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开流星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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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比亚离开流星街那天，有一场很大很大的火。
火在不停地翻滚着，伸出舌头一点一点的舔舐着为数不多的房屋，几里之外都能看到浓浓的黑烟，像一只魔鬼一样盘旋在空中，狰狞着面孔想要吞噬所有人。
那天晚上流星街没有星星。
侠客走在西比亚身边，他们俩正不缓不慢地往流星街的边缘走去。
与侠客满身肌肉相比，西比亚整个人都比较娇小，过腰的长发包裹着纤细的身躯，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看上去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可是如果侠客不用念，西比亚可以直接将侠客打翻在地。
这样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寂静的道路上，女孩像做错事般低着头，男生平日笑眯眯的表情手了起来，极像犯错的妹妹被哥哥带着去忏悔补窟窿。
其实西比亚一直低着头，是在仔细地盯着地上石块与石块间的缝隙，专注地踩到缝隙里，这是她最常用来打磨时间的游戏，专注于另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不会这么漫长。
其实流星街并不是没有游戏。西比亚小时候玩得最多的一个，叫做杀人游戏。
那时候她大概是五六岁左右，跟着一个团伙。那个团伙的老大暴戾血腥，嗜酒如命，偏偏又不能喝，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后就嚷嚷着要玩游戏，所有人都不能缺席。
刚刚进去的时候，西比亚有时候会疑惑，为什么这个家伙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喝酒，那些酒，都是一颗一颗的米酿出来的。
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西比亚只能保持缄默。
据说这个杀人游戏是从外面的世界传进流星街的，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在孩子的心目中是非常神圣的，甚至有人当作了信仰。
当然这个杀人游戏是升级刺激版，游戏规则也非常简单——所有人围成一个圈，低头等着发扑克牌，受到指定花色的人可以当杀手、间谍、警察，其余的都是平民。杀手可以指定杀掉一个人，间谍负责在暗中打掩护，警察负责抓人，这一切规则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这是真的杀人，由法官来执行。
法官多数时候都是由老大来做的。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用刑都特别顺手，活生生地被折磨死的人很多，很多，多到晚上做噩梦也做不完。
在这种情况总是能制造出很多变态的。
有一次经历过死里逃生的西比亚，在等众人都走掉之后，才敢偷偷摸摸地走出来，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几具新鲜的尸体。
可是这么想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男生。暗蓝色的头发、狭长的金眸、怪异的服装，在仔细翻看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他手上的那具尸体没有什么脂肪，一张皮剥下来几乎就是骨头了，其实剩下的几具都是这样的。
哪个人不瘦弱，哪个人不挨饿。
西比亚并不觉得眼前的家伙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可是她好饿。
西比亚找了一具离他稍微远一点的尸体，一边谨慎地盯着他，一遍小心翼翼地握着匕首翻动尸体。那个家伙在西比亚蹲下来的一瞬间，猛地抬头望着她，眯起了细长的金眸，发出危险的信号。
就在那一瞬间，西比亚条件反射地就把身子向右歪着倒下。
下一秒，空气就被割裂了，几根橙红的发丝在她眼前飘过。西比亚瞟了一眼她的左手边，心中一阵发悸。
一把锋利的刀堪堪擦过她的左手，留下了几条血珠。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现在就被劈成两半了！
没有多思量，西比亚撒丫子跑了。
飞坦第一次没有追上去，他很惊讶，反应居然这么迅速，在他手臂动的同时就往旁边躲，非常敏锐的观察能力。
不过能在杀人游戏里活了好几轮的家伙，肯定不是那么弱的人。
就算是当恰好能杀手的孩子，在指人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尽量不挑不好惹的人，因为这个升级版游戏的一条规则是，如果被指定人在法官执刑之前发现杀手，干掉杀手可以逃过一劫，如果看错了人，那么……对不起了。何况，老大也不会愚蠢到真的杀死有价值的家伙。
飞坦睁开眼睛，随后又眯起来。
女孩早就跑进了垃圾山里，不见踪迹。
*
大概一个星期后，西比亚的老大又发起了新一轮杀人游戏。这次死掉的是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得跑100都要花上八秒的老头子，这一次死掉的只有他一个。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地将他那已经变成碎片的尸体扫到垃圾堆边，随后就漠然地离开了。
唯独西比亚留了下来。
西比亚向四处望了望，确定一个人特别是上次那个蓝头发的家伙都不在之后，才敢走近那堆尸体，伸出手在那堆尸体里掏了掏。
西比亚的手很白，也很瘦小，十岁看上去才只有六岁，并不是因为真的长得年轻，而是因为营养不良。
所以流星街的基本礼仪之一就是在询问年龄的时候，一般说大几岁。
西比亚摸到了眼珠、肝脏、小肠……老头子能够被放到垃圾堆里面，已经很好了。西比亚有时候会想，她自己死掉的那一天，身体的所有部件能不能堆在一起和垃圾堆们躺着呢？或许这个梦想有些奢侈。
西比亚找了许久，指尖终于碰到了硬硬的东西，将其抽出来，西比亚用自己的衣服轻轻擦了擦。
那是一本书，一本旧得好像随时会散架的书，现在已经沾满了血迹，擦都擦不掉。
西比亚将手放在书上，那只手上面也沾有老头子的血迹。她轻轻地抚摸着那本书，又用手掂量掂量，然后指尖在书面的边缘停留许久之后才缓缓地翻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个久别重逢却不好意思打扰的老朋友一样。
随着书页被翻开，西比亚的呼吸一滞，那一瞬间她那双冷漠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暖意，甚至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扉页写着——
彼得·潘。
很多有人将宗教当作信仰，一些流星街人将外面的世界当作信仰，老头子将童话当作信仰。
老头子是这个团伙里唯一会讲童话的人。据说他多次到过外面的世界、据说他曾经获得强大的力量，所有流星街人都为之臣服，据说……
有点智商的人都知道这都是骗小孩的。如果真的有传言的那么厉害，又何必委屈于一个暴戾血腥的家伙手下，畏畏缩缩过了大半辈子。
西比亚记得老头子讲故事的时候，和喜欢站在高高的垃圾堆上俯瞰众人的老大不同，他总是驼着背，缩着脖子，坐在墙角，在一片阴影之下安静得开口。
老头子除了讲故事外极少讲话，每次开口都犹如搁置在柜顶多年堆满灰尘的书籍终于重新被注意，带着扑面而来的老旧和沉重。
其孩子都嫌弃他用这种声音讲童话不好，可是还是会乖乖坐下来听，毕竟没得选。
这个声音用来讲的确不好，童话就是应该欢快又轻松才能满足孩子们，可是每次老头子讲到快乐的结局的时候，声音总是很沉，声调很平，没有一丝起伏，尽管他平时就是这样。
“可是一个讲得好的人起码会改变一下自己的声调啊。”有一个孩子这么说，“这样，才能引起孩子们的兴趣。”
可是没有人需要对流星街孩子的兴趣负责。
西比亚从小就知道她有很敏锐的五感，所以她才能在飞坦动手的同时躲开，否则以她的躲闪速度，慢那么0.1秒都会被劈成两半。
西比亚从老头子的那个永远沉沉的调子里听出几分开心。老头子讲童话的时候比平时说话的声音要轻一点，讲到《彼得·潘》的时候比讲童话的时候要轻一点。
于是向来沉默寡言的西比亚，在他讲完彼得潘的故事的时候，走到老头子的面前，问了一句：“你很找到永无岛吧？”
老头子愣了一秒，然后笑了，露出了很黄烂得差不多的牙齿：“对啊。”
他的脸上开出了一个春天。
西比亚看着已经成了碎片的老头子，将书塞到怀里，双手捧起了他的心脏，在几十分钟前，它还是热的、跳动的。
她和老头子都是流星街最底层的人，听命于一个暴戾血腥的首领，无力反抗，默默忍受。唯一不同的是老头子还有一丝光，还有一丝信仰，可是她什么也没有。
“可是西比亚，活下去难道不就是最好的信仰吗？”
老头子微笑的时候，脸上千沟万壑。
*
最近流星街不太景气，西比亚挨饿的日子越来越长，他们的老大不再仅仅是在喝醉的时候玩杀人游戏了，不爽的时候也开始玩了。
实际上，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流星街不景气的时候，没有人才流进，还要大量流出，稍不留神这个团伙就会被灭掉。
为了鼓舞士气，老大许诺这次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杀人游戏，结束之后，他将招新队员，然后大干一场。能当上老大的自然不是一个傻子。
他第一次没有当法官，而是将这个位置让给了别人，这个别人，正是西比亚。
西比亚握着他给的匕首，就是这个匕首，将老头子五马分尸。西比亚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睫毛，她抓住匕首的手紧了紧。
然后她宣布游戏开始。
西比亚的声音传承了老头子，刻板、没有起伏，但是没有老头子那般沉。
“请杀手抬头。”
一个藏蓝色头发的家伙抬起头来，他冷静地指了指。西比亚甚至没有转头，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指的那个方向朝着太阳，那个人背着阳光，低着头，或许在想这一轮死掉的人是谁。
有这个胆量指那个人的，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个家伙——飞坦。
西比亚半垂着眼帘，毫无感情地继续宣布指令，待到众人抬起头，西比亚用食指指着老大，声音依旧毫无起伏：“这次死掉的是你。”
“什么？！”老大瞪大了眼睛，随后站了起来，大喝着：“那个家伙想杀掉我？！！站出来，我保证让你死痛快！”
声音是老大的另一个杀人武器，如果不捂住耳朵，没人能够承受得了。
西比亚站在老大的背后，握紧了匕首，在他说出话的同时，右脚用力一蹬，身体腾起。西比亚将匕首对准了老大脖子上的动脉。西比亚能够感受到两只耳朵都有一股温热，她舍弃了耳朵，只为了想给眼前这个家伙致命一击！
那一刻，西比亚什么都听不见，目光也只锁定在这个家伙脖子的大动脉上，成败在此一举！
眼前的场景不断被放大，老大的动脉很明显地被呈现。
还差一点点！
就在匕首要插入脖子的大动脉时，老大身形一闪，躲开了西比亚的匕首，并且抬腿给她腹部一击。
果然不愧是比她大了一圈的家伙，战斗经验不知是西比亚的多少倍。
西比亚早有预料，改变了手的轨迹，原本刺向脖子的匕首往左一横，插进了对方的大腿上，同时，西比亚也被对方踢中，在巨大的冲击力，西比亚连人带匕首飞出了进十米，倒在了地上。西比亚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碎掉了。
不过由始至终西比亚都没有放开匕首，随着冲击力从老大的大腿划到了小腿，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哇啊啊小屁孩我要杀掉你！！！”老大终于被惹怒了，不顾腿上的伤三两步冲过来将挣扎着坐起来的西比亚摁倒在地，掐住她的脖子。
没有一个人会帮她，这位老大选的人多数都是一些走投无路欺软怕硬的家伙当手下，虽然战斗力不高，但胜在听话，不敢逃跑。
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极度恐惧的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反正留下来也是死，逃跑被抓到也是死，不如博一下。
西比亚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可是她的神志还是清醒着的，她在心里倒数。
三。
西比亚用余光看到飞坦在老大后面的不远处站着，睁开着金眸看着她。
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可惜吗？
二。
西比亚开始想起老头子了，那个时候他笑得那样快乐，然后第一次试着用哄孩子的声音可最后效果却像是一颗劣质过期糖裹上了劣质彩色糖果纸：“西比亚你想不想去永无岛啊？”
一。
轰——
随着炸裂声响起，热浪迅速刮过来，势如飓风。老大和西比亚都被巨大的热浪掀起来。
如果想杀掉一个人，那就要绝对的实力，没有就要有充足的准备。
这是在流星街这十年西比亚学到的东西之一。
可惜她不能找到永无岛了。
西比亚闭上了眼睛。
*
“真可惜啊，如果吃得饱一点，再长几岁，就能成为很了不起的家伙呢。”
声音似乎从云端飘来。
“的确可惜，可是卡莎你不觉得我也很有潜力吗？”
一个很温润的声音。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娃娃脸。
西比亚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有人救了她。
娃娃脸看上去有点惊喜：“哎呀，你醒了。”
真假，连声音都不愿意装。
不清楚情况的西比亚还是乖巧地点了点。
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丝光泻了进来。一个淡金色大波浪卷穿着猎装的女人走了进来，看到醒来的西比亚，笑了笑：“真是顽强的生命啊，居然死不了。”
她顿了一顿，又接话：“既然如此，那么侠客从现在开始你要像看待妹妹一样看待这个小女孩。”
从那一刻开始，西比亚的人生开始走向她完全没有想过的轨道。
*
不知不觉，就要走到尽头了。
侠客停了下来，拿起一套防护服，详细地对西比亚解释：“西比亚，你要穿上哦，流星街边缘辐射很严重。”
“我知道。”西比亚皱了皱眉，表示讨厌侠客老是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那个叫‘念’的东西真的这么厉害吗？你都不用穿。”
“的确很厉害，要是不用念我会被西比亚打趴下的。”侠客笑着，翡翠般的眼睛里总是盛着水光。
“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学？”她已经十四岁了，现在学念根本不会有什么危害。
“唔，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卡莎不是对你说过吗？”侠客想摸摸西比亚的头，西比亚的头发发质很好，发质好的人，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让人不自主蹂／躏其头发的感觉，特别是这个人比你矮的时候。
不过现在西比亚已经穿上了防护服，侠客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然而卡莎给西比亚的并不算解释，只能算是一种方法。西比亚没有接话，而是把视线转到流星街的边缘，那里停着一架飞艇，她今天就要离开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侠客最后还是隔着防护服摸了摸西比亚的头。
西比亚点了点头，自己往前走了，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侠客，对上对方碧绿的眼睛。
她笃定地开口：“我一定会学会念的。”
随后西比亚就快速地转身，风一样跑进了飞艇，不给侠客一点反应的机会。
门合上，飞艇迅速起飞。
这家伙真是……
侠客哑然失笑。
侠客有点不太记得四年前的西比亚是怎么样的了，面瘦肌黄，冰冷的眼神里全是警惕的目光，拒绝与外人交流。与那个时候的侠客相比，那时的西比亚还是很弱，弱得侠客都看不出卡莎所说的潜力到底在哪里。
西比亚是个很难放松警惕接受新同伴的人，若不是卡莎坚持，侠客才不要跟西比亚相处。这个家伙在跟他相处了整整一年之后，才主动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念是什么东西？”
侠客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西比亚的眼睛流动着澄澈的天蓝，她的眼底是一片万里晴空。即使那个时候西比亚的表情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平平的嘴角。但是这难不倒善于察言观色的侠客，他从西比亚的眼睛中观察到一切。
侠客微笑着回答：“一种能力。”
从西比亚问问题的那一刻起，侠客就知道，西比亚已经接受了新的人。
后来，西比亚才真正地将她的潜力显现出来，正如卡莎所说——万里挑一。
后来回想，侠客依旧不明白除了卡莎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使他能够耐心地对待一个一整年都跟自己不冷不热的小女孩呢？大概是因为对一个难搞的猎物的那种好强的征服欲和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吧。
侠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挑战自己的极限、征服他的猎物、满足自己的欲．望，这大概是人类共有的东西吧。
他看着飞艇变成一个小圆点之后，才转身向着冒烟的方向走去。在那里，侠客将迎接他的新同伴。
飞艇在不断上升，窗下的景物越变越小，渐渐地，还能看到轮廓的景物就只剩深红、深褐色、黑色的交混。
西比亚往窗哈了一口气，白色的水雾覆盖在窗上。她将手指放到窗户上，将流星街的位置涂清晰。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规则近似圆的形状。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桎梏住她那么多年的流星街，那么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开流星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