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洲]一生催雪一世阑珊》南雪歌

6、师父

　　天旭站在窗棂边，透过交叠的赤榴花枝，两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各分东西，逐渐消失在重华宫外若耶池边，他才收回目光，转过身，看着正襟危坐的大将军郎烈。
　　郎烈的素菊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冯公公要命人再替郎烈续上茶水，郎烈婉言谢过了冯公公的好意。
　　“人选得如何了？”天旭坐回案几前，接过侍从奉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问。
　　郎烈拱手做礼：“臣的义弟皇甫追，年二十三，武艺卓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甫？”天旭斟酌了下，“他和皇甫唯是何关系？”
　　郎烈道：“他是皇甫唯的养子，皇甫唯战死扶风城下之时，皇甫城主将他托付于我。”
　　天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年炎崆出兵南下，扶风郡守皇甫唯带领扶风城内守军三千人，拼死抗敌，身中数十箭，直将炎崆墨骑军逼退至赤陇郡净水畔才撤军回城，然而皇甫唯伤势过重，在所驾骏马前足踏上扶风城下后，力竭而亡。奉命从沧落前来支援的郎烈将皇甫唯安葬于扶风，皇甫唯一生为国尽忠，并未娶妻，膝下只有十三岁的养子皇甫追，临终前将皇甫追托付于郎烈，至今已过了十余年。
　　“明日让他进宫来见一见晚夜，若晚夜喜欢，就留下来。”天旭食指在案几上扣了下，冯公公立刻趋步上前，躬着身从天旭手中接过了一枚刻有极乐鸟纹的玉珏。
　　郎烈肃神下拜，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冯公公递来的玉珏：“多谢陛下。”

　　莫晚夜今日又没去上书苑，于氏早早候在上书苑门口，看着皇子们从身边经过，已不记得行了多少次礼。日头升至头顶的时候，于氏才放弃，挥手让身后跟着自己晒了半个上午的宫女们退下，自己顺着若耶池那边走走寻寻。
　　还未走至若耶池畔，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于氏耳中，于氏大喜，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越过扶疏花木，绚烂的赤榴花树后，身穿白衣的少女正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面前比她足足高了半个身子的男子。于氏往前走了几步，待看清男子的容颜，纵然已是在宫内见惯了王孙子弟的于氏，也不由得被男子容颜惊住。
　　站在莫晚夜面前的男人清冷高绝，一身白衣衬得男子出尘若仙，他剑眉恣意横飞，眼眸里藏着一抹似即若离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双手负在挺直修长的背后，他脚踩一双白锦靴，就那么站在层层叠叠的赤榴花后，不染尘埃。
　　“你凭什么跟着我？！”莫晚夜跺了下脚，从早晨她在上书苑打了个弯儿溜走后，这个男人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面。莫晚夜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我说了，我是郡主的师父，自然要时刻跟着郡主。”男子眉眼弯了弯，嘴边的淡笑愈加清楚。
　　“谁许你当我老师了！何况就你这样，能教我什么？！”莫晚夜来回上下打量着面前紧跟自己的男子，她已经对这个男人说了一个上午了，这个男人对她的话皆是一笑了之。
　　“是陛下让我来教郡主防身之技，郡主现在可相信了？”男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刻有凌云展翅的白鸟徽纹的玉珏，恭敬地递到了莫晚夜的眼前。
　　那是天旭下达皇室命令时候才会许以他人的物件，莫晚夜身上也有一块，那是天旭赏赐给她自由出入重华宫用的。
　　“说不定是你偷的呢。”莫晚夜对着男人吐了吐舌头，其实她已经相信了，然而一旦认了这个男人为师父，她可就没有任何的自由了。
　　男子若即似离的眼眸里忽然蕴满了笑意，这个郡主跟他遇见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甚至包括她。
　　“郡主说笑了，若是我能偷到这玉珏，岂不是说明了护卫皇都的天临军失察，统帅三军的郎烈大将军失职，我又怎会让义兄背上这罪名？”男人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等着看莫晚夜的解释。
　　谁知莫晚夜只是愣了下，转刻就道：“虎毒还食子呢，郎烈也就是你的义兄，说不定你觊觎他的将军之位，偷了这玉珏，又来找我，用我威胁皇帝伯伯，威胁郎大将军呢！”
　　“哈哈哈哈……”男子没想到莫晚夜竟会如此说，冷峻的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莫晚夜说得自然是玩笑话，她知道面前的男人不是，而且看样子对他的义兄特别尊敬。然而莫晚夜就是想如此说激他，让这个男人知难而退，她锦成郡主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
　　“你笑什么！”莫晚夜知道自己失败了，男人非但没被她吓走，好像对自己更加又兴趣了。
　　男人收起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神，对莫晚夜正色做礼：“微臣皇甫追，参见锦成郡主。”
　　“别以为你拜了我，我就会认你这个师父！”莫晚夜只得拿出自己的杀手锏，“你跟我去见皇帝伯伯！”
　　“微臣遵命。”皇甫追直起身子，跟在莫晚夜身后，走至曲廊拐角，皇甫追轻轻瞟了一眼院中开得最盛的赤榴花，旋即又勾起了嘴角。
　　藏身在赤榴花枝后的于氏猛地一怔，吓得捂紧了自己的嘴，防止声音漏出。皇甫追的那一个眼神看似轻轻飘飘，但那一眼中，藏着深深的恨意，与当年在家宴上抱着莫晚夜出现在天芙大长公主面前的莫远尘一模一样。
　　“他心里藏着巨大的仇恨。”于氏心里提醒自己，虽然被皇甫追的眼神慑住，于氏还是不得不追上自家郡主的脚步，往重华宫去。
　　莫晚夜跑几步回头看一眼，皇甫追与她总保持着十步的距离，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看上去若即若离的，但总是能时刻跟在莫晚夜身边。莫晚夜又跑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她已满头大汗，抬眼看皇甫追，他还是刚才那般清清爽爽，好像整个人都没有走在夏日里，而是沐在冰雪之中。莫晚夜看他一眼，就觉得酷热减少了一些，然而莫晚夜并不觉得有多冷，她觉得皇甫追像暮秋的湖水，触手冰凉，水面仍能乘载一片枯叶。
　　“喂，你真不怕我告状么？”莫晚夜望着同样停下脚步的男人，悻悻地问。
　　皇甫追笑道：“郡主不满意我做你师父，定然是我做得不好，郡主既然要换掉我，微臣也只得遵命。”
　　莫晚夜立刻明白了皇甫追话里的意思，换掉一个皇甫追还会有另一个皇甫追，这是天旭的意思。
　　莫晚夜撇了下嘴，她是甩不掉皇甫追了。
　　“你不会每天都跟着我吧？”
　　“不会，郡主哪一日不想见我，自然可以不见。”皇甫追回道。
　　“一个月可以不用见你几次？”
　　“郡主说几次就是几次。”
　　“那就……五次吧。”莫晚夜伸出一个手张开五指比了比，当她话音落的时候，莫晚夜就后悔了：早知道多说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