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六章 ...
-
她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动作不快,按部就班,一件一件衣服归入行李箱,整齐又神经质,我默默站在她房外,看着她收拾。她却当我不存在般,手下的动作毫不留情地进行,每当一件衣服被她折叠整齐放入行李箱,我的心就会被抽打一般疼痛起来。到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回身,走出玄关。
我感觉家中窒息般地凝固,让我待不下去。我只能出来透透气,汲取微弱的氧气供我这个溺水后的人存活下去。我拐出电梯间,走进楼梯间,坐在阶梯上,掏出香烟和打火机,默默抽烟。一会儿,楼梯间就被我熏满了烟味,我透过烟雾缭绕静静地望着楼梯间窗户外的夜色,满目寂寥。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碰香烟了,因为她住进我家里来,她不喜欢烟味,之后又有孩子住进来,更加闻不得烟味,所以我戒了烟。而如今再次拾起这个坏习惯,还是因为她。
背后响起脚步声,有人坐在了我的身旁。她温和的声音十分动听,淡淡的,带着几分从容:
“不给我来一根?”
我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她熟练地点了烟,陪我吞云吐雾。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上来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我有气无力地问她。
“你不也没回去?”她撑着脑袋,偏着头看我,笑道。
我苦笑两声,不理会她,狠狠吸入一团烟雾,吞进肺里,灼烧我的心脏。
“小凡,你有没有想过抽身出去?”她忽然问我。
“现在来问我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我回道。
“我是个精神科医生,我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很少会把自己的情绪思想代入,或者强加给别人。因此,我从来不会劝你去做一些我认为对的事。每一件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也会坦然面对这些选择给你带来的后果。如今,这个现状也是我们最初预料到的。只是我想知道,你现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声音里的笑意渐渐淡去,变得严肃认真。
“怎么想的…呵呵…呵呵呵…”我只是觉得想笑,笑得苦涩难堪,“我觉得自己TM像个傻子。”
“小凡…”她叹息。
“学姐…”我深吸一口气,感觉鼻子有点痒,又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道:“真的太难了…我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我从一开始就陷了进去。我不是一个能够抽离出自己情感的冰冷医生,我只是一个傻里傻气的笨蛋,每日里考虑的,不过是用自己满腔的热血去焐热一颗冰凉的心。但学姐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就…就焐不热…”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鼻腔里酸意冲进了脑海,鼻涕下来了,我又一次狠狠吸了一下,一眨眼,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感觉到学姐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温暖坚定,她没有说话。
“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是不是我还不够温柔,还不够关心她,还不能让她感动,不能让她哪怕多看我一眼。她说走就走,把我当做什么?我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仆人,不是用完就摔在一边的工具,我也有心啊,她看不见吗?难道要我剖开来给她看,这噗通噗通跳着的难道是玩具吗?”我越说越是难过,涕泗齐下,难以自己。
“小凡…小凡,你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她不接受,那我们就不要再这样掏心掏肺,好吗?”学姐也不嫌弃我,伸手替我抹去眼泪和鼻涕。
我只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小凡,你答应我,等帮她打完官司,就抽身出来,好吗?我不希望你再靠近她,我不想看你受伤害。你把她交给我,我会负责任地把她治好。你不要再见她了,好吗?”
再难过,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她,即便现在这样伤痕累累,我也没有丝毫这样的想法。学姐说的话,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不同意,但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般放低姿态,近乎卑微。我没有理由,或许这样的事,也不需要理由,
学姐是知道我的,于是她继续说道:
“顾凡,我很早就提醒过你,你要爱的有尊严,要在你们俩之间建立起一个平等的关系。你不能卑微,不能委曲求全,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死皮赖脸的很难看,你知道吗?”她的话弄得我哭笑不得,她却没笑,紧了紧搂着我的手臂,继续道:
“我承认是我错了,她是直人,她没办法爱上你。所以你也不要再赖着她,强扭的瓜不甜。你顾凡是谁?你是法学系高材生,是大律师,是心理学专家,是精英人士,你漂亮、英气、迷人,才华横溢、气质清华,你那么温柔痴情,简直万人迷一般的存在,你为啥要这样委屈自己,还有多少的好姑娘排队等着要跟你好。你不该就这样被林依禁锢在原地,你尝试着放手,或许你们俩都会轻松许多。”
“我有那么好吗,怎么以前没听你这样夸我。”我操着浓重的鼻音,假意挣开她的手臂,嘲讽她。
“嗨,那还不是因为你比起我来还差了那么一丢丢,这些话我平时也就不说了,免得有人说我自恋。”
“你脸皮简直比城墙拐弯还厚!”我气得牙痒痒,狠狠瞪她。
“为了你本小姐也就牺牲一下,承认我脸皮厚了,那你答应不答应我嘛。”
“……”
“答应不答应我嘛。”她开始撒娇耍赖。
“……”
“顾大医生,顾大律师,顾美人,顾帅,嗯?”她开始朝我眨弄那双大眼睛,可耻地卖起萌来。
我此刻的心情极其复杂,想笑又觉得悲哀,想怒又觉得无力,想继续争取却又真心觉得不值得,一阵一阵的心累。最后我深深叹了口气,道:
“好,我答应你,帮她打完官司,就不再见她。”
“那么,明天…啊,现在已经是今天了,我再等等吧,等到天彻底亮了,我就接她走,把她送回家。反正她现在也收拾好行李了。”
我默然闭上了眼。
这一晚,我与学姐在阶梯上坐了一夜,我又抽了两只烟,就被她没收了烟,不许我再抽。她和我聊了很多,话题很杂,有说到从前,也有说到现在。我和她提起自己与林依的一些往事,她听得很专注。想起高中时的青葱岁月,我与林依还都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孩子,没有这些糟心的事情烦神,没有这样纠结痛苦的攀扯,我们只是我们自己,我如此单纯地喜欢着她,她也那么单纯地把我当做妹妹疼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的情感。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们俩之间竟然隔着这样难以跨越的万水千山,我那么努力地追逐着她的背影,她却始终若即若离,到最后依旧无情地烟消云散。我从不相信命运,然而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让我感受到了命运车轮的残酷碾压。上天让我与她重逢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生生折磨我们两人一番,最后让我们伤痕累累地分道扬镳吗?
我不甘心,但即便心有不甘,却已经疲累不堪,一重又一重的伤害,鲜血淋漓,她就这样无情地施加于我。很多事情我明白,我也知道现在让她搬出我家其实对我们俩都好。她马上就要和张裕成打离婚官司,若是她与自己的辩护律师同居,然后被对方扣上一个与女律师关系非常的帽子,同性恋加婚内出轨,到时候必然会影响法院的判决。即便对方并无确实证据证实我俩是情侣关系,这种事情能回避还是尽量回避的好。
然而我知道,她要搬出我家的原因哪里只是这些,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已然明白我接近她的理由。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疗她,然而她不知道,她只是一味地认为我是作为一个朋友在帮助她,当中还掺杂着一些难以割舍的旧情,因而她对我一直心存感激,却又复杂难平。如今她明白了我的另外一重身份,这让她感受到了被欺骗的愤怒。她最恨欺骗,因而她不能原谅我。
就这样吧,就像学姐说的,不要卑微,不要乞求,爱情乞讨不来,人不能失去尊严。放手,对我们俩都好,我或许也能从溺水中爬上岸来。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生生揪着疼,疼到难以呼吸。
天亮了,学姐离开了我身边,我知道她去找林依了。我在阶梯上默默坐着,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十五分钟后,我的手机进了一条短信,是学姐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略,只有三个字:“已出发。”
我站起身,长久保持着坐姿,血液不循环,一站起来就双眼发黑,我急忙撑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正常。我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回家中,开门,换鞋,然后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房中还残留着一缕幽香,那是她身上的香气。我忽的加快脚步,一头扎进她的房中,空荡荡的床,再无衣物的衣柜,我缓缓靠着墙壁坐下,无声流泪。
她真的走了……
======================================================
她走后的一周里,日子过得了无生趣,每日里我只能找大量的事情给自己做,查资料,作证据,推演方案,搜集案例。我将我全部的心思投入了这一场离婚官司,我想这将是我人生中第一场官司,也是最后一场。我会尽全力完成它,为了她,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
她没有推拒我作为她的辩护律师,我把这当做她对我最后的一点情谊。而听学姐说,这几日她并没有颓丧度日,也没有恢复原状,反而主动积极配合治疗,病情好转快得惊人。我两个月来对她的引导并没有白费,她也很聪明,明白自己现在最该做什么。只有她康复的情况越好,官司胜利的天平才能越加倾向于她。
然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我,亦或表现出对我一丝一毫的眷恋。即便学姐没说,我也是知道的。她不在乎我是否难过,她只是集中精力地想要赢得这场官司。我只能把这场官司当做我和她最后一次并肩作战,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帮助她胜利,帮助她洗刷人生中的耻辱。之后我就放手,放她离去,割舍掉这一段难堪的爱情。
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春节终于过去,3月1日,我前往法庭立案,因为我抢先一步提交诉状,所以林依为原告,张裕成为被告。3月7日,法院下达调解通知。结果可想而知,调解无效,等待法院下达开庭传票。3月11日,传票下来,定于4月3日开庭审理。
终于,一场漫长又艰难,且几乎未有前例的离婚官司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