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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开绝色,孤芳自赏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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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了子期先睡下了,宅子里上上下下的都醒着,那些姨太太哭够了见没人理睬,也歇了气力,巴巴的看着长生来回忙着,长生被盯恼了,遣人把几位夫人都送回房里。
她向来是不待见这宅子里住的任何一个人的,她们都好似水蛭一般,要吸血才活得下去,这么算来,她也理应不待见自个儿。
长生听了好一会儿房门都没进去,陆夫人把门忽的拉开,长生险些跌了进去。
“这当前鬼鬼祟祟的,要被你这大活人吓死。”她嗔怒的关了房门,拢了拢暗红的披肩,身子一软,搁进了沙发中。
陆长生四下扫视,坐上了陆夫人化妆台前的椅子,身后的镜子,刚好映着陆夫人的面容,长生轻轻咳嗽着,她抬眸看了眼那张带着流苏的大床,面容略带尴尬,“我是怕打搅你的事。”
“装什么正经。”陆夫人抬了条腿搭在另一条之上,光洁的大腿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嗤笑着。
“在你跟前,总归没资格说自己是不正经的。”陆长生抽了支烟点上,氤氲的烟雾腾空而起,映的她的脸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她猛地吸了一口,含在嘴里打了个转,悠悠的吐了出来,狭长的眸子勾带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陆夫人依旧是笑着,笑了好一会儿,她抽了口气,吞了口口水,面色刷的暗下来,“长生,别人怎么讲都可以,至少你不能说这话。”她躲开陆长生审视的目光,别过头去。
“那你便安分一点,现在是我当家,这几日家里来往的人多,你别招徕些我不想看见的东西,别丢我的面。”陆长生说这话的时候,声线颤抖不已,她直接把烟灰弹到地上,踩灭之后紧着又抽了根。
“这辈子,任人作践便是了。”陆夫人用力的瞪着眼睛,眼角还是湿润起来。
“大概作践你的,总是你自己。”长生又轻轻咳嗽起来,她的嗓子一直都是沙哑的,这般咳起来,叫人听了很难受,陆长生长吁了口气,“这几日,穿些素色衣服罢,这老爷子死了,不见得我们得抱头痛哭,但总归也要有点表示,他毕竟是我爹,是你夫君。”
“他是许多人的爹,许多人的夫君。”陆夫人咬的牙根子疼。
“刚好我们是那许多人之一。”陆长生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嘣的清脆声响,她颈子一直不好,坐久了便要活动活动,她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踱到了陆夫人面前,寻了个和她有一定距离的地儿,坐了下去,抬了她一条腿到自己身上,给她轻轻按摩着小腿肚,手上一缓一重,按压的恰到好处,陆夫人侧躺着,目光描摹着长生的轮廓,那棱角同陆天定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她不禁浑身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披肩,她其实怕了陆天定一辈子,那些任性、反抗、糜乱不过是内心深处那种忌惮恐惧的衍生品,陆天定死了,还有陆长生,这一脉的血是冷的,是贪婪的,是肮脏不堪的,陆夫人瞳孔微扩,脑子在一片杂乱之后陷入了空白,身上的感觉变成了主导,她觉得小腿上好似盘着一直冰凉的蛇,吐着鲜红的信子,蹭着她的身子蜿蜒向上,她猛地抽回腿,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陆长生顿了顿,又抽了支烟,她口鼻中喷出的浓烟打在陆夫人身上忽的一下便散开了,“以后这家业便是我的了,你毕竟是我妈,有些话不好当着外人面说,你可以去跟人睡,但是我这儿有两个规矩,一是不能碰洋人,我跟老头子不一样,我不是那种人家挖了自己的血肉还和人家谈笑风生的人,二是不能碰党人,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陆长生说完这话,弹了弹烟灰,重重的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她带着一副不在乎的面容,是因为她知道,即便她在乎也没什么用。
“如果你介意……”陆夫人抿了抿唇,她对长生的感情一直很复杂,如果说真的毫无介怀的对她有最单纯的母爱,她不做到,这其间,夹杂了太多的埋怨和愤恨,虽然她知道,长生并没什么错。
“我不介意,都习惯了。”陆长生开了口,又闭上了,那一瞬间,她心底闪过一分难以言表的难受,心头好似狠狠地被揪了一下,然而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她轻轻的往后靠,倒在沙发靠背上,“老头子名声差,外头都叫他铁王八,铁王八,头顶绿,蛋里出来个龟儿子,搞得我一出去就被人叫铁乌龟,老头子斤斤计较了一辈子,出了名儿的睚眦必报,犯着他的没一个有好果子吃的,大抵是傍着你的家业吧,你怎么带人回来,跟人出去,他从没说过什么。”
“他还要做什么呢?把我绑在身边,这就是他对我最大的报复。”陆夫人眼角自觉地滑落一滴泪,顺着鼻翼绕过红唇缓缓的滑落,到了下巴尖,啪嗒一下滴落到胸口上,“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让他好好的烂在肚子里。”
见了开的好看的花总有人去采,从没有人问过那花愿不愿意跟他走。
大概在长生心里,我是个坏透了的烂人,我不是想要辩解,只是总要经历些什么,才会变成个烂人,看着长生看我的眼神,我才懂了当年我爹爹的心情。
我爹爹叫黄金虎,是这个城里风云一时的人物,我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他却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讲过,我想大概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想那些传言中,十有七八是假的,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听了之后便信以为真。
我们家本是做正经生意发家的,发家的那位老祖宗字尚安,变得了个尚安堂的名号,爷爷那辈往上,陶瓷、丝绸再到古董,基本什么都做过一些,给家里积攒了不少家底,或许是我们家族一直人丁不兴旺,也少了兄弟明争暗斗的情况,我爷爷有两个姊妹,都嫁了出去,久了也没有什么音讯了,到我爹这一辈,有三兄弟,龙虎豹,我爹排行老二,他在家里并不受重视,上有大哥金龙是家里的长子,爷爷精心培养着他成为家里的大当家,下有金豹小弟,家里人都叫小金宝,年纪小家里都宠溺的很,中间夹着我爹,妾生的,娘又死得早,他既不被重视也不受宠,或许是想要得到家里人的目光吧,我爹越来越爱闯祸,被家里打了一顿又一顿,爷爷只当生了个祸精,久了就没管过他,我曾经见过一次爹爹背后留下的一条条的伤口,我问过他,他只说是小时候淘气弄得,大概是柳鞭抽过留下的痕迹,我曾经问过家里一位很老的扫地婆婆,她说爷爷曾经有一次打的爹爹皮开肉绽的一个多月都没下的来床,因为爹爹和一群小混混把官老爷家的公子打折了腿。
我想爹大概最初没什么坏心眼,只不过人家对他好,他就一门心思的要报答那份感情,慢慢的就开始结识些城里游手好闲的混混,嘴上讲着兄弟情义,干些抢掠□□的勾当,我爹骨子里是有着统领别人的气质的,没多久成了那一方混混的头目,再过了一些时日自己开始倒腾些不干净的买卖,赚了些钱便从家里分了出来,与其说是分家不如说是黄家容不下他,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大伯已经准备接手当家了,亲手把他的行装甩了出去,大伯那个人很会算账,人情方面却不精明,金豹叔也长大了,爷爷送他出去读了书,越读越远,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爹总说我脑子聪明的很,这么会读书大概是像金豹叔。
爹爹分家出来之后,生意越做越大,也是有了名气,这名气虽是极差,可年纪轻轻的还是叫许多人望而生畏,他们总说爹爹这个人阴险狡诈,冷血无情,他劫过货船,炸过仓库,抢过女人,杀过人,似乎爹爹为了达到目的总是无所不用其极,二十几岁的那个年纪,爹爹风光的很,只是那风光之后,他总是留在别人一个拉长的寂寥的背影,“他该是个天煞孤星”,这话是爷爷说的,“好在把他送走”。
他交了许多朋友,也结了许多仇家,爹爹身边换了许多女人,只是从没有娶谁过门,也一直都没有孩子,似乎这日子这般也就过去了,爹爹三十三岁生辰那一日,爷爷亲自到了他这里,拐杖敲得当当响,爹爹本还是挂着惊喜的神色去招待的爷爷,一见他爷爷急匆匆的叫他去寻大伯,说是回来的路上叫人给劫持了,老爷子两撇白胡子气的一抖一抖的,他从来不会去关注,爹爹脸上的神色是喜悦或是哀伤。
爹爹把一席庆生来的人都遣了回去,自己带上人马赶着去寻了大伯,扣押大伯的那人厉害的人,十里八村没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号,就像后来我爹爹一般,只是那时候,我爹还是要看人家脸色,说是大伯劫了人家的生意,乱了人家的账,还撬了人家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爹爹和他们也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冲突,年轻气盛的不知事和人家闹过矛盾,他拿了钱去赎大伯,人家把他认了出来,说不要钱,要放了大伯可以,让我爹脱了裤子一边学着狗叫一边爬过一片碎玻璃地,我总觉得,我爹应当是犹疑的,大伯央求着说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爹爹心下一沉便照人家说的做了,后来他的手心留的尽是疤痕,他一路爬带了一路的血,周围的人看着他的模样都笑的前仰后合,他爬了过去之后被一脚踹倒,狠狠地被暴打了一顿,这乱劲当中,爹爹的人把大伯劫走了,只是大伯疑心病重,把爹爹的人推开之后自己抢了辆车开走了,回去的路上那车出了问题,也许是大伯自己也不怎么会开车,径直的从拐角脱了出去,翻了车,大伯被发现的时候,脸在玻璃和方向盘中扭曲成一个狰狞的表情,很是吓人。
老爷子听了这消息,吐了口血两腿一蹬就不行了,听说他死的时候一直喃喃的说着,“死的为什么不是那个孽障。”老爷子一死,这家里乱的乱,散的散,大伯的家眷哭哭啼啼的领了点钱被打发走了,那怀了孩子的夫人,我猜,大抵因为悲伤过度滑了胎,这热闹的一家,霎时冷清下来,爹爹回了家,这里却不再有他的家人。