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几个故事》pflaume

1、第一个故事（1）

　　很多年过去了，皮皮应该早就习惯这种冰凉的温度。然而这一天，他觉得冷了。凉气一点点渗入，他想到了一个很久很久之前思考过的问题：一只特别的兔子该如何特别地死去？
　　在更久以前，皮皮也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兔子。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那也只因为他爸是兔妖，他妈是兔妖，他的哥哥姐姐都是兔妖。他之所以叫皮皮，就是因为兔妖爸爸觉得那一窝的小兔子就属他最调皮，在还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就喜欢往哥哥姐姐身上爬，后来能跑能跳了更是漫山遍野地乱窜。那时候，兔子爸爸还是野象大王手下最聪明的军师。妖精窝里孩子少，他满天下捣蛋的行为有着妖精们的纵容和庇护。总之，幼年期的皮皮过得没心没肺。
　　妖生和人生一样，这种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幼年期总是过得特别短暂。没多久，皮皮就该开始学本事了。一只以草为食的小兔子需要多大的本事呢？不要吃到毒草就够了呀！然而兔妖爸爸和兔妖妈妈可不这么想，部落里的其他大妖精也不这么想。为了部落的繁荣和延续，所有的小妖精都要学本事，要能够化形，要学习妖道，要能打败入侵的敌人。所以皮皮和哥哥姐姐被一起送到了部落的妖精学堂。
　　这一期学堂一共只有七只小妖精，三只小兔子，一只小山鸡，两只小山羊和一只小猴子。课堂上，唧唧、咕咕、咩咩、吱吱好不热闹。被分来带孩子的大妖精傻了眼，这，小朋友们都在说什么呀？
　　不过小伙伴们的接受能力都是棒棒哒，虽然还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不过很快就能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啦。通常小山鸡、小山羊和两只小兔子乖乖地坐在地上跟大妖精学本事，皮皮就爱蹲在那只叫大桃子的小猴子脑袋上跟着他东窜西跑，躲避瘸了一条腿的大妖精吹胡子瞪眼扔过来的坚果枯枝。嗯，大桃子是皮皮最好的朋友，比兔子哥哥和兔子姐姐还要好。
　　后来，有一天，皮皮发现，课堂里只坐了五只小动物。呀，山羊兄弟已经化形啦！山羊哥哥皮肤白白头发白白歪着头笑眯眯，山羊弟弟皮肤白白头发白白圆滚滚肉嘟嘟，唔，小兔子皮皮形容不出来，可是化形真的好棒呀！他们都可以跟瘸腿大妖精要果子吃了呢！
　　皮皮跟大桃子唧唧吱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早日化形。
　　那时候的皮皮还不知道什么是时间。只知道有一天大桃子变成了一个黄头发的男孩子戳着他肥嘟嘟的屁股得瑟，“哎，我的人形是不是很好看~”。然后又有一天，变成了小姑娘的兔子姐姐把皮皮抱回了家。再后来，皮皮又被人形的兔子哥哥拎回了家。最后，那只羞涩的小山鸡也变成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笑容腼腆又好看的孩子。皮皮还是蹲在大桃子的脑袋上，像一坨白色的便便。
　　大桃子戳戳他：“哎，去后山摘桃子吧？”
　　皮皮耷拉着耳朵，不声不响。
　　“那去河边捕鱼吧？”
　　“去扑蝴蝶？”
　　“捉乌龟？”
　　“打鸟？”
　　……
　　“要不去小山坡上啃草晒太阳吧？”这已经是大桃子最不喜欢的一项活动了。
　　然而皮皮还是闷闷不乐。大桃子只好顶着一坨兔子一个人摘桃子捉乌龟。
　　兔妖爸爸兔妖妈妈也着急：“难道皮皮只是一只普通的小兔子？”兔子哥哥兔子姐姐忙证明：“不是的不是的，皮皮可聪明啦！他就是不好好学习！”
　　皮皮呢？皮皮觉得自己和大家不一样，他要好好静一静。
　　于是，一只兔子静静离开的皮皮在另一个山头上遇见了另一只调皮的小兔子。可是，和这只小兔子交流很困难呢，他不懂皮皮不能化形的烦恼，不懂皮皮独自离开的落寞，甚至不明白皮皮为什么要和小猴子小山羊小山鸡一起玩耍。不过，这是只善良的小兔子。他把因山野追逐而狼狈不堪的皮皮带回了家。
　　闲谈间，皮皮一算，呀，他和这家的兔子爷爷一样年纪呢！可是皮皮明明还是只小兔子呀！于是，皮皮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和兔妖是不一样的呀。可是，一只不会化形的兔妖还是兔妖吗？或者，一只不会久久不会老去的兔子还是兔子吗？皮皮到底是兔子还是兔妖？皮皮为什么不会化形？
　　盘旋着这些问题，皮皮学习了作为一只兔子的基本技能后告别了兔子一家。他想去别的地方找找答案。
　　然而很多年过去了，皮皮从一只肥嘟嘟的小兔子长成了一只健硕的青年兔子，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他见过很多兔子。他们跟他从前遇到的兔子一家一样，啃草啃菜，奔跑跳跃，躲避猎杀，却很少思考，不使用工具，没有法力，寿命不过短短二十余年。他也见过不少妖精。他们幻化成形，各有手段，有朋友，有敌人，很多妖精都因为互相打架而死去。
　　皮皮不知道他到属于哪一边。他只知道，他是一只特别的兔子，他不会早早地老去，却也没有妖精的能力。皮皮觉得有些累了，也许答案也不重要了。他有点想兔妖爸爸兔妖妈妈，想哥哥姐姐，想大桃子，想妖精窝里的大家了。即使他不是妖精，他也想回去看看。
　　可是，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努力回想那个山头的那些日子，却惶恐地发现，他记不起来太多事情了。作为一只小脑袋的兔子，他只能记得，他来自一个野象大王统治的妖精窝，那里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大桃子。他想回到那里去。
　　他向深山里行进。山里的树都那么高，到处都有大型兽类留下的气息。幼年时代的游乐场已经变成了危机四伏的狩猎地，他也从那个扑蝶捕龟的熊孩子变成了一只小心翼翼避开狩猎者的，兔子。
　　又很多年过去，皮皮还是没能找到野象大王的部落。
　　“也许，部落也在战争中消失了吧。”皮皮有些低落地想。
　　皮皮突然觉得他的一生特别没意思。作为一只兔子，他已经活得太久了，久到厌烦了啃草啃菜，奔跑跳跃，躲避猎杀。作为一只妖精，他又始终搞不清自己是不是一只妖精，而且，他还失去了部落。他有种冲动，冲到一只老虎或者狮子面前，被吃掉。
　　“但是，会很疼吧。”他又忍不住想。
　　这一天，皮皮在树林里遇到了一只猴子。他已经遇到过很多猴子，但他们都不是大桃子，因为他们都听不懂他讲话。但皮皮还是想跟这只猴子讲讲话，说不定他就能理解自己呢。
　　等皮皮跳到树前，还没开始搭讪，就被一颗桃子砸中了脑袋。唔，真疼！
　　皮皮有些生气：“你怎么随便砸兔子呢？！”
　　“咦？这只傻兔子被砸了脑袋怎么还不走？看我干吗？”树上的猴子抓抓后脑勺。
　　皮皮看着那只猴子瞎吱吱，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大桃子。那时候他们一起在后山摘桃子，大桃子把他顶在脑袋上爬上树，他跳到最近的枝桠上，两只小动物一起在树上啃桃子，然后又把桃核掷向树下经过的小动物，看着他们委屈的眼神哈哈大笑。那个时候，真快乐呀！
　　这只猴子，到底也不是大桃子。想想也对，大桃子能够化形的呀，还要这样蹲在树上干什么呢？只是，皮皮记忆中最鲜明的时光，还是大家都是小动物的那刻时光。
　　皮皮萎靡不堪地离开那棵树，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直到撞上了一个人。呀，真的是一个人呢！在这个深山里面，出现这样一个老爷爷可真奇怪呀。可是，似乎也不是妖精呢。皮皮已经见识过不少妖精啦。
　　“唧唧唧唧？”你是什么妖精？
　　“老夫进山寻一味草药，不想失道于此，实饥矣。兔君可助吾否？”
　　“唧唧！”说人话！
　　“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唧唧唧唧唧！”原来我居然听得懂人话！
　　皮皮四周望了望。对于一只吃草的兔子来说，这里有很多吃的。不过对于一只人类，“唧唧唧唧唧唧唧唧。”你往那边走，那边有一片树林，里面有桃子。
　　“桃子长在树上，我够不到啊。”
　　“唧唧唧唧唧唧。”有猴子会往树下扔桃子。
　　“谢过兔君。”老爷爷笑眯眯拱拱手。
　　皮皮继续心不在焉往前走，思考兔生的意义。
　　第二天，皮皮又见到了那个老爷爷。
　　“唧唧。”又见面了啊。
　　“啊，是指路的兔君。可惜我没找到你指的那片树林，也没看到桃子和猴子。”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怎么会呢？我带你过去。
　　作为一只热心仗义兼路痴属性的兔子，皮皮也没找到那颗桃子树和那只猴子。
　　又走了两天。“唧唧唧？”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说过我迷路了呀。”
　　“唧。”没说过。
　　“说过的。”
　　啃草。肯定不是人话。
　　“哎，好饿。”
　　啃草。啃着啃着就慢了。鼻子上还沾着青草汁。
　　“唧唧唧唧唧？”哎，人类吃兔子么？
　　“啊？”
　　“唧唧唧？”吃兔子么？
　　“唉……”
　　“唧唧唧唧唧。”那你吃我吧。
　　“哎？”
　　啃草。
　　“兔君？”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羞耻度这么高的话还要我说第二遍么。
　　“唧唧唧唧！”吃完了赶快回家！
　　“兔君！”热泪盈眶。
　　啃草。他还能回家呢，多好。

　　后来，皮皮就到了月亮上。
　　“原来爷爷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饿！”皮皮扒在月亮上唯一那棵树的高枝上试图向下看。什么都没有，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哥哥姐姐，没有大桃子，没有部落，没有他魂牵梦萦的故乡，甚至看不到他跋涉过的那一个个山头。只有清冷的月宫地面上，那只跟他一样无聊的蟾蜍。那个爷爷，果然，是个骗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