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心》夜微阑

6、Chapter 6 灰色末日和冬季的歌

　　Chapter 6 灰色末日和冬季的歌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冰之世界。它未必全然纯净，却绝对万分自我。
　　它拒绝与外界有任何联系。在冰雪的国度里，你冷漠而孤独地望着别人的世界。】

　　“揍他！江文一，揍他！往死里揍啊！”
　　“还手啊，韩焰……”
　　“去找老师，有人打架斗殴！”
　　男生的起哄和女生的尖叫，伴随着桌椅被撞到的声音，文定中学高三六班的教室里正一片混乱。四五个男生围攻着一个高瘦白皙的少年，那少年却并无反击的意思，只躬身勉力保护自己，忍受着对方的拳脚相加。
　　怎料他越不还手，另一边还越是变本加厉：“韩焰，你小子倒是说话啊！”
　　为首的那个叫江文一的男生，此时双拳紧握两眼发红：“嚣张是不是？他妹的装什么酷？!”
　　“江文一，你别闹了！”一边的女生们站出来阻止，还有人想走近韩焰身边关心他，不料立刻被几个男生喝住了：
　　“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别掺和！”看得出，俊美少年在班上人气不错，那些帮衬着江文一的男生们用心可疑，唯恐天下不乱。
　　“别以为你不说话，别人就不会知道！你爸是个杀人犯，祸害精！你是，他儿子，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是、不是好东西！”江文一愈发气急败坏。
　　“他不是。”少年缓缓站直，冷声反驳，又挨了一记不知哪来的手肘攻击。
　　“他害死了我爸，我妈现在还躺在医院。”江文一恨道，“我家，就这么被你家毁了，我不会让你，好过。听说你妈跟野男人跑了，呵，真是太好……”
　　“不是，你说的都是错的。”被欺压的绵羊忽然坚定反抗，几个男生见状，立马围上去拳头招呼，女生们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却听砰咚一声，韩焰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掀翻了那四个人，最后一个过肩摔，把江文一撂倒在地，压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你爸刚过世，我忍你。但你说的不是事实，而且，你够了。”
　　些微凌乱的发丝垂落在少年的眉间，夕阳描绘着他清冷的轮廓。瘦，不知不觉中他竟瘦了许多，侧影单薄得让多少人暗自怜惜。
　　少年浑然不知，利落地撒开手，向前走了两步，却晃了晃撞在讲台边上。人群中一个娇小的女生再也按耐不住，冲出去扶住了他：
　　“韩焰，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齐小茉……”有女生想阻止她，怕得罪了那几个男生日子不好过，只见那黑发齐肩的清秀女生涨红着脸，却神情坚决，劝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不用了。”少年微微一动，松开她的搀扶。手肘处有撕裂的疼痛，伴着微微的温热，当是流血了。
　　疼，自然是疼的。全身上下哪里都疼，寸寸皮肉，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痛中煎熬。可比身体更疼的是心，突如其来的家变，亲戚的冷言，甚至无法替父母洗清那一盆盆迎面泼来的污水。
　　少年站在那里，勉力挺直身躯。没有人再置噱什么，所有人扶正桌椅，然后人群散去。
　　唯独那个孤傲寒凉的背影，深深烙在了齐小茉心里。
　　韩焰，这才是真正的韩焰。

　　“焰焰那孩子啊，小时候很乖，笑起来甜蜜蜜的，像个女娃儿。”冬雪妈如是评价韩焰时，夏冬雪不禁在心里联想起那冰块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才发现他竟一次都没有笑过。“说起来让你跑两次腿你还不太乐意，小时候你可把人欺负惨了。”
　　“我没不乐意，”冬雪嘟囔着，“而且怎么可能，我小时候也很乖。”
　　“你活蹦乱跳跟个小猴子似的，”冬雪妈边泡茶边瞅她一眼，在一旁看电视的冬雪爸竟也咧嘴偷笑起来，说道：“你给人家戴红花，画眼睫毛，吓得人家半天没吭声儿。”
　　夏冬雪当时只得几岁，当然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当真欺负过那小子？
　　“可不是，”冬雪妈接道，“庆祥和温文到我家来，抱着才周岁的焰焰。你瞧着人家粉雕玉琢的，就当成了自个儿的洋娃娃……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你画成了小花脸，哈哈，头上还戴了朵大红花！”
　　“我要真这么对他，他还不哭？”冬雪拼命抵赖。
　　“那孩子内向得很。大人们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两个大黑眼珠子骨碌骨碌的，可有灵气了，不乱哭。被你乱画一气，他大概是吓着了，好久没出声儿。”冬雪妈又看她一眼，像是嫌弃。“对了，他电话打不通，你把他地址给我，明天周六我去找他，看看这孩子现在咋样了。”
　　夏冬雪一个激灵，要是老妈去到那小子的学校或者住处，他要保密的事就全穿了。
　　“不劳烦您老，”她忙笑道，“我明天亲自去请，你不是说年轻人好说话嘛。”
　　一顿搪塞过去，第二天夏冬雪穿上粉色羽绒服、牛仔裤和雪地靴，齐耳短发上戴着个白色毛绒耳罩，萌萌哒抓人去了。
　　臭小子，敢不接姐电话。再次把你画成花脸信不信。她蹦跶着增加体温，从昨夜开始下的雪，已经在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一踩一个脚印。抬头看阴沉的天空，飘扬的雪花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雪，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静静缤纷……”
　　哼着小曲儿，快走到韩焰住处的时候，夏冬雪望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尊奇怪的雕塑。
　　沉默，肃直。无数雪花覆落在上面，默默消融，再被新的所覆盖，周而复始。
　　仔细一看，那“雕塑”竟是个少年。他浑身上下已然一片洁白，睫上覆着轻霜。他的视线似乎凝望着路的尽头，又好像哪里都没看，只入定一般静默伫立。若不是他的鼻息带起微微白雾，几乎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
　　“韩焰！”他究竟在这儿站了多久？
　　少年缓缓转过头来。他的双眸一片漆黑，却仿佛是永夜，没有光明。清逸的脸庞瘦削、苍白，向着她轻轻点了点。
　　那一瞬间，夏冬雪发誓，画花他揍扁他嘲笑他，诸如此类的想法全部云消雾散，面对他沉静的目光，她只能问出一句：
　　“你……在等人？”
　　明知故问，却总也比沉默好。她在心里默念道，也许他会笑她，也许不会回答自己，甚至会憎恶上这个在他伤口撒盐的人。
　　少年果然沉默了。冬雪有些内疚，也静了片刻，又鼓起勇气问道：“你相信，你父母都会平安归来，对吗？”
　　那厢少年终于点了点头。冬雪再接再厉：“其实，你可以稍微依靠一下别人的。你身边一定还有关心你的人吧。”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说没有，还是不认同。自从家里出事，他独自搬出居住，面对着从未想过的各种际遇，一直都是靠着自己。
　　此时此刻，他必是心中极苦。冬雪走到他的身边站定，与他望着相同的方向：“妈妈说过，庆祥叔叔是个好人，绝不会做那种事。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好人一定会平安。”
　　大雪的街头人烟荒芜，有时风卷着雪刮过，视线也跟着一片朦胧。但冥冥中，冬雪感觉少年看了她一眼，转瞬即逝。
　　片刻，韩焰转身离去，空中飘来一句淡淡的“走吧”。
　　也许他是顾忌到我，冬雪悄悄想着，却没发现自己今天不自觉地对他如此小心翼翼。

　　韩焰的住处和上次见到的一样，简陋却也整洁。课桌上叠着厚厚的教科书，作为一个高三学生，他同样即将面对升学的压力。
　　他家都这样了，他还能读的进书么？冬雪正想着，韩焰已经端了一杯热水出来，玻璃杯上还讲究地围了一圈硬卡纸，估计是这里没有杯套。
　　他并不问她的来意，就好像他对身边的其他事都已不在意。认识他这些天来，眼瞧着少年愈来愈沉默，冬雪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多给他一点关心。也许，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事，又还在关注他的人。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她接收到的是韩焰一个迷茫的眼神，纯纯的有几分天然呆的意思，“手机，你的手机打不通。”
　　少年眨了眨眼，懂了。转身从书包里拿出父亲的手机，看起来从未离身。
　　“有人总给我发消息，但，后来我就关了。”他钝钝说道。
　　“嫌我给你发消息烦？”夏冬雪柳眉一竖，后者忙摇头，“不是。”说话的当口，手机已经开机了，一条条未读消息在屏幕上跳动起来，韩焰连忙把手机往夏冬雪面前一放，示意她看。
　　“你很怕我？”看着他一连串的举动，冬雪觉得好气又好笑。那小子就好像是被老婆抓了痛脚的人，赶紧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似的。
　　“不是你说的那样，所以。”少年迎向她的目光像一池清潭，透彻得那般坦然。
　　冬雪看了看那些消息，大多是一个署名叫“齐小茉”的女生发来的。“有人给你做饭吗？”，“今天的考试很难，你肯定都会吧？”都是诸如此类的问话，当然皆没有得到回复。显然这是他的同班同学，这小子是在向自己炫耀嘛？不知道是谁，喜欢上这样一座既呆又傲的大冰山，也真是够受的。
　　偶尔也有几条，来自其他的女同学，也大多是一切关切的问话，看不出这小子还挺有人气。这其中，有一条消息吸引了冬雪的注意：“江文一他们如果再欺负你，你就还手吧！虽然老师不愿意管，可总看你忍着他们，我们大家都替你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