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不见》倚窗观竹

2、不装懂

　　这一年，谢心圆开始深刻的体会到男女之间的差异。比如，女生的体育课可以请假，男生除非缺胳膊断腿，不然风雨无阻。女生喜欢三三两两一起在操场周围转悠，而男生们喜欢围着篮球框转悠。课间时永远排着女生队伍的小卖部和女生厕所，和上课时罚站在外面的永远只有男生。
　　谢心圆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同学们心中很可爱的好学生。可爱，她觉得这个词还不坏，至少很多年的时间内，她都满喜欢这个形容的。
　　“谢谢，把作业给我。”谢心圆从试题中抬起头，看前面的人。他叫邱同语，长了张很像张信哲的脸，而且篮球打的很好，班级里除了严厉的化学老师外，其他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不用谢。”谢心圆把桌上一个本子递给他。
　　邱同语喜欢叫谢心圆谢谢，他说叫起来亲切还省去了他道谢的话。
　　一会儿，前面的人又转了过来。
　　“谢谢，我要的是作业，不是笔记。”邱同语自己开始翻谢心圆书桌上的本子，“看这个很浪费时间，你害的我都看会了。”
　　谢心圆‘哦’了下，对他说看懂表示怀疑。看他已经找到了作业本，赶紧强调一句：“别写完全一样。”
　　邱同语没吭声，拿过本子就开始奋笔疾书。
　　谢心圆同桌的夏晓岚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却有颗被老师定位成很笨的脑袋。可是，谢心圆觉得她一点都不笨，读书之外的事情她懂的就是比自己多。这个时候的夏晓岚，已经在谢心圆写完试题的同时，全都抄完了。她很喜欢以抄书快慢跟别人炫耀。
　　“你真慢，我刚才把数学试题都写完了。”
　　邱同语也喜欢和夏晓岚争论，“有什么，下个周换我挨着谢谢，你觉得你还能这么快。”
　　夏晓岚抬脚从桌下就踢了前面的人。像往日那样，两人你来我往的打闹。而邱同语的同桌厉懋拿出CD机，戴上耳机继续埋首看着新租来的漫画书。
　　“谢心圆，我们是朋友，你要够义气，就跟我去老师那里说，下周还跟我坐。”夏晓岚忽然悄悄在谢心圆耳边说道。
　　谢心圆最抗拒的事情就是麻烦老师。总感觉一旦麻烦过老师，老师就会在上课的时候多看几眼过来，或者是找到多的话题在下次家长会上跟爸爸妈妈探讨。所以，为了减少麻烦，谢心圆果断的拒绝了。因为这件事，夏晓岚很不高兴，下课的时候没有叫她就自己去了厕所。这样的情绪，直到下节课布置完作业后，就很自然的消失了。
　　那时候，谢心圆总感觉要是连她都不写作业，周围的朋友们都会交不上作业，都会挨骂。似乎无形的责任感，让她每天不需要任何人催促监督，便能很快很准确的完成作业。这样的自觉性，让爸爸妈妈越来越放心她。
　　某一天，在谢心圆的作业本里面出现了一封信，那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信封是粉红色，校外那家文具小店里卖的。谢心圆看到过很多次，喜欢但不会买，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买就是浪费钱。她每月从妈妈那里拿到的20块钱零花钱，是不能也不可以浪费在这上面。所以，她把信拿出来，交给了纪检委员。
　　那天，夏晓岚和邱同语没有打闹。而下课的时候，邱同语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回来时，邱同语看了谢心圆很久，很认真的问：“谢谢，老师刚才问我谁给我写的信，你知道什么信吗？”
　　谢心圆正在纠结一道物理题，在想像两个不同重量铅球落下的画面里，空中飘过一封有邱同语脸的粉色信。“在我作业本里面，我不知道是你的就交给纪检委员了。老师给你了吗？”
　　邱同语‘哦’了声，把下巴搁在谢心圆桌前的书上，小声道：“说是我的，但是没有给我看。我猜是谁给我写的情书。”
　　‘咔’铅笔尖断了一截，谢心圆抬头看了离自己很近的这张脸。她记得在校门口的那张墙报上，有人用蓝色粉笔写了‘我喜欢邱同语’。“情书！”似乎某个平静的地方被推开了一扇门。
　　邱同语拿起橡皮擦把谢心圆书上一笔铅笔断截画出的墨线擦掉，然后吹口气，吹开了橡皮污泥，“写完了别带走，我今天带回家写。”
　　谢心圆想问什么，却觉得自己不该问。最后只道：“你明天不要迟到，早自习的时候要交上去。”
　　夏晓岚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说好了先给我看，今天我要拿回家。”
　　谢心圆的视线从试卷上的AB选项，转移到夏晓岚的脸上。说不出什么感觉，她觉得夏晓岚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期盼，又像委屈。所以，她没有去辨别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许诺。低下头画出答案的同时，对邱同语道：“恩，答应了晓岚，你让她先写吧。”
　　“那我怎么办？”
　　谢心圆没有说话，即便她像是在认真做题，其实在做题和思考他怎么办的问题上，她已经完全走神到后者。因为想不出答案，所以她给不出回答。
　　夏晓岚今天似乎特别坚定冷漠，“凉拌去吧”，迅速拿走作业本。
　　很安静，然后邱同语丢下了橡皮，“算了。”语气里的生气，让谢心圆莫名委屈。
　　老师和家长都告诉她，而且她自己也明白，借作业给别人抄本身就是件错事，不借任何人才是对的。但是，为什么现在不借，心理更觉得不舒服了呢。
　　第二天，邱同语没有交上作业，休息时要求被罚站教室外。那一刻，谢心圆觉得自己肯定做错了。错，却不知道该跟谁认错，怎么去改错。
　　所以，她在以后不愿意面对这种选择局面。
　　“晓岚，我把作业借你写完，你把你的给邱同语吧。”就像一种交接，从那时候，无论是他们打闹还是窃窃私语，都似乎已跟谢心圆没有关系。直到，新的一轮换位，她被老师安排在了厉懋旁边时。
　　厉懋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你听过这首歌吗？”谢心圆接过了厉懋递过来的耳机。是陌生的旋律，有新奇，唱的是什么不是很清楚，听了感觉莫名温暖。“没有听过。”
　　仿佛从一开始约定的相处方式，每次自习课，都会分享一半的耳机，听同一首歌。或者某一天，厉懋会拜托自己帮着藏一张偷偷买的CD,或者是本租来的漫画书。有时候，看着因为不写作业或者上课回答不了问题的同桌被罚，谢心圆会主动想把自己的作业或者笔记给他看。他却拒绝道：
　　“不用，我不喜欢读书，也读不进去。我不想不懂装懂。”
　　后来，谢心圆总是会想起厉懋的这句话，想到这话，就会想起说话的人。

　　那一年，谢心圆依旧是班级里的好孩子。她也成了很多不爱学习的同学的嘴里的好同学，所以班级选新一任干部时，她意外当上了副班长。
　　那一年，谢心圆有些骄傲的认为自己是招人喜欢的。

　　也是那一年，谢心圆觉得自己也并没多招人喜欢。
　　女生是一种需要小团体活动的生物，当某一个人不属于某个小团体时，就会被人质疑其智商，情商，道德品质或者是外表。所以，谢心圆也有自己的小团队。但是，当所有团队里的女生在一起谈论自己曾收到过的‘情书’时，谢心圆发现，自己从未有过。为了不被同组织的女生嫌弃，她说自己也收到了。这算是说谎吧，却也是永远不会有人去揭穿的谎言。

　　其实，谢心圆对自己各方面都还挺满意的。智商方面，自认为没有拖班级后腿；情商也是不差，在家里和在外面都算是能从容应对的好孩子；道德品质嘛，按照学校给出的道德标准，她是一项都没有违反过的；至于外表，被人夸多了可爱，可是她知道自己很不完美。
　　既然成绩都没有办法拿第一，外表又怎么可能拿到第一呢。
　　在那时候以成绩定生活质量的年龄，她从来都不觉得外表比成绩重要。
　　某一天，有人用事实教育她，就算没有成绩，有好的外表一样可以战胜很多人。
　　那一年，又一批新的优秀学生名额要递交上去了。其实作为一个成绩还算不错，德智体美也全面在进步的学生，谢心圆是希望得到个实质的奖励。所以，为了能拿到推荐，她在那一年的假期破天荒的每天都学习了。接着的学期里，更是得心应手，成绩也是跑入了前三位。
　　但是，在推荐名单里，有成绩数一数二的，有在体育艺术取得过国家级省级奖励的，还有自入学以来一直被所有人冠以‘校花’的，但是没有刚刚挺进前三的谢心圆。
　　各种情绪围绕的谢心圆，最后还得接受这个现实。面对现实的时候，她需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让自己平和安静下来。所以，她最后找到的让她确实无法超越的原因，便是，‘校花’真的很漂亮，美，是普通人无法去超越的。

　　那一年，谢心圆开始明白了，学习相对来说是公平的，至少给了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机会。但是，外表，家庭和其他因素，根本就不是她靠努力就可以左右的。所以，她学习越来越努力，因为那是个公平的人生跑道。

　　某一年开始，谢心圆就一直都在备战状态。那种随时都为了某一件事在活着，为了某一件事要取消所有的计划，为了某一件事要屏蔽所有爱横情仇的状态。每次她想放弃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让她知道现在放弃是多么残酷的事情。现在的努力，都是为将来的更开心幸福。
　　其实，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活的开心。很多人都说现在不开心了，怎么证明努力过后未来就会开心，未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谢心圆也曾被同学这样问过，甚至洗脑过。可是，她又觉得不对，因为她现在没有不开心，让自己成为有能力的人是件很快乐的事情，怎么会不开心呢？
　　这样，当她的关注点和爱好，正好与老师父母一致时，她便越来越被大人们喜欢，反而被同龄人疏远。
　　不过幸好她愿意分享自己的成绩果实，从来不介意帮助喜欢走捷径的同学，所以，她自认为自己的朋友圈不算贫瘠。

　　那一年，谢心圆毕业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毕业册。上面花花绿绿的文字和留言。很多留言感谢她曾经的无私帮助。谢心圆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有很多朋友。
　　可是，某一天，当她看到曾经感谢她说要跟她做好朋友的他们，在她対街笑闹着走过却不曾想跟她打招呼时，才明白，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友谊。

　　后来，谢心圆还是那个喜欢分享学习成果的谢心圆，只是，她不再傻傻的认为得到别人的感谢就可以成为对方的朋友。

　　某一天，在放学的门口，她遇到自从升学后就不曾见过的人。曾经站在她人生前列的‘校花’和跟在她后面寻求帮助的同学--邱同语。在阳光下，他们站在对面的车站，就像很多漫画书上的画面，被青春撩动的裙摆勾勒着他们不近不远的距离。谢心圆朝着那个方向笑，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对那种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美的赞赏。

　　那一年，小组织聚会，总说起曾经的同学变化。有人成绩突飞猛进，有人一落千丈，有人真的在交往····“夏晓岚真的和邱同语在一起了。”有人用亲眼看到的事实在证明这句话是真的。
　　但是谢心圆有些怀疑。
　　“我还看到过他跟他们班的英语课代表在一起。”也有人用事实在说明。
　　“真的吗？”
　　“要是真的，那邱同语还真是花心。”
　　“幸亏我以前就是喜欢他打球的样子，没真的多喜欢他。”
　　谢心圆有些莫名的伤感，她认为自己的朋友不像她们说的那么不好，但是又觉得自己看到的似乎是这个样子。可是，她不希望是那样。

　　那一年，谢心圆也收到了信，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就被遗忘在抽屉里，最后无影无踪。后来，为了让谢心圆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爸爸妈妈决定搬家。离学校更近，生活圈子也更小。
　　也是那一年，谢心圆被分去了重点班级。
　　然后，人生的全部就像是一场备战考试的时间，在她顺利收到录取通知书，拉着行李，坐上去往北方的列车时，她才算真正可以拥有自己的青春。

　　她还记得在离开的前一周，她终于又在自己的抽屉里看到了那封消失很久的信。
　　其实，她很庆幸自己是在这个时候打开。因为，她看懂了，却也不想懂。

　　‘谢谢，我喜欢你’。

　　没有落款。

　　从此，以为天南地北不再交集，却不知道命运就是一个圆，开始和终点是会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