妈妈是怎么从警局回的家。爸爸的案子迅速的传遍了整个省市,让人唏嘘不以。报纸上都是这么写他的,<丧尽天良!货车司机奸杀花季少女>。这张都市报纸在我手里揉作一团,我的愤怒一点点将它倾泻成为碎片。
起初,街坊邻居还声援,大家都不相信一向老实本分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真理从来都抗衡不过流言蜚语,法院的判决下来了,久而久之大家都信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都对我和妈妈避之不及,她们说三道四,死囚的女儿,杀人犯的妻子,暗地里这些的称呼铺天盖地,各种各样的谩骂像一堆锋利的刺,它们一根一根扎进我的身体。
无数次上诉被驳回,无数次上访被拒之门外。妈妈依然没有放弃,她始终是这样隐忍着心中的痛楚与无奈,不停的为自己的丈夫奔波,火车票堆成了厚厚一叠,证明她为了维护自己的丈夫付出的努力。她去了很多地方,一次次失望而返....
从那时候开始,我害怕从学校回家的那条巷子。每走过一次,我都能看见无数双眼睛,无数只手,她们誓要将我推进无底的深渊……
家中的积蓄因这场突如其来的转变花光,为了谋生计,继续给监狱里的爸爸平反。母亲在集市上摆了个面摊儿,白天她四处求人,打听门路。稍微的空闲时间就推着三轮车经营面摊生意。她真的很累,眼睛里总是带着发黄的血丝,目光也变得浑浊。
我也不再是受人青睐的李怡漾,再也没有人在教室窗口观望我。也不再看不见女生们嫉妒的眼光。她们眼睛里都只有一种嘲讽鄙夷.
每个深夜,我常常听见母亲房里的叹息声。她可能是担心我听见,半晌才发出一声隐约的抽泣,毕竟在我眼里她还是坚强着,忙碌着,没有被流言蜚语击溃。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她爸平常看起来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没想到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村里的孙大婶在我身后说起了闲话。
:“可不是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听我们家子萱说,这小狐狸精平日在学校里就喜欢勾搭男同学,咱们不也被这丫头楚楚可怜的模样给骗了!”张子萱的妈妈在一旁附和,就像拉家常一般毫不避讳我的存在,反而越说越大声。
这些附带着刀锋利刃的话语在夜以继日的折磨中早就让我遍体鳞伤,我也无力反驳......
我旷了许多节课,去了学校他们会想尽办法捉弄我,在我打开饭盒的时候鲜活的蚯蚓会在饭里蠕动,看到我受惊,周围的人都捂着嘴抑制着笑声。回座位时,凳子上会有浓黑的油漆染脏我白色的裙子。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
之后,白色的裙子被我洗了很多遍,裙摆都快搓烂了也洗不回原来的样子。
黑了就是黑了怎么能白回来....
时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染了四季。因为不停上访的缘故,爸爸的死刑被延为死缓。妈妈把上访用过的车票都存在盒子里,她执着的希望着这些不白的冤屈终究会有人偿还。
世事总是不尽人意,那是父亲入狱一年多后的秋天,巷子里的梧桐叶枯黄的落了满院,门前的货车锈迹斑斑。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默寡言,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活泼与自信。回家时却不凑巧的碰到张子萱和几个女生在巷子里,拦住我,她一副趾高气扬,头发上带着不同的颜色,脸上抹了苍白的粉,与高中生的样子格格不入。
张子萱扶着双臂挡在我面前。俨然一副大姐大的气势。见状,我绕道走开,她却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一群人迅速将我围堵起来。
张子萱一脸轻蔑对着我:“哟~这不是李怡漾那个小骚货吗,话音刚落旁边四五人就开始应和起来。
:“我妈说她爸是个□□杀人犯!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爸那手段可真狠啊~一般人真做不出来!”
她显然只会为了嘲笑我一番,过过心头瘾。我抿着嘴,没有辩驳。她似乎不满我的沉默,那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继续喋喋不休的对其他人开口:“听说被她爸奸杀的那个姑娘才20岁呢~还抛尸荒野了。估计是个畜 生是条狗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吧!”她看出我眼里的怒气,有些得意,像是在讲着不痛不痒的笑话,手指戳着我的肩膀,反复鄙夷。
另一个女生讥笑道:“呵~他爸怎么能跟狗比,我们家小白狗可是很温顺的。”随后是一片轰然的笑声,这句话听的我心头一震,紧绷的理智抽离了身体,我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张子萱脸上。
:”我爸他不是!不是杀人犯!没有□□别人!他没有!”我气的浑身发抖,眼泪汹涌的流下来。”她有些错愕,一副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仿佛刚刚出手打她的人不应该是我。
:“你他妈有病是吧,敢打我们萱姐!”话音刚落,我的头发被人揪起来,狠狠甩在地上。混乱的巴掌挥打在我脸上,脖颈。有人踹我的肚子,抓我的胸口,咒骂我。我茫然的躺在地上,眼睛模模糊糊。
天色已渐昏暗,我的嘴角火辣辣的疼,膝盖是破的,头发上粘着血渍,眼睛青青紫紫,我爬起身,走往去集市的路上,就如同地上那片烂了的叶子,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