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筮》米溪

2、他

　　他

　　不知怎地，偶尔，我会想到他。
　　他是个杀人犯，一个已被处决的杀人犯。
　　我小时候常在他家门前玩耍。他母亲是个勤劳耐干的农妇。早上当我们在那儿玩耍时常常能见到她打柴回来坐在门槛上吃饭。由于长年的劳作，她的皮肤显得格外黝黑。她家门前放着一个炭炉和大水缸，记忆中徐徐上升的柴烟熏黑了那扇破旧的柴门。
　　我去过他家一次，里面光线很黯淡，从后窗射入的光线特别分明，像手电筒的光穿在黑夜里一样。我注意到在一个柜子里陈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物，可是又记不清到底是些什么。还有一样东西印象很深刻，那是挂在后墙中央的一个大钟 “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响，回荡在漆黑的屋子里叫人有些害怕。
　　关于他的事我起先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他很小就没有父亲，性儿冷傲而孤僻，孤零零的，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跟着母亲艰难的长大。那时他在外地打工，我很少见到他，对于他，我也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后来不久，我便看见他家门前在办丧事，我听说是他母亲死了。突然间去了，身子骨这么硬朗的一个人，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没有看到谁哭，也没有见到他掉过一滴泪。丧事办完后，人们的日子照常平静地过着，男人种田，女人看家，没有谁会去过问。一对孤零零地母子，又有谁会在意？
　　年轻的他又外出打工了。现在，他是真正无根的萍。熏黑地柴门很长一段时间关闭着，雨水的滋润使得门下端长上一层浅浅的青苔。我想着里面的小玩物和大钟，它们是否依然在黑暗中过着。
　　谁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记得那时天气很冷，临近年底，大概是冬至的前一天吧，我们一群小孩又在他门前玩时，见到柴门开着。我向里伸了伸头，是他，他回家过年啦。
　　他招手让我进去，然后叫我帮他到附近店里买些纸钱，我照做了。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我到后来总无法抹掉这份记忆。
　　几天后，我便听到骇人惊闻的消息：他杀人了!杀了他的婶婶，还砍伤一个堂妹。天啊，一时间幼小的我惊呆了。那几天里我满脑子想着这件事：几天前我帮他买东西的人竟是手持血淋淋菜刀的凶手！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杀人，虽然他沉默寡言，可是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这怎么可能呢？
　　我听着大人们描述着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想着那张还来不及变得模糊的脸孔，在我那尚未成熟的心里，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多可惜的一个年轻人啊，干嘛这么冲动呢？”
　　“他走投无路啊，一个人回家过年，身边一个子都没有，咋过呢？”
　　“这样一个家怎过的了年呢？他婶婶有里里外外说他的不是。他也太狠了，一刀就给解决了，也不考虑一下后果……”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我依然还是害怕，怯生生地听着大人们的漫骂和叹息。我很想再见他一面，看他的眼神是否如故地忧郁。可是两天后就听说他被捕了，在不远的一家客店里。
　　是啊，他逃不了的，他能逃到哪去呢？
　　从此以后，熏黑的大门更加紧闭了，把那古铜色的大钟和神奇的小玩物永远锁在黑暗里。有时我呆呆的站在门口想着，它们还在等着有人去打开柴门吗？再去看看它们一眼，看看那过去的岁月，过去的“滴滴答答”？
　　现在，一切都远了，他也快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或许，他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因为他始终是个杀人犯。
　　可是，偶尔我还是会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