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天河》泪·红颜

1、上篇·缘起

　　扎扎~~~扎扎~~~
　　织布机单调的转动声，伴随着女子的叹息，响个不停。
　　绝美的少女，手中熟练地挑起一股丝线，缠在纺锤上，渐渐的，一匹云锦成型。
　　她已记不清自己织过多少匹布。
　　然而，这些布料，装饰了宫中所有爱美的女人们，却独独，没有她的份。每日每日，她都只能穿着一件宽大白袍，任绣针一次又一次地刺破手指。
　　她知道，这是一个惩罚。
　　她的母亲五圣母，曾是天庭里最为美丽的女子，却在一次偷下凡间时，爱上了一位以缝衣为生的凡人，并心甘情愿的抛弃神仙永恒的生命，为自己和情郎缝出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衣裳。
　　再后来，他们有了唯一的女儿织女。
　　直到……年轻的玉帝亲手将她带回天宫，并亲自决定了惩罚：
　　一对有情人，再入轮回，终生不得相见。除非——两个人同时拿到一匹世间最美的布。
　　至于他们的女儿，也就是她。将永世与织布机为伍，却用不到自己所织的布料。
　　*** ***
　　于是，年复一年，她便伴着这样单调的织布声成长。
　　虽说没有绫罗绸缎，只穿白袍的她，依旧美丽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令世间所有男人为之妒狂。
　　*** ***
　　终于，她的诚心感动了玉帝，玉帝亲赐她一面铜镜，镜中，她能看到人间的一切。
　　第一次使用铜镜，她的一生，便因之改变。
　　那是一个倒骑着黄牛的年轻男子，手中执着竹笛，笛声高亢而欢快，听得一遍，她便再难以忘怀。
　　于是，每日每日，她都会看向铜镜内的另一个世界，聆听他恍若天籁的笛曲。
　　直到……她明白，自己已经因为这美丽的笛声，爱上了这个凡间的青年。
　　*** ***
　　七月七日。
　　她瞒过玉帝，乘着一只五彩喜鹊下到凡间，绝世的容貌，立刻让这个名叫牛郎的放牛少年怦然动心。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红烛摇曳，对影成双。
　　大红的喜字下，他轻轻挑开她头上覆着的红盖头。
　　布幔飞扬，散发着的，全是幸福的味道。
　　幔帐中，他紧紧拥着她，轻吻她的脸颊，眼神迷醉而幸福。
　　“织女，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么？为什么会与我相爱，难道，这是玉帝的恩赐么？”牛郎的话令她的心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怎么会是玉帝的恩赐呢？
　　就在昨天，她瞒着他，忍着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缓缓抽出体内的慧根。
　　只为——今生能与他相守，直到生命的尽头。
　　没有了慧根，她便只能留在人间，再入轮回，永不能重返天庭。
　　为了他，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织女哪里是天上的神仙，是和郎君一样的普通人呢！和郎君在一起，我不后悔。”她的声音柔软而娇媚，隐藏着的，是刻骨的痛。
　　婚后，每日，他都会拥着她，一同坐在黄牛背上，他，为她吹高亢而嘹亮的情歌，笛音阵阵，在山谷中回荡不休。
　　一年过去了，她诞下一对龙凤胎。
　　牛郎自然爱极了自己的孩子，尽力扮演好父亲的角色，细心地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生活，就是这般简单而幸福。
　　*** ***
　　她闲时，总会织出美丽的布匹来，为自己，为牛郎，为孩子们做出一件又一件的新衣裳。
　　她的巧手便在村落里传了开来，一传十，十传百。
　　渐渐的，经常有远道来的客人前来求布。
　　她却是个憨厚的人，所有的布料，只要对方需要，她便毫不犹豫的赠送。
　　所以，织女温良贤惠的口碑，便渐渐传了开去。
　　*** ***
　　有一天，村落里来了一位远方的客人。
　　那是一位妇人，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吓坏了村里的不少人。、
　　然而,她的容色，却和织女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的来意，只是向织女，求一匹世间最美的布料。
　　于是，织女努力七天，用自己所有的爱，织出一匹当真是世间绝美的布来。此布一成，连天上的仙女们都来争相观看。
　　“保重……我的母亲。”临别时，她叫住妇人，轻轻拥抱她一下。
　　接着，当着妇人的面，她将那匹布剪为两半。一半自己留下随身携带，另一半，则包好了递还给自己的母亲。
　　接过布的刹那，五圣母，终究忆起了前世的一切恩怨。
　　“织女？”难以置信的声音，从她的嘴里低低涌出，隔了数十年的时光，依旧颤抖着，不能自已。
　　正在这时，她的一对双生儿跑出屋外，一迭声地喊着娘亲，亲昵地拉住她的裙裾。
　　跟着孩子们跑出来的，是正在做饭的牛郎。
　　“乖啊，别打扰娘亲了。”牛郎俯身劝慰孩子们几句，便将缠着她不放的孩子劝回屋内。
　　看见这样的场景，五圣母眼中，动容之色渐浓。
　　“难不成，你也……”话没说完，织女便满面羞惭地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的，相爱相守，确是世间大幸。相爱而不能相守，却是世间之大痛。”五圣母想到自己身上的惩罚，蔚然叹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你父亲的下落。无奈我失去了记忆，只能装疯卖傻的四处行走。这样的痛苦，我实在不能让你承受第二次。”
　　“可是……母亲。我已拔掉了慧根，此生再不入天宫，而且……我有了孩子。”织女眼中隐有动摇，却还是回答道：“为了他这样做，我认为很值得。至少现在的我，是幸福的。不管这幸福能维持多久，我都会坦然地接受。”
　　末了，五圣母轻轻吻一下女儿的额头，在牛郎一家的注视下，缓缓离开，继续寻夫的脚步。
　　与此同时，伴随着她记忆的苏生，织女房内的铜镜中，也泛起了点点涟漪，温柔激荡。
　　*** ***
　　那一晚，织女一夜无眠。
　　当她披了衣服走到屋外时，却看见天空电闪雷鸣，似乎不久，便会有暴雨到来。
　　等了一会儿，她没等到雨，却等来了玉帝。
　　“织女，你私犯天条，与凡人相恋，该当何罪？”玉帝年轻的脸上，多了一分罕见的悲凉——宿命的悲凉。
　　她明白，数十年前，娘亲已犯下如此重罪，如今，竟轮到了她！
　　“织女，织女！”身后传来牛郎的呼唤声。
　　她回头，却看见牛郎抱着孩子，抬头注视着天空中的自己。
　　“织女，我都知道了！”他依然是初遇时的样，英俊，威武，令寂寞的她怦然动心，并为之触犯天条。
　　多好，自己终于，有了一段不寂寞的时光。
　　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她都不后悔。
　　“我早就知道了，我等着你回来，”牛郎仍旧急切地说着：“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天宫找你！”
　　听到这个，织女的心，竟如鸷毒入骨一般，剧烈的疼痛，暗隐于无形之中。
　　对不起，对不起……
　　牛郎，我骗了你。
　　人神相恋，结局便注定了只有一个……那就是分离。
　　被玉帝拉走的刹那，她无力的闭上双眼。
　　耳中，却依然回荡着孩子们的哭声，和牛郎绝望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凌迟一般，刻划着她的心脏。
　　*** ***
　　回到天宫，等待着她的，依旧是一台织布机，一面铜镜，仅此而已。
　　比往日更加繁杂的工作，让她感觉度日如年。
　　偏偏还在牵挂着，人间的他，人间的孩子们，他们是否安好？
　　她试过无数次，想从铜镜中看出有关他们的，哪怕一点消息……每天都试。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渐渐磨蚀掉她尝试的决心。
　　仿佛，与他的关联，至此，便全部被斩断。
　　这样的人生，为什么，要比以往痛苦百倍？
　　*** ***
　　两年……
　　时间，已缓缓推迟了两年。
　　她已记不清，这两年，自己究竟是如何忍受的。
　　每天一次的凌迟，早已将她脑中的记忆，分化成一片一片。
　　铜镜，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寂寞的时候，她只能抱着那面冰冷的镜子，静静哭泣。
　　原来，母亲说的没有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真的是——相爱的人，不能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