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弦音》墨漾无痕

1、蝶

　　我沉睡了多久……
　　它睁开沉重的双眼，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变得无比困难，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重压着，无论怎样徒劳，都只是漆黑一片的绝望，让人窒息。黑，只有黑，无止境的。像是被卷入了无尽的漩涡，永世逃脱不出。
　　终于，一道光亮透了进来，淡黄色的，浅浅地晕开。是那样的温暖，让人想到那个名为太阳的、给人们带来温暖的东西。它是什么样的呢？或许……充满了希望吧。
　　它缓缓睁开双眼，仅仅只是一条缝而已，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立刻流了进来，刺得发疼。隐约看见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潮流一般涌动着。它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因为它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动弹一下，甚至是连知觉都没有。
　　它再次睁眼确认——哪怕这个动作实在是令人筋疲力竭，它也还要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它倏然间看到一双睁大的眼睛，不禁一阵恐惧，但那种恐惧转瞬间便消失。
　　啊……不过是个女孩啊。
　　女孩的双眸清澈漂亮，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那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的眼神呢？大概是吧，它这么想着。女孩趴在它的面前，好奇地盯着它看，随即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清脆而又激动的声音在它的耳边回响着：“妈妈！好美的蝴蝶！”
　　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前是一层玻璃，它竟然被一层玻璃所阻隔。它也愣愣地望着玻璃外的女孩，可惜，她看到的只是展柜中的标本罢了。
　　它感觉自己的翅膀被硬生生地展开，没有一点活动的余地，它只是僵硬地、麻木地悬浮着。这并不是飞翔的感觉……它凭借着古老得几乎腐朽的记忆，努力使自己记起那些日子。飞翔应该是倾听着翅膀划破空气，承载着风的希望无拘无束，在蓝天的版图上雕镂下最美的痕迹；飞翔应该是与自然的舞蹈，在温暖的日子里悠哉地闲逛；飞翔应该是……
　　这一切全都破灭开来，它此刻只是被囚禁的、永恒的美丽。
　　女孩似乎非常开心，就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美好的事物一般，她用手轻轻敲击着玻璃，希望能够触及到它，哪怕是一秒。真是孩童天真的渴望啊，无论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因而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是污浊不堪的吧？
　　它也想回应一下她的热情，但它知道，尽管自己不这么做，她也会一直这样开心下去，直到看到其他的展品，再将自己慢慢遗忘。它的美丽是永恒的，在展柜中是永恒的，它的美丽是短暂的，在孩童眼里是短暂的，一分，一秒，直到消失殆尽。它也不奢望它能够给人们留下多么深的印象，它也不过是普通的蝴蝶罢了，比它更艳丽更珍惜的同类，也同样在这个展柜之中吧？
　　想到这里，它有些绝望，有些庆幸——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它没有办法把视线转移方向，只能直直地盯着女孩。它多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是否真的有其他的蝴蝶也同样受着苦。它想抖动抖动自己蓝黑相交的翅膀，证明自己的灵魂不是已经死亡。
　　它见过各种各样的蝴蝶，从白色的毫无点缀的，到如同枯叶一般躲藏在林间的，再到那些连它都叫不上名字，展开的翅膀就像鸟类的羽翼一般轻盈，像世间从不存在的仙女。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锦瑟，流年，梦蝶。
　　或许我本身就只是一场梦？
　　女孩又盯着看了几眼，大概是倦怠了，便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她继而趴在别的展柜上，那里有更能吸引她的东西。也是，一颗糖果就能让她转移注意力，更何况这些被尘封的生命。
　　它没有太过的惊讶，这样的日子它过了不知道多少了，只是当它还在沉睡的时候。它会在参观的高峰期被接踵而至的游客匆匆扫过，一句赞叹也不留下，在人心浮躁之中，被忽视在高台上。它被潮流淹没，被目光淹没，被尘埃淹没。
　　它目送着女孩渐渐远去，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同她一样好奇的孩子。
　　它疲惫了，只是睁眼就够疲惫了。正当它准备再次陷入沉睡之时，它看见一只蝴蝶悄然停留在展柜上。
　　蓝色的蝶翅，黑色悄然勾勒于边缘，精巧的描线令人赞叹。它振动着翅膀，长长的触角垂在玻璃上。
　　它错愕了，这多么像是自己。
　　这玻璃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它，和它的镜像。
　　它觉得自己是影子，没有任何行动的能力，它被束缚在这个透明的世界里。只是一片玻璃，就阻隔了所有。它无法用语言与它去交流，只能用那期盼的眼神投向它。
　　它注意到了。
　　它是它，它亦是它。
　　它用细细的腿爬动了几步，小豆一样的眼睛盯着它。直到又有一位女孩欢快地跑来，它展翅而起，飞向远方。
　　请承载着我的希望吧。
　　它隔着玻璃，静静地想着。
　　女孩瞪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好像，沉睡千年的蝴蝶第一次振翅。

作者有话说

　　初三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